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华
《箧中帖》,是北宋书法家米芾流传后世的一件尺牍。清吴其贞《书画记》称其作《天机妙帖》,《宋米芾墨迹故宫法书第十一辑》则称为《致景文隰公阁下尺牍》。根据曹宝麟的考证,这件作品是北宋元六年(1091年)米芾写给隰州太守刘季孙(字景文)的一通尺牍。全文10行85字。米芾晚岁喜好收藏书画,经常收购或用自己所藏珍品与他人交换。《箧中帖》的书写内容,便是米芾意欲以自己的一件怀素帖和一枚砚山来换取刘季孙的宝物,因此写信征询刘的意见。
此帖全文为:南宫天机笔妙(鲜于枢书),芾箧中怀素帖如何,乃长安李氏之物。王起部、薛道祖一见,便惊云:自李归黄氏者也。芾购于任道家。一年扬州送酒百余尊,其他不论。帖公亦尝见也。如许,即并驰上。研山明日归也,更乞一言。芾顿首再拜,景文隰公阁下。
《箧中帖》共涉及五人:李氏、王起部、薛道祖、黄任道、景文隰公。“薛道祖”即薛少彭,其生卒年不可考,但南宋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三著录了薛道祖的《鹁鸠帖》,云:“余家旧有花下一金盆,旁一鹁鸠,谓之‘金盆鹁鸠’者是已。顷在都城,为元章借去,久不肯归。于比得巨源书,闻元章下世,大可痛惜。此画今亦不知流落何处,使人嗟叹之不足。”
帖中首两行字体稍大,但作者一开始的心情似乎是较为沉着的,从“王起部”开始到最后,速度有加快的迹象,可想象其手腕的摆动随着易帖的心情摇摆,大小字错落其间,却也流露出自然之息。整幅墨色湿润,飞白穿插,更加丰富了作品的生命力。温润处笔画多厚重;末几行露锋渐增,随意笔触也多了,急速的笔触参杂点画有致,尤其末尾六字“景文隰公阁下”显现出洒脱状,豪放的用笔是米书中少见的。
与书写内容互为呼应,是其书法的用笔特点。“文似看山不喜平”,书法同样如此。米芾的用笔灵活多变,他曾经说:“善书者只有一面,我独有四面。”在笔法上,他强调丰富多变,八面出锋。如,在帖中开头“芾”和“箧”两字中,草字头和竹字头左右两边是相同的形态,但米芾因其势而为之,使之不同;“箧”字中部并列的三横排列,米芾的变化也颇为讲究。我们看到,米芾书法起笔或顺转或逆锋,通过笔锋的翻转来调整三横的形态。清吴其贞评曰:“(米芾)书法皆飘逸,多得天趣,纸墨俱佳。”
用笔的精到只是局部,米芾还是结字造型的好手。他善于寓险于平,时出奇巧。如第二行“安”,在周围几个颀长秀雅的字中忽然重心下拉,使之上部宽豁,下部紧收,便觉拙朴可爱,憨态可掬。第五行“家”字上下部稍有错位,下部左边留出空白,更显灵动之致。整个字的构成趋向于形成一个平行四边形,使人过目不忘。喜欢时出奇招,出人意料之外,这也许是米芾的性格特征使然。
《箧中帖》 北宋·米芾 纸本 28.4cm×39.5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芾顿首再拜”数字,一气呵成,而“顿、首”二字,米芾用侧锋挑剔而下,既有线之流动,又有点之跳跃;“再”字之末笔紧连“拜”字,顺势而下,偏锋飞白,妙趣横生。由此可见,米芾的书法每每见佻达之趣。加上结体不拘一格、前倾后仰、左侧右倚,然又不见故意经营之迹,使米芾之书显得丰富多姿,又轻松爽畅,这就是其书“谐”之所在。然而,米芾的“谐”华而不浮,点画跳跃而统一,结体则怪而不诞,这又是其所以“谐不伤雅”了。
苏轼曾经评价米芾的书法为“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从《箧中帖》整体的章法上看,米芾确乎如此。如“长安李氏之物”“李氏”两字用笔沉着凝重,乃至于相邻的笔画并在一起,形成厚重的块面,而“李氏”前后的“长、安”和“之、物”四字,却又写得疏朗通透,用笔轻灵。这种处理方法在帖中比比皆是。厚重和灵动,两种不同的因素融合在一起,形成对比,互相衬托,相得益彰。最有意思的是最后两行,“芾顿首再拜”,笔致轻快,连笔书写,字体偏小,而在称呼收信人“景文隰公阁下”时,则顶格书写,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并且用笔浑厚,字体偏大。最后两行字的书写方式,可谓主次分明。宋人周辉《清波杂志》中,记载了米芾的一件轶事:“一日,米回人书,亲旧有密于窗隙窥,其写至‘芾再拜’,即放笔于案,整襟下两拜。”我们不由得想,米芾在《箧中帖》中写至“芾顿首再拜”处时,是否也“即放笔于案,整襟下两拜”呢?这种书写的虔诚态度虽然怪诞,却也很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