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文静, 张再林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习惯是体育运动中非常重要的概念。机械生理学、行为主义和经验主义都认为:习惯是身体机械的刺激-反应动作,这一观点受到了现象学学者梅洛-庞蒂的质疑。通过梅洛-庞蒂的身体哲学可知,身体并非不同器官的客观组合体,而是把各个部分融合在一起的统一的整体。身体是最初的习惯,习惯是身体理解和把握世界的过程,人们通过身体习惯建立运动的空间性和运动机能,与外部世界融为一体。梅洛-庞蒂的身体习惯观点为我们认识运动员的身体空间性、运动员与运动场所的关系,以及运动员的技能训练等提供了新的视角。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身体哲学将梅洛-庞蒂自足的身体习惯观点视为“沉默跛脚”的身体哲学,认为身体还应培养反思意识,以纠正不良的身体习惯。这对于体育运动的发展更具有启示意义。
1.1体育运动中习惯概念的传统解释在当代体育教育中,运动技能具备3个特点:一是一系列的内部动作可以联合形成一个完整的动作;二是动作具有准确、稳定性等特性;三是视觉减弱而动觉增强,动觉统摄动作[1]。在体育教学中,重复法仍是运动技能训练中的一个重要方法,该方法可以使运动的技能连贯、准确[2]。这种训练遵循由不熟练到熟练的练习过程,其崇尚的仍然是刺激-反应模式的身体习惯行为。
在体育运动中,习惯的作用非常大,运动员需要通过长时间的训练来熟悉和完善专业动作,并将之内化于身体中。正如著名棒球运动员尤吉·贝拉所说:“思考,你怎么能在击球的时候同时又在思考呢?”[3]确实,习惯的形成可以带来很多优势,习惯能使动作变得更精确,并且“习惯减少了我们的动作所做出的有意注意”[4]157。心理学根据神经机制的发展规律认为,习惯使人们的神经系统进入一个程序化的模式中。一旦人们形成一个新的习惯,在成为习惯的动作中,每一次新的肌肉收缩都按照其指定的顺序发生,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不是思想和知觉,而是完成肌肉收缩动作的感觉,在此过程中,大脑的高级区域比较自由,习惯动作则在一气呵成的下意识中完成[4]157-158。
对于习惯的内涵,经验主义和行为主义都曾给出过自己的解释。经验主义者休谟将习惯用于解释因果关系的普遍性。人类关于因果关系的认识并不是先天得到的,而是在经验的过程中获得的习惯的联想。“凡不经任何新的推理或结论,而只是由过去的重复所产生的一切,我们都称之为习惯”[5]。当这2个印象不断重复发生时,人们会把先发生的印象称为原因,后发生的印象称为结果。久而久之,人们就会把这2个印象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习惯,当其中一个事件出现时,印象便会把人的观念带到另一个事件中。
笛卡尔、拉·美特利等把人看作机器的哲学观点是将身体视为一种客体对象化的工具论存在。笛卡尔将身心二分的观点深刻地印在了西方哲学史上,他的身体观深远地影响了后来的西方学者的思想。笛卡尔在“第二个沉思”中把身体看作一架机器:“我首先曾把我看成是有脸、手、胳膊,以及由骨头和肉组合成的这么一架整套机器,就像从一具尸体上看到的那样”[6]。经验主义、行为主义深受机械论思想的影响,尤其是以华生为代表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更将行为视为刺激-反应的联结。习惯的形成就是使“不能唤起反应的刺激成为能够唤起反应的刺激”[7]46。华生将习惯反应定义为“一切复杂的习惯和由条件作用而形成的反应”[7]47,这是一种习得的反应。一组反应经过联合能够使人形成一种动作,如穿衣、吃饭。当许多反应连续进行时,它们能联合起来,形成复杂的连锁反射,连锁反射经过重复训练后就可以不依赖外界的刺激活动,形成了习惯,习惯就是反应系统[7]48-49。
1.2梅洛-庞蒂对刺激-反应模式的批判梅洛-庞蒂不认同行为主义者机械的刺激-反应模式。他这样批评该模式下的条件反射行为:“当我们让某一机体接受训练,可以说是让其以零件的方式回应一些孤立的刺激而非复杂的刺激时,我们从这一机体中获得反应”[8]69。反射行为相当于“实验室行为”,离开实验室,反射行为的研究是相当让人失望的。不同的刺激物可以带来相同的反应,鸣枪声、口哨声或者裁判员喊出的出发指令都会使短跑运动员离开起跑点。相同刺激物也可以引起不同的反应,如脚受伤和脚步出现错误都会引起脚曲肌的松弛,前者对放松脚的松弛做出反应,后者则是对收缩脚的松弛做出反应[8]71。对于行为而言,没有刺激物就无法引起身体反应,但是,如果身体没有置身于环境中,感官没有向刺激敞开,刺激就不会对身体产生作用[9]16。
由此,梅洛-庞蒂认为,习惯不是单向的、因果式的行为,而是人的身体在实践过程中与环境进行互动而产生的。身体行为受到身体本身和外部环境的共同影响。梅洛-庞蒂借用格式塔心理学的“完形”概念描述身体行为,行为本身对环境是一种敞开,环境为身体行为形成了一个情景场,“反应的变化在此与刺激出现的情景的意义联系起来”[8]71。在体育比赛中,越来越多的运动员意识到,对比赛的情况进行上下相关(context-sensitive)的思考,并将这思考与身体习惯完美地进行结合才能够更好地发挥比赛水平[10]。
2.1运动员的身体知觉、行为和现象场之间的关系在梅洛-庞蒂看来,物体要在一定的背景中才能被人知觉出来,例如我们能知觉到一张白纸上的一个黑点,如果脱离了白纸这个背景,那么黑点就不能被认识。身体、物体和背景构成了一个现象场或知觉场,只有在这个整体的现象场中,知觉才能接收到有意义的刺激。在现象场中,身体在主动看世界的同时也是可以被看到的,身体能主动感知,也能被感知到。在这里,梅洛-庞蒂强调实践中身体与世界的相互作用,活生生的身体属于活生生的世界,我们存在于这个鲜活的世界中。
知觉、行为以及现象场的关系既统一,又充满张力。梅洛-庞蒂引用一个足球比赛的例子阐明这种统一和张力:“对活动中的球员而言,足球场并不是一个‘对象’,即不是一个能产生无限数量的视点并在其各种明显变化下仍保持不变的理想的界限……场地对于球员而言并不是给定的,而只是呈现为他的各种实践意向的内在界线;球员与球场融为一体,他感受‘目标’的方位,就如同感受他自己的身体的垂直与水平方位一样直接。说意识寓居于这个环境中是不够的。此刻,意识除了是环境与活动的辩证法外不会是别的什么。球员做出的每一动作都改变着场地的外观,并力图在这里建立起新的活动,反过来也在重新改变现象场的同时得以展开,获得实现。”[8]252首先,运动员的身体与足球场融为一体,他感受足球或场地的方位如同他感受身体的方位一样,视觉、触觉统一在身体中,因此,运动员做出的每个动作都可以说是潜意识而未经中间思考的。其次,从运动员的视觉看,足球场并非是无意义的对象,在比赛中足球运动员的身体不断移动,视觉所到之处会根据足球场的环境而更改或重新建立知觉场,并随之改变身体行为。
2.2身体图式保证身体运动的统一性身体并非是孤立的客观的存在。梅洛-庞蒂用身体图式解释身体感官之间的统一性以及身体与世界的统一性,它是感知-运动统一性的保证[9]27。身体图式是人们在成长过程中随着触觉、运动觉和视觉等感觉的内容联合,从而越来越容易唤起视觉内容而逐渐形成的。身体图式并不是身体感官在体验过程中简单的一种联合,“而是在感觉间的世界中对我的身体姿态的整体觉悟,是格式塔心理学意义上的一种‘完形’”[11]137。身体图式使身体空间与外部空间相互包含,并形成一个实践的习惯空间,人们从整体感知外部世界,使身体完成各种运动。
一旦身体图式受到损害,就会影响知觉和运动的整体机能。被炮弹损伤了大脑枕叶的病人施奈德只能通过摸到鼻子才能指出鼻子的位置;患有精神性盲的病人只有当他看着正在运动的物体或被允许用身体做准备运动的时候,才能完成抽象的动作。病人可以完成习惯性的动作,如病人在他熟悉的关于剪子、针这样的工具面前,不用刻意寻找他的手或手指。“因为他的手和手指不是需要在客观空间里找到的物体,不是骨骼、肌肉和神经,而是已经被剪子和针的知觉调动起来的能力,是将他和给出的物体联系在一起的‘意向之线’的中段”[11]145。这说明,在具体运动过程中,病人移动的不是客观的身体,而是现象的身体,借助的是身体与外部环境相统一的知觉。如果让这些患者做出关于身体的抽象动作时,他们就会遇到挫折。患有精神性盲的病人不能脱离实际情形描述或做出运动,如他不能描绘自己的头的位置,也不能区分身体皮肤上相距8 cm的2个点。病人施奈德不能做到医生让他指出鼻子位置的指令。
人们能做出关于身体的抽象活动,说明身体空间与外部空间相互蕴含的身体图式是构成知觉活动的条件。虽然施奈德仍具有感官和运动的机能,但是他失去了感官的统一性、感官和智力的统一性,以及感受性与运动机能的统一性。身体图式受到损伤,施奈德便失去了运动的意向性,他的“意向弧‘变得松弛’”[11]181。意识并不是“我思……”而是“我能……”,我用我的身体去感知外部世界,身体是人们在世界上存在的方式。运动不是把运动和视觉放在“我思”之下,而是把运动和视觉联系在一起,引向感觉间的统一。
3.1运动员身体的空间及知觉范围的拓展习惯蕴含在身体之中,通过身体实践,身体图式统一了身体中的各种感官,这扩大了身体的空间范围和知觉范围。身体图式保证了身体与世界的统一性,我有一个身体,身体在世界中活动时并不思考时间和空间,身体不在时间和空间之外,而是适合、包含着时间与空间。习惯不是蕴含在作为客体存在的身体中,而是蕴含在作为世界中介的身体之中。梅洛-庞蒂以管风琴演奏者的例子说明这个观点。管风琴演奏者可以使用他不熟悉的新管风琴进行演奏,即使新的乐器琴键数目与他熟悉的乐器不尽相同,并且重新练习的时间只有1 h,他也可以登上舞台完成表演。如此短的练习时间不足以使条件反射形成新的演奏习惯,而演奏者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原因在于,他并没有把琴键的位置当作客观的位置放入身体的记忆中,而是将身体与乐器融为一体,乐器的空间扩展为身体的空间,琴键的位置已经与身体空间连在一起。演奏者演奏时并不注意琴键的位置,身体已经成为一个有音乐表现力的空间,演奏者只不过置身于音乐的世界中,用身体表达动作,展现音乐。
在鹫田清一[12]看来,“所谓使用工具,就是指作为图式的身体膨胀或扩大”。如打字员能够熟练打字之后,他不需要记住键盘上每个字母的位置,整个键盘在他的手指之下作为运动空间展开,手指的敲击受到身体意向性的引导,身体空间与键盘的空间融合在一起。身体理解了打字运动,身体的空间扩展到整个键盘空间。
习惯也会使身体扩展知觉范围。高尔夫球运动员通过习惯的获得不再把高尔夫球杆看作一个外在物品,而是将其视为身体的一部分。运动员置身于运动场中,球杆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知觉习惯不是从手开始的,而是从球杆底部开始的,这增加了他的知觉区域。运动员“掌握”了球杆,在运动中不需要思考手与球的位置、挥杆动作的步骤,所有的动作自然、流畅,这一切都在他的身体图式之中。
3.2身体对运动习惯意义的理解习惯涉及的是身体图式的修正与拓展,即身体在实践中对新规则的学习、理解和容纳[13]。梅洛-庞蒂将身体看作“是最初的习惯,决定其他所有习惯的习惯,其他所有的习惯是通过最初的习惯被理解的”[11]127,原初的身体习惯保证了身体的自发性、自动性和内在必然性。身体又利用这些最初的习惯行为再学习新的习惯,最终“通过行为来表示新的意义的核心”[11]194。习惯并非是在刺激-反应的这种机械论的学习中获得的,而是身体被新的意义渗透、同化,是身体对此行为意义的真正理解。
学习一种舞蹈,虽然通过分析动作样式,借助已经获得的动作,根据理想的运动路线调整运动,但是,新的舞蹈样式首先要作为运动被身体接受,才能融入到一般的运动机能之中。只有“当身体理解了运动,也就是当身体把运动并入它的‘世界’时,运动才能被习得”[11]184。习惯的获得就是对一种运动意义的把握,例如:开车时,司机不需要比较路和车的宽度就能知道车身是否能通过道路;篮球运动员不用测量投球距离就能决定投球时的力度。
可见,在体育运动中,运动员获得运动习惯的真正意义是其身体对运动行为的“理解”和“明白”,扩展身体的知觉、空间范围。回到上述提到的关于足球比赛的例子,足球运动员能够将足球空间与身体空间融为一体。运动员的空间感和知觉感包含了足球,足球在赛场上的空间、知觉运动范围可以看作是运动员身体空间、知觉的延展,运动员不需要计算足球的运动速度和距离,不需要思考脚和球的位置,就能准确地运球、向同伴传球。足球运动的整个过程就是身体本身的综合,这也就回到了身体图式的主旨。明星球员与普通球员的区别在于,前者更能将足球技巧具身化,并能将身体与球场空间融合在一起。明星球员并不是单纯地做出动作上的反应,而是身体图式通过对赛场情境的理解,重新配置球场上比赛的空间、知觉结构,积极形成下一步动作[14]。
4.1自足性身体中运动习惯的缺陷实用主义学者舒斯特曼认为梅洛-庞蒂的理论是“沉默跛脚”的身体哲学,他对梅洛-庞蒂自足性的身体习惯进行了论述和批判。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旨在回归身体,他坚持“我能”的身体,身体在身体意向性的作用下可以知道和做到一切。“身体习惯又是通过未经反思的行为训练或身体积淀养成的”[15]94,并在“习惯-身体”[15]95的层面之下发挥作用。总之,习惯行为是身体自发、自动获得且不需要经过反思的,“具有普遍性、重要性和聪慧性”[15]95。在梅洛-庞蒂看来,运动员未经反思的身体有巨大的灵敏性,能够给身体带来最完美的体验。习惯行为在身体图式的统摄下,可以潜意识地行使出来,身体本能地知道移动空间和时间的精确性。如篮球运动员可以不经过反思而进行准确的投篮动作,高尔夫球运动员可以迅速挥杆击球进洞。因此,对身体进行反思会分散人们对未经反思知觉的注意力,导致身体和心灵二元分离,破坏未经反思行动的灵敏性,将使身体体验碎片化。假如运动员在比赛中一直反思自己做出的动作,那么这种思考会破坏身心统一,习惯行为不能完美连贯地完成,令运动员在做出和接收动作时有所延迟,削弱身体表现,影响比赛。
梅洛-庞蒂反对反思性身体意识最为激进的一个观点是,身体不同于世界中其他的客体,人们是通过身体来观察其他一切事物,所以身体本身不能被反思和观察。此外,在梅洛-庞蒂看来,自我是在身体与外部世界相互交融的过程中被认识的,如果将意识集中在身体的动作感觉上就会干扰身体与世界的交流,身体的反思就会使人们失去自我。
舒斯特曼认为,尽管梅洛-庞蒂认为身体不可以被反思,坚持未经反思的身体有着奇迹般的功效,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一些感官得到的感觉有时并不准确,并由此引起身体的失调。在日常活动的不断灌输之下,人们会形成好的习惯,也会形成坏的习惯,身体沉积的未经反思的坏习惯会影响身体的感觉,阻碍人们实施正确的身体行为。
舒斯特曼举了一名女高尔夫球运动员的例子来说明梅洛-庞蒂“沉默跛脚”的身体。“她试图保持低头姿势,同时试图注视着高尔夫球,她也确信自己正在这样做;但是,她挣扎着努力了半天,最后还是失败了。她的有意识的意志没有奏效,因为这种意志被她根深蒂固的身体习惯驾驭着;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失败,因为她习以为常的感官感觉是如此不充分,如此扭曲,以至于这种力图做到的动作好像真的是出于意愿而为的。虽然没有外人强迫,也并非出于体内必然的本能,这名运动员还是事与愿违、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15]35-36。
正如舒斯特曼所描述的,女高尔夫球运动员尝试低头看球以增加挥杆击中球的概率,但是抬头这个身体习惯太过强大,以至于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自由意志被错误的身体习惯束缚,因而无法做出正确的动作。
4.2在反思性身体意识中重塑身体运动习惯梅洛-庞蒂强调身体在哲学中的重要性,他追求的是身体在本体论上的普遍性。身体的自足、自发性使身体习惯可以自动获得,但是,“任何身体习惯都依赖于我们的自觉的意识,以及把这种自觉的意识付诸于我们的行为的践履”[16]。好习惯与坏习惯同样易于习得,那么怎样改正坏习惯就变得十分重要。既然意志深埋于习惯之中,而习惯又与身体密切相关,因此建立反思性身体意识,有助于我们审视身体习惯行为。
反思性身体意识并不是认识所有的知觉和行动,而是认识、训练和改善那些使身体性能受到阻碍的未经反思的行为,同时增加人们身体体验的愉悦感、新颖感[15]96-97。舒斯特曼通过反思性身体意识对梅洛-庞蒂未经自省的身体习惯观点进行了反驳。他承认对身体的反思会在短时间内影响未经反思的身体知觉,分散人们对身体的注意力,但是这种反思并不会持续地使人们忽视未经反思的身体习惯。舒斯特曼强调的是,在身体训练中,人们可以将身体习惯暂时作为反思中的焦点,将注意力集中到身体不良习惯动作的调整改正中,对其进行快速地审视,改正其中的不足,并培养正确的行为,“最终将形成一个未经反思便能做出的新习惯”[15]107。这能与未经反思的身体习惯形成互补,反思性身体意识能纠正、完善身体的运动习惯,扩展人们的身体力量,最终带来最好的身体体验。
在舒斯特曼看来,虽然不能用观察外部客观事物的方式观察身体,但是在实际的身体体验过程中可以对身体进行反思。有些身体部位如鼻子不能被直接看到,但可通过呼吸与内部肌肉的状态,注意到鼻子的感受。身体也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被感觉到。举重运动员在抓举时,可以依靠自身的本体身体感受,如通过双手的位置排列感受身体,或者在双手对杠铃施加的力量中感受身体。反思性身体意识会在一定程度上将人们的意识从外部世界暂时转移到身体之上,但是这种转移是为了促成正确的动作,这使人们重新认识自我,并且“以便我们作为更灵巧的观察者和行动者再回到实际世界中来”[15]106。
在上述女高尔夫球运动员的例子中,如果她通过训练具有反思性身体意识,暂时把注意力的焦点放在抬头这一原有的身体习惯上,就能迅速体会该动作的不足之处。她在挥杆击球这一身体动作过程中,可以感受到身体各部分的微妙变化,集中调整头部姿势,对原有的坏习惯加以改正,从而逐渐形成一个未经反思便能做出正确运动的习惯。女高尔夫球运动员知道怎样协调身体来注视到高尔夫球,这样扩展了她的身体能力,找到身体与世界正确交织的关系,也使她自己重新找到自我。
经验证明,我们不能总是依赖于未经反思的身体习惯,而应该更加审慎地对待身体行为。为了在实践中辨别误导我们的习惯,学会纠正坏习惯的方法,舒斯特曼从实用主义哲学的角度将身体与身体意识结合起来,倡导建立系统的身体反思学科。反思性身体意识可以通过身体训练得以建立,这种训练的策略是“通过给某人身体的改善指导,去改正我们感觉功能的实际执行,因为感觉是属于身体并且以身体为条件的”[17]。
首先,通过有目的性的身体实践训练可以提高对身体的掌握程度。类似亚历山大健身技法或费尔登克拉斯方法就是对明确意识以及意识的自如控制的训练方式。这些方法并不是否定身体感觉,而是在训练中提高感觉的敏锐度,目的在于完善身体感受。其次,训练有素的教师可以为我们提供反思性身体意识的训练指导。这些教师可以清楚地看到主体做出的动作,能找到动作中的缺陷,提出改正错误行为的方法。再次,在发掘身体感觉本身灵敏性的同时,也要求发展身体对环境、关系和周围能量更大的灵敏性[15]298。由于身体依赖于自然与社会环境,将身体纳入不同的环境之中,不同的环境会生出不同的身体习惯,因此,有必要培养对环境敏感度高的反思性身体意识,对身体加以控制和纠正,以协调相互冲突的身体习惯。
在体育运动中,教练员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运动员的身体习惯,找到其中的不足并对其进行纠正。运动员可以通过身体训练使身体反思的有意识控制成为一种习惯,这样他就可以更为准确地调整身体姿势。运动员也要把自己的身体纳入运动环境中,通过身体训练提高身体对运动环境感知的敏感度,加强对身体的有意控制,调整不同习惯之间的矛盾冲突,将身体与环境协调起来,这将更有利于运动实践。
在当代体育运动中,受身心二元论的影响,运动员的身体被视为一种客体对象化的工具论存在,身体习惯是运动员通过重复的机械训练达到的身体最大熟练程度,这种条件反射式的运动习惯并不能与体育运动完美地结合。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则打破了身体与心灵分离的局面,他所主张的身体既不是生理的,也不是心理的,而是现象的身体。身体是最初的动力,作为“我能”的“身体意向性”使人们能够把握世界的活动,身体图式保证了运动员的身体与世界及运动员诸感官之间的统一。运动员透过现象的身体理解世界,通过身体习惯掌握运动技能,与体育运动合二为一。梅洛-庞蒂坚持身体的全知全能性,认为习惯是自动获得的、非反思的、无意识的和消极的身体行为,但这面临坏习惯如何改正的问题。舒斯特曼的身体哲学对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进行了有益的补充和发展,他将身体现象学与实用主义相结合,提出反思性身体意识,倡导反思性、有意识和积极的身体运动习惯行为。运动员在训练或比赛过程中,将身体作为实践场所,提高身体感觉的敏感度,发现与纠正错误的行为动作,使身体习惯得以健全地发展。这对于体育运动技能的训练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也为体育哲学在身体习惯上的研究指出了未来的方向和可能的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