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对儒家民本思想的汲取与超越

王 宁

（郑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01）

在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儒家思想发挥着重要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在讲话中多次引用“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政治格言，充分彰显出我们党一贯坚持的“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的治国理念。从文化发展的角度看，儒家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儒家民本思想也只能称作一种理想追求。此外，民本之“民”与以人民为中心之“民”有着本质的不同，因此，要正确认识传统儒家民本思想的当代价值。习近平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顺应了时代发展要求，推动了社会进步，不仅代表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根本立场，代表了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治国理政的根本价值取向以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价值追求，同时也是推动中华民族走向现代化和实现伟大复兴的有力支撑，不论从理论基础还是价值追求层面都大大丰富和超越了民本思想，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完善和向前发展。

一、民本之“民”与以人民为中心之“民”

民本，即“以民为本”，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的集中概括。何为“民”？郭沫若认为，“民”在最开始的时候表示被刺瞎双目的奴隶，但此说似乎并不可信。在商朝中期，“民”代表自由民的可能性稍大，《尚书·盘庚上》记载，“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由此可知，在盘庚迁殷中，因为触及了“民”的利益而遭到他们的强烈不满。但针对“民”的反对，盘庚并没有强行镇压，他说道：“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盘庚数次提到“民”，其中都把“民”当作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的群体。在西周初期，从“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尚书·蔡仲之命》）到“用康保民”（《尚书·用康保民》），这些观念都体现了民的价值在社会中的重要作用。春秋时期，“民”的概念已经延伸至“平民百姓”之意，孔子有言：“所重：民、食、丧、祭。”（《论语·尧曰》）这表明孔子所重视的是要把“民”放在重要位置来看待。孟子曰“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表达的是对所有人都要持有平等态度的宏观说法。至此，民本可视作以平民百姓为根本，并把其切身利益放在首要位置。但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对于民本之“民”的讨论必须放在君主制度下，甚至说要在承认这个前提是合理的情况下，民本思想才有实际的意义。

此外，虽从字面意义可知，以人民为中心即是“以民为本”的意思，但要明晰的是，在传统社会里，存在一个基本的矛盾问题，按照徐复观先生的观点来讲，即“在政治的理念中，民才是主体；而政治的现实，则君又是主体。而恰恰因其二重的主体性，在这里就变成了无可调和的对立。对立的程度表现出的大小，则构成了中国历史上的治乱兴衰。于是中国的政治思想，总是想消解人君在政治中的主体性，以凸显出天下的主体性，因而消解上述的对立”。在脱离了旧中国的社会形态后，我们党所谈到的“民”与“以民为本”思想中的“民”有内在本质的区别。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就坚持把人民群众的利益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他在1934年召开的第二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中指出：“一切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是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抗战时期，毛泽东同志指出，“共产党人的一切言论行动，必须以合乎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最大利益，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所拥护为最高标准”，“我们依靠人民，坚决地相信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最终，我们党依靠并带领人民群众进行了28年浴血奋斗，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同样，邓小平同志也有相同的思想。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邓小平同志始终把“人民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作为我们党制定各项方针政策的出发点。此后，江泽民同志继承并发展了上述思想，他在《以人民群众为本》一文中指出：“一切事情，都要顺应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去做，才能取信于民。”在总结中国共产党历史经验的基础上，江泽民同志提出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其中尤其强调中国共产党要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综上，党的前三代中央领导集体通过对传统社会中民本思想的扬弃，特别是对于“民”的全新释义及新的发展，形成了我们党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在指导当时革命和建设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党的十六大以后，根据已经变化了的时代特征和实践条件，尤其为了解决“见物不见人”的“以物为本”的错误发展思想，胡锦涛同志提出了“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多次强调“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他在继承早期中国共产党人民观理论的基础上及在治国理政的实践中，形成并完善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早在2013年8月，习近平同志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就提出“实现人民性，就是要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要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2014年10月，他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中谈道，“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始终要满足人民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2015年10月，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上首次提出着力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2016年7月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习近平同志在八个不忘初心中强调“要坚信党的根基在人民、党的力量在人民”。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也多次强调“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2018年8月22日，在做好宣传思想工作的讲话中，习近平同志再次强调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从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演变过程来看，其“民”有别于传统社会中的“民”，因为所代表的根本立场不同于民本之“民”，究其根本，后者只是用于古代政治实践的一种思想工具，而以人民为中心之“民”则代表了新时期我们党治国理政的价值取向。

二、习近平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对传统民本思想的继承

从2014年起，习近平同志就提出要“重民本”，他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余英时先生曾说过：“文化虽然永远在不断变动之中，但是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一旦尽弃其文化传统而重新开始。克拉孔（Clyde Kluckhohn）曾指出，一个社会要想从它以往的文化中完全解放出来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离开文化传统的基础而求变求新，其结果必然招致悲剧。”不忘本来，才能更好地开辟未来。在中国传统的治国方略中，统治者要想巩固其统治地位，必然要实施手段加以强化，而最重要的就是要获得民心，做到以民为贵。由于民心向背决定统治者的江山社稷能否稳固发展，因此重视民众在整个国家中的地位则有利于维护君王的统治。那么，怎样才能不使民成为颠覆其政权的隐患，而使其成为“推舟”之力，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态度上爱民、重民、贵民，而不能暴民、轻民、贱民，即：要“视民如子”（《左传·昭公三十年》），“泛爱众”（《论语·学而》），“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就是要奉劝统治者把民放在相对平等的位置来对待，要“与民同乐”（《孟子·梁惠王上》），更要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只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才不会成为“覆舟”之患。传统儒家“民为邦本”中所突出的贵民意识，在当时专制集权的历史条件下，从民众的角度出发反对统治者暴政，虽未从根本上否认君权，但在某种程度上对统治者产生了一定的制约作用。中国共产党人正是对传统儒家“民本”思想进行理论继承和实践创新，才使其在现代社会中发挥了工具性价值。习近平同志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中谈道，“坚持人民主体地位，扩大人民民主，推进依法治国，坚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根本政治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以及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等基本政治制度”。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传统社会中道德意义上的“以民为本”成功蜕变成了现代制度意义上的“以民为主”。

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治国理政的实践中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关于民生问题，更是从民本思想中汲取了合理内核，并依据时代的发展变化和社会的需要对其工具性价值进行了有效吸收和扬弃。传统儒家认为，富民是富国的根本所在，《论语》记载：“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假如百姓足，“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孟子·尽心上》）这样，便可使百姓做到仁的境界，“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孟子·梁惠王上》），“民富则易治也”（《管子·治国》），如此一来，则可使民从善，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如若不然，则会“放辟邪侈”（《孟子·梁惠王》），进而扰乱社会秩序。由此可知，“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管子·治国》）。民一旦有了相对宽松的生活环境，便可安心生产，至此，我们可以认为统治者通过“富民”手段达到了“善治”的目的。另外，传统儒家还提出先富后教的主张，这在荀子那里得到了完美总结，他说：“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王事具矣。”虽然上述主张从主观上来看都是为了统治阶级强化民意而实施的，但在客观上为民提供了比较有利的生产生活环境。其次，从民本和善治的关系角度来看，有学者提出：“民本需要德治，而德治是‘善治’的重要组成部分。”俞可平教授也认为：“善治包含了传统的政治思想——善政或仁政，但超越了善政或仁政。”要知道的是，在当下强调的“以人民为中心”已经远远超越了传统社会的“以民为本”，中国共产党从古代的民本思想中找到了如今善治的良好素材，譬如，儒家“先富后教”的主张在当代可视为民生与社会问题。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立足实践，从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入手，不断地为改善民生而努力。正如习近平同志所讲，“我们要顺应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保障和改善民生为重点，使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传统社会中的政治理想在当下社会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惠民政策，由“仓禀实”而“知礼节”，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

三、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对民本思想的超越

李存山先生认为，在传统儒家思想中，“民本”思想高于对君主权力的肯定，也就是说，“民本主义”高于“王权主义”。但需要搞清楚的是，虽然传统社会屡屡谈及“重民”、“保民”、“恤民”、“视民如子”等思想，这里的“民”都是作为群体性而存在的，并且“重”、“保”、“恤”也是处于最高社会等级地位的统治者对下层群体的恩赐和关爱，百姓只是作为一个被怜悯和统治的客体——被贵、被教、被爱，而君主却是行“仁政”、施“王道”最大利益既得者。马克思曾尖锐地指出，“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专制君主总是把人看得很下贱”。由此可知，历史上所提的民本是无法真正做到以民为本的，其本质上是一种统治手段，是君主为巩固自身地位而采取的一种怀柔策略，也是维护其权威和统治的一剂良方。鲁迅先生曾说道：“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方法，可那都只是为了统治民众，即权势者设想的策略，纯粹为了民众本身的，却是一点也没有。”故而，不客气地说，“民本思想只是优化封建统治的一种理论”，给专制制度加入了一剂看似包治百病的良方，实际上是极具欺骗色彩的，恰恰由于对民本思想的绝对信任及对专制统治的绝对服从使得封建社会的专制制度经久不衰，但民本思想却从未发展为每个民众普遍的个体自觉。

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背景下，随着市场经济、民主政治的发展，“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应运而生。理论指导实践，反之实践孕育出新的理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党中央深刻总结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经验、直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中的深层次问题而形成的。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出现一些新情况新问题：一方面经济持续发展，但效率低下，资源浪费严重，环境问题突出，企业自主创新能力弱；另一方面，人民的整体生活条件虽已有很大改善，但贫富差距扩大，两极分化也愈来愈明显，新时期公平和效率之间呈现出新的矛盾。面对种种矛盾和问题，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审时度势，坚持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在实践基础上提出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首先是对传统社会中民本思想的超越，从价值的主体性方面来看，新发展思想真正保障了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真心拥护和支持；其次是对于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理论的本质超越，众所周知，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是不断追求物质财富的积累，却忽视普通劳动者的收入和工作生活状况，这也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之所在。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追求广大人民群众的全面发展为旨归，重视人的价值和作用，从根本上避免了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人的异化、劳动的异化进而引起发展的异化问题；再次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发展观，同时也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思想的继承和创新，从毛泽东同志提出的“为人民服务”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一代又一代党中央领导集体智慧的结晶，同时也贯彻了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最后，“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价值追求，正如恩格斯所说，“完成这一解放世界的事业，是现代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这个使命就是让受压迫的阶级成为自己与社会相结合的主人，摆脱各种压迫，成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这正是科学社会主义的任务。

四、结语

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通过更加平衡、更加充分的发展，才能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由“以民为本”到“以人为本”再到“以人民为中心”，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下，我们党带领人民找到了一条富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把传统社会中儒家所推崇的道德理想主义与现代社会的平等以及人权等价值完成了真正的对接。“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既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汲取与超越，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人在面对新情况新问题时对历史发展逻辑的深刻把握。总之，我们要放下传统观念的包袱，跳出传统文化的窠臼，激活儒家思想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价值，更好地推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