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天气忽然又冷起来,还飘了点细雨。衣服晾在外头已经几天了,越挂越湿。打算送去干洗的厚外套,又得重新穿起来。实在是不情不愿。冬天还是没能过去。想想有点烦,家里还有很多待办的事情没有头绪。唯一让人轻松一点的是,两岁半的女儿已经睡着。她之前跟着外婆睡惯了,回到自己身边,还有点闹情绪,谢天谢地,这几天总算改了过来。
趁她睡着,理论上,小玉可以腾出手来做点自己的事了。但是她什么都不想干,连倒杯茶给自己都迟迟不肯行动。就这么直直地发着愣。所以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一定是异常刺耳的。没等它响第二声,她就以踩死一只蟑螂般的速度和惊恐摁下了接听键。
有点意外哎,竟然是于枫打来的。说起来,她连她的电话都没有存下。判断准确是因为电话里那声:玉玉姐。只有于枫这么喊自己。于枫是小玉老公表弟的老婆—一年見两次面的那种熟悉程度。她是外省人,在这里几乎没有朋友,只有母亲在身边,过来跟着她住了两个月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婆婆—也就是小玉老公的姑姑—让她滚出去。当着自己妈妈的面,老公以及婆婆一家三口朝她拍了桌子。
拍桌子在此地的意义等于扇巴掌。原因是她开了个美甲+服装的小店,昨天回来晚了。下午6点钟她到的店,8点半弄完,这期间,她老公打了几个电话,口气就不好。回来的时候,婆婆站在大门口等她,第一句话是:我要砸了你的店。
大概是实在找不到人说一说了,小玉想。这个姑姑她是领教过多次的,一个刚退休不太久的所长,正处级干部。强势惯了,余威还在。平时亲友群里,大家就哈着她,顺着她来讨好,一下姑姑有见地,一下姑姑威武一类的。有什么见地呢,当初也就是靠着老爹,接班上去的。几十年的工作,运气不好不坏,无功无过地以处级干部的姿态退休了。
软弱的人嫁到这种当了几十年干部、别的能耐没有的家庭,吃瘪受阻一点也不稀奇啊。
生了个不大争气的儿子,给安置了一份不会饿死的闲职,比起那些有power的干部家庭,他们只能算官僚系统的末梢—很简单,二代不可能发达了,撑死了,维持现状。
当然,家里钱还是有点的,尤其跟于枫家一比,就不知高到哪去了—于枫自己爸妈很早离异,两个人不在同一个省,爸爸在外打工,妈妈病恹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但有约等于没有,没有混出名堂的人,总是自身都难保。所以,综合来说,于家算是全方位的弱,完全不能提供声势。
于是婆家更加耀武扬威了。之前于枫没有稳定工作的时候,嫌她没有社保,现在开了店,嫌她顾不了家,对家庭的贡献在减少。她老公可能还有其他顾虑,比如怕她挣了钱之后跑了。
软弱的人嫁到这种当了几十年干部、别的能耐没有的家庭,吃瘪受阻一点也不稀奇啊。要怪就怪一开始没有权衡利弊,天真地以为对方家境良好跟自己会有所关联,能跟着鸡犬升天—人家根本瞧不起你……小玉心里琢磨着,但是她不想展示完整的内心。她知道他们会一直这样纠缠下去,也知道大概率上俩人不会离婚。她甚至预感到,于枫这个店开不长久,或者说,也挣不到太多钱。她的命运可能已经写好了程序,改动的空间不是很大了。
可是,体恤人意的句子终归是要说的。想了两分钟,她找不出什么让人听起来会好受一点的句子。“你婆婆和老公是口不择言,无心之过?”哦,可拉倒吧。自我否定了这种假惺惺的安抚,最后她决定问问于枫下一步的打算。得悉对方已经搬出来之后,她告诉这位不太熟的同龄人,店还是要做,一定赚点私房钱,抓在自己手里,以防万一。
这是一句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句子,但有没有可能在这个阴冷的午后给于枫带去宽慰,小玉不知道,也不大可能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