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缇娜·森格林 刘黎
通往宝藏之路途经一个接一个的泥潭,一路泥泞,一路蜗行。有时候卡车摇摇晃晃,就像一艘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的船,有时候车轮会卡进错杂缠绕的树根中。
发动机将溪水抽进沟渠,冲刷地面,推动重量较轻的琥珀来到表面,然后琥珀工人在它们被水流冲走之前快速用抄网打捞起来。
博格丹坐在卡车前面,拖车上蹲着他的两个工人。博格丹是个友好的矮小男人。这不是他的真实名字,他其实很愿意告诉我们他真正叫什么,也很想像个正常的上班族一样,不用躲躲藏藏,不用满怀恐惧。他其实很愿意遵守规则,不用感觉自己是个罪犯。
他每周日都会去教堂,从不喝酒,有7个孩子。他工作很努力。他觉得自己不是个罪犯,而只是个没有选择的男人。
财源看起来完全不金光闪闪。雨水和沼泽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一锅黑粥。博格丹从卡车上跳下来。杂乱的消防软管在水中蜿蜒。在灌木丛中,一台梅赛德斯引擎嗒嗒作响,它被这些男人组装在轮子上,穿着雨衣和橡胶长靴的工人跑来跑去。基地秘密而安全,警察的汽车无法开进这里,至少工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发动机将溪水抽进沟渠,冲刷地面,推动重量较轻的琥珀来到表面,然后琥珀工人在它们被水流冲走之前快速用抄网打捞起来。
这就是乌克兰的琥珀工业:开着组装汽车的男人们躲藏在泥泞的森林中。这个国家的西北部有欧洲最大的琥珀产地之一,几乎所有开采活动都是非法进行的。只有少数公司获准公开交易这种石头,而唯一的一家拥有资质的国企在过去几年传出了大量丑闻,并在一年前出现了赤字。
开采过琥珀的地貌如同一个个火山口,没有人关心如何恢复植被,已有1700公顷森林不复存在。
乌克兰的这个地区工作机会很少,非法琥珀交易随处可见。乌克兰国家检察院估计,如今西北部的罗夫诺市周围地区有1/6的居民都在做琥珀开采和交易相关工作,总人数至少达20万。近几年,在这些地方的农村中产生了一个由帮派、腐败官员和除了服从别无选择的村民组成的复杂网络。《乌克兰真理报》称这个地区为“有自身法则的国中之国”。
黑暗的黑市
非法琥珀交易利润丰厚。据环境部门估计,每年在基辅非法开采的琥珀重达300吨,销售额约有10亿欧元。尤其是来自中国和沙特阿拉伯的需求让这个市场十分火爆。一公斤琥珀在黑市售价约为3000美元,比乌克兰人的平均年收入还要高。
而来自琥珀开采的巨额收益没有一分钱流入国家财政收入中,甚至没有相关官方数据。乌克兰就此损失了数千万欧元的收入。对于这个多年来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十亿贷款支持的国家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灾难。
“没有人想将琥珀交易合法化,因为行贿能带来太多收入。”罗夫诺市一个年轻的市议员奥勒克散德尔·萨多若施尼基说,“政治家们并没有将琥珀交易合法化的政治意愿。”
2014年2月,前总统亚努科维奇被赶下台,政府致力于建设一个新乌克兰,一个没有腐败的国家,并将欧盟精神引入政治。琥珀交易的黑暗篇章也让我们看到乌克兰人破灭的希望,以及对抗贿赂蔓延现状的徒劳斗争。
琥珀曾被用来生炉子
琥珀交易商博格丹所在的村庄离罗夫诺市有7个小时车程,位于乌克兰与白俄罗斯的荒凉边境上。最后几公里由石块铺成的老路,路况十分糟糕,汽车只能徐徐前进。
在罗夫诺的一个购物中心,一名女销售正在整理琥珀饰品。这些琥珀正是产自当地。
在这个地区,进步了无痕迹。古老的农家茅舍如同来自某个露天博物馆,砂质土地根本不适合发展农业,而前苏联政权也选择在其他地区发展工业,因为乌克兰西部的人们被认为太过反叛,对苏联抱有敌意。
70年代初,位于莫斯科的苏联经济部决定系统开发琥珀资源,当时所选的区域也不是罗夫诺市周围地区,而是在哥尼斯堡,也就是现在位于俄罗斯境内的加里宁格勒。
当时,罗夫诺附近村庄的村民还没有认识到这种石头的价值。他们有时会从森林中搬回大块琥珀,将它们扔进炉子里生火,小琥珀更是无人问津。后来,一些大琥珀出现在黑市上,被当作商品出售,但是价格非常低廉,卖出一桶琥珀的收入也只够买一盒口香糖或是一条牛仔裤。
如今,博格丹和他的工人们必须为这种大石头艰苦工作。大部分时间他们都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发动机将溪水抽进沟渠,冲刷地面,推动重量较轻的琥珀来到表面,然后琥珀工人在它们被水流冲走之前快速用抄网打捞起来。而做这项工作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学龄儿童。博格丹打捞上来的最大琥珀重约一公斤。他把它保存在家里的一桶水中。
森林中,天色已暗,工人們拿来灯具。今天,他们都很愤怒。隔壁村的工人们和警察之间发生了摩擦,数百位琥珀工人聚集在警察局前。为了保护哨所,最后甚至还紧急出动了国民警卫队。
非法琥珀交易有自己的运行法则:多年来,警察和官员都从中渔利。但是对于他们参与的方式和获利的多少,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论。关于琥珀贿金的战争由来已久。它开始于90年代初乌克兰独立后不久。刚开始,村民背着铁锹进入森林,铲开沙地,在他们觉得能有所收获的位置挖洞。如果警察来找麻烦,这些琥珀工人就会给他们送点伏特加或其他小礼物。没有人需要用来规范琥珀交易的法规。“我们也不需要用法律来规范西红柿或苹果交易。”人们这样说。
而当一个波兰人带来了第一台机动泵之后,一切都改变了。现在,想赚钱的人以小组的形式工作。这种新的工作模式为大自然带来了毁灭性的后果,但是位于基辅的环境保护部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森林变成了如同月球表面一样的荒凉景象。据估计,其总面积达1700公顷,相当于2000多个足球场的大小。但由于合法的琥珀交易并不存在,至今也无人关心土地的变化。
琥珀开采禁令历经多次整改,但警察和检察机关持续从中牟利。有段时间,警察私下出售一种硬币,作为采矿地区的非官方入场券。只有购买了这种入场券的人,才可以采矿挣钱。
黑帮侵袭
如今,琥珀开采的行规和国家政策平行改变,每次权力更迭都会给琥珀产业带来新的秩序。90年代主要是警察和安全部队掌控市场。2004年的第一次乌克兰自由主义革命后,警察丧失了影响力。“他们留下的空缺,吸引有组织犯罪集团积极行动。”多年来追踪琥珀行业内幕的记者底米特里·来昂特杰这样说道。乌克兰其他地区的黑帮来到这里。“琥珀行业一直都非常腐败,”来昂特杰说,“在出产琥珀的村庄,每个小学生都知道,是谁掌控着琥珀交易市场和销售。”
2008年出台的第一项法律草案本来可以开启琥珀开采的法律化进程。但是前总统维克托·尤先科对此投了否决票,这份草案消失在某个抽屉里。然后,尤先科的儿子们瓜分了琥珀交易的利润,尤先科的家乡顿涅茨克市的黑帮强迫村民离开采矿区,想开采琥珀挣钱的人每天需要支付50-200欧元费用。
村民变得越来越不满。“其实所有人早已习惯了腐败,我们辛苦劳动,比普通人交更多的税,”来自克勒斯夫村的一个琥珀工人这样说道,“却什么都得不到。我们的街道破败,医院里没有药品。”在克勒斯夫村,琥珀工人们依靠自身力量合作建起了一个儿童游乐场,修葺了学校,购置了一辆救护车。很多人都感觉国家政权好像早就从这个地区撤离了,他们的全部生活都被置于和国家毫无关系的法规之下。
因此,对于罗夫诺的琥珀工人来说,2014年初的马伊丹革命来得正是时候。一种新的自信爬上全国人的心头。但是在乌克兰西北部,还完全没有沾染上马伊丹革命的愉快气氛,相反,冲突频发。必须重新整顿市场份额,划分势力范围,村民和警察、帮派以及其他村民之间争斗不断。2016年冬季的一个夜晚,甚至有一枚手榴弹投向一家警察局。
2015年夏,第一次有几百个男人来到罗夫诺郊区的一片森林。很多人都是远道而来。在乌克兰,很多人都越来越穷。警察们绝望地看着几十台泵将森林变为火山口地貌。对于这些男人,他们能怎么办?
乌克兰首席检察官表示,要将琥珀交易合法化,是在和一群“黑手党”作斗争。“我不会继续容忍。”新总统彼得罗·波罗申科愤怒地说,“我驱车只身前往那些地区,不带警卫,我会揭发是谁在保护无视法律的人。”基辅政府甚至派出军队,前往开采琥珀的森林。
不久,警察逮捕了一名地方副检察官。在他的住宅中,找到了价值17万欧元的时钟,此外还有两袋琥珀。后来,这两袋琥珀又消失了——它们被转手给了黑市交易商。所以说,一切都并没有改变。去年二月议院的一项敦促琥珀交易合法化的新法律草案又宣告夭折。
一些琥珀工人很喜欢回忆革命前的时光。“那时候我们有清晰的规则,”男人们说,“虽然很花钱,但是很安宁。”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乱套了。在博格丹的邻村,警察在一次大搜捕行动中摧毁了5台机动泵。那些琥珀工人实际上已经交过保护费了,但是交给的是另一家警察局。
未經加工的琥珀看起来像小卵石。小块琥珀成袋售卖,只有较大的琥珀才比较珍贵。
[译自德国《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