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 挂钟之乡

奥尔加·拉德金娜 阿拉泰/译

德国黑森林地区有世界上最大的布谷鸟挂钟，我慕名来到绍纳赫。摆放着大钟的特里贝格黑森林博物馆距离这里只有10分钟的路程。这个重达6吨的大家伙，针摆长达8米，挂钟的布谷鸟雕像高4.5米、重150公斤。据说这个布谷鸟挂钟是按60：1的比例制作的，耗时5年。游客可以进到大钟里面参观。参观完大钟我拜访了当地钟表匠英格夫·哈斯。

英格夫·哈斯是黑森林地区一个钟表世家的第四代传人，1962年出生于绍纳赫黑森林小镇，自幼帮祖父和父亲制作布谷鸟挂钟。1982年，毕业于隶属于富特旺根应用科学大学的制表学校。自1988年起，任布谷鸟挂钟协会主席。他的工作室出品的布谷鸟挂钟模型多次获得“最佳布谷鸟挂钟奖”——该奖项于2001年在黑森林小镇设立。英格夫现已婚，有3个孩子。

在沐浴着晨光的房间里，物品凌乱地摆放着：桌子上有五颜六色的明信片、素描和雕刻好的小木屋。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时钟，时钟上各式各样的彩绘图案和雕花十分精致，木质结构表面光滑。高低各异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但丝毫不显得杂乱，因为它们的钟摆都在齐声摆动。英格夫的妻子康妮坐在一张桌子后，正专心致志地用鲜橙色的染料在一块平整的小木板上勾绘着花瓣。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咕咕，咕咕，咕咕……！”所有布谷鸟都跳了出来，个个栩栩如生，但有的动作敏捷、声音清脆，有的“不紧不慢”、声音浑厚。几秒后，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它们，这个声音听起来更加欢快，让人想要起身跳舞：有的挂钟报时后响起了音乐。

相传，布谷鸟挂钟最早出现在18世纪中叶的黑森林地区，当时这里的钟表制造业已十分繁盛，出现了许多以制表为生的家族企业。又过了一个多世纪，布谷鸟挂钟已成为德国的一种标志。

布谷鸟挂钟，顾名思义，带有设计精巧的布谷鸟是其最显著特征之一。手工制作的齿轮装置，每到半点和整点，拉动时钟上方的小木门，让“会报时的布谷鸟”自动弹出，发出悦耳的“咕咕”声。

康妮神情自若地勾画着挂钟上的图案。她正在绘制一个圆形钟表的外壳。这种线条流畅的挂钟，与传统的小木屋式挂钟风格迥异。

“那个是历史最长的布谷鸟挂钟之一，”英格夫边说边用手指给我看，“叫作板面钟——其内部齿轮结构不是隐藏在外壳里的，而是只用一个挡板遮盖着。通常，最常见的、带有雕花小房子的那种简便挂钟，都属于第二代布谷鸟挂钟。你是不是经常能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在新年派对上，大家听着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燃烧木头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许愿、互送礼物……新年的钟声越来越近，孩子们围在挂钟旁，期盼着能第一时间看到可爱的布谷鸟跳出来……挂钟的长针向前跳跃，短针也‘紧随其后，突然小木屋的门敞开了，布谷鸟跳了出来，所有人伴随着欢快的12下‘咕咕声开始载歌载舞……”

木质布谷鸟挂钟和“咕咕”声的确能一下子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童年时期。

大木箱和秤

英格夫带我去参观他们的另一个房间。门一打开，一道光笔直地闯入了这个幽暗的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纸箱从地面垒到天花板，挡住了所有的窗户，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粗糙的木头长桌，地板上还有一杆黑色的大秤。

“这里看起来像是仓库。”我说。

“这里的确是仓库。这幢房子非常老，没人知道它到底建于哪年，但位于绍纳赫中心就意味着它一定是这个地区最早的一批房子。旁边就是通往特里堡和弗莱堡等城市的公路，十分方便贸易。19世纪末，这里只有我们这一家钟表店。”英格夫说道。

“那时候这里就开始卖钟表了？”我问道。

“没有，当时卖农产品。1894年，这幢房子里生活着两位农民，分别叫格奥尔格·罗姆巴赫和克里斯蒂安·哈斯，后者就是我的曾祖父。他们合伙开了这家店，但货架上摆放的不是钟表，而是鸡蛋、麦片、糖……”英格夫答道。

“那后来他们是怎么成为钟表匠的？”我问道。

冬天的黑森林经常下雪，过了农忙季节，人们闲下来没事做，这里又有很多森林，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因此，切割各种各样的木质工艺品，就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相传，很久以前，两个黑森林自由贸易商，遇到一位来自波西米亚的钟表匠，从他那里买了一块手表，了解了手表的機械原理后，开始进行复制。渐渐地，许多当地人也开始摆弄钟表。我曾祖父他们就是从那时开始从事制表行业的。起初，他俩研究钟表，更多的是为了休闲娱乐，后来才决定以此为生。罗姆巴赫直接参与手表生产制作，而我的曾祖父则主要负责打广告和销售。”英格夫说。

“您的曾祖父是怎么打广告的？”我问道。

“在过去，钟表匠会拿着自己做的钟表，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销售，最远到过俄罗斯。他们都会背一个大木箱子。为了使样品摆放得更紧凑，要将内部装置和表盘拆开分别摆放：箱子里放针摆、布谷鸟和摆锤等，而表盘挂在箱子外，这样还能让人一眼看出他们的来意。因为远游一次长途跋涉，耗时很长，他们会尽可能多带样品，所以箱子很沉，总重超过25公斤。他们要背着如此重的箱子，在严寒或风雨中走数千公里！但他们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做出来的钟表卖不出去。”英格夫说道。

“那这样做的效果怎么样？“我问道。

“如果走5000英里到西伯利亚，中途最好不要售卖。途中重在推销、展示样品和收集订单，等临近冬天回乡后，再开始订制。来年春天，再次外出送货、宣传、接受新订单。顺便说一句，我经常穿着我曾祖父留下来的波西米亚钟表匠传统服饰，背着他当年的大木箱，应邀参加钟表展览。这些大箱子现在仍被许多钟表匠使用。”英格夫说。

“那这些秤是用来做什么的？”我问道。

“出货前，要先称重，我们还有刻度更小、更精确的秤。维修旧钟表时，每个零件也都要称重。如果不称重，就无法制作出完全一致的新零件来替换。”英格夫答道。

手艺

“如果你们制作的钟表零件坏了，都需要开模复刻吗？难道都必须拿到原产地维修吗？”我问道。

“小故障可以自己拿去维修。例如，摆锤掉了，找个钟表店帮忙挂上就可以了。如果是古董钟表的零件坏了，最好拿到我们这里维修。如果坏的是现代标准模型的零件，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有很多钟表商店售卖各种零部件，他们也可以根据顾客需求，按一定尺寸进行定制。我们现在的很多钟表，都是按国际统一模型制作的，所以要找到合适的零件并不难。”英格夫说。

英格夫带我来到他们的“加工车间”。这里有两位匠人，一位年轻人和一位老年人，他们正在装配一个新挂钟。四周散发着胶水和新鲜木屑的味道，耳边传来一阵阵钻孔机的“尖叫声”。房间里摆满了各种长桌，桌上凌乱地摆放着表针、摆锤、齿轮、螺丝刀、钳子和一些不知名的机械装置，地上也有一杆又重又大的秤，旁边是各式各样的小秤。

“难道所有工序都是手工完成的？”我问道。

“当然。黑森林出产的布谷鸟挂钟是全手工制作，从每个小齿轮，到布谷鸟的小房子，全部手工完成。”英格夫答道。

布谷鸟的房子通常用松木制作，小房子外面的装饰元素用椴木——材质更软，便于雕刻。制作钟表的过程中，工匠会使用近50把刀具。切割工要在工作台前站上一整天。因为坐着使用木槌和凿子，发不出需要的力度。也就是说，制作这种工艺品，不仅需要精湛的手艺，还需要强大的体力和耐力。

“现在，好的切割工越来越少了。我们这里的工匠都是家里世代制钟表的，他們是家里的第三代传人，我是第四代。与切割相比，绘画相对简单一些，我的妻子就是一名绘刻家。”英格夫说道。

时间静止

英格夫带我回到康妮待的房间。“康妮不但擅长绘刻，还会装配和修理表盘。”英格夫边说，边将他与康妮合作完成的第三代布谷鸟挂钟拿给我看，“这个布谷鸟挂钟的设计风格完全不同于传统样式。”

康妮放下手里的工作，向我们展示她正在绘制的布谷鸟小木屋。传统布谷鸟小木屋矮而宽，而她手中的这个高而窄：小木屋表面涂着白漆，背景是一个女人的头，戴着墨镜和黑色大绒球帽，绒球上还有蓬松的红色绒。

英格夫指着挂钟的内部结构对我说：“你可以欣赏下齿轮运动，非常有趣。”

“现在很流行这种风格的挂钟吗？”我问道。

“非常流行！人们喜欢各种造型新奇的挂钟，我们也在不断寻找新的灵感，在装饰上掏空心思。但有些现代风格的布谷鸟挂钟看上去有些怪异，例如，有的布谷鸟小木屋上刻画着狩猎场景：一只受伤的家禽和步枪。我觉得极简主义和波普艺术风格更适合现代布谷鸟挂钟。我们需要跟上时代的步伐，现在我们制作的大约70%-80%的挂钟都是现代风格的。我的女儿塞琳娜是一名设计师，她经常手绘明信片和海报，有时也会用她的灵感帮我们绘制挂钟，新风格的挂钟自然而然就诞生了。我们也接受定制，例如，德国国家足球队主教练约阿希姆·勒夫，想在挂钟上绘制德国国旗和一只‘自由鸟，他定制了一款黑、红、黄三色的简便挂钟。”英格夫说道。

“只要保留布谷鸟和“咕咕”声，不破坏布谷鸟挂钟的传统样式，我们都可以考虑。”英格夫说，“不管设计如何变化，布谷鸟一直都会在，它承载了许多人的童年记忆。我多次听到顾客这样说：‘在我小的时候，祖父家有一个布谷鸟挂钟，我很喜欢待在他家里！”

“怪不得有那么多关于布谷鸟挂钟的故事。我还听说过很多关于钟表的传说，”我说道，“例如，如果有家人去世，家里的钟表会停在某一刻……”

“我认识一个农民，他的儿子是二战军人。有一天，挂在他家里的布谷鸟挂钟突然停了，他说：‘我儿子死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一封儿子的死亡通知信。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块儿子的手表，手表的指针也永远地停留在了儿子死亡的那一刻。”英格夫讲道。

“太神奇了！您对这件事怎么看？”我问道。

“我认为布谷鸟挂钟不仅是一种简单的机械运动，它每天都陪伴着主人，像一名家庭成员，见证着一个家族的变化，从祖辈到父辈，再到孙子……我是一个钟表匠人，大半生都在制作钟表中度过，我经常感到，每个钟表里都住着一个灵魂。”英格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