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沃克·爱德华松
露西亚节那天晚上,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虽然还不算太晚,但孩子们已经上床睡觉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不是熟悉的号码,但仍接了电话。
“喂,我是皮特。”
“皮特!我是克里斯扬!”
“克里斯扬?”名字和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似乎勾起了内心深处的记忆,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克里斯扬·贝克啊!想起来了吗?”
“贝克!”这个名字立刻唤起了他不太愉快的回忆。但不管怎么说,贝克曾经是他的朋友。
“我经常看到你的新闻呢。”克里斯扬说。
“还有这事?”
“哈哈,老朋友,你现在很有名呢。”
“不能说现在,最多是以前有点虚名。”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很久没有写过能引起社会关注的东西了,所以新闻媒体早把我忘了,不过我倒不在乎。”
“胡说,老朋友。你可是国内最有名的作家之一,大家都在期盼着你的下一部大作呢。”
“大家?”
“是啊,包括我在内!你下本书什么时候出版啊,老兄?”
“哈哈,可能下辈子吧。”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克里斯扬兴致很高,说皮特现在不再从事文学创作的原因是他对写书厌倦了,失去了想象力。皮特觉得自己倒不是厌倦,只是在有了家庭后,很难再静得下心来坐在书桌前挥笔创作。以前他可以坐一个上午不动,屁股就像粘在椅子上。但现在有了孩子,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孩子身上。有几次他也曾提起笔来准备创作,赚钱补贴家用,但又觉得不用急。
不过,他有时还是为自己这种慵懒的状态感到揪心,好像创作热情已经永久熄灭了。他担心自己可能再也写不出一本像样的书。
“那我们星期五见吧。”他听到克里斯扬最后说道。他俩约好了见面时间,地点就在皮特家里。皮特拿不准伊琳知道这事后会有什么看法。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这么忙,你还约人来家里?”伊琳说。
“放心,就个把钟头的事。”
“你们可以去酒吧。我实在没时间招待客人。”
“你不用费心招待,克里斯扬只是想来看看我们过得怎么样。”
“你没有拒绝?”
“没有,”皮特笑道,“对克里斯扬还真开不了口說‘不。”
“你俩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20年,不,30年前的事了。”
“这种交情的朋友,你开不了口拒绝?”
“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星期五晚上7点,克里斯扬准时按响了门铃。孩子们还没睡,听到门铃声后,争先恐后地跑去开门。
“你们好哇,孩子们!”克里斯扬笑着招呼道。
尽管30年过去了,但皮特觉得克里斯扬看起来一点没变。当然,也许有细微的变化,只是他看不出来。克里斯扬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一点都没变,皮特。”
“哦,快请进。把门关上,外面冷着呢。”
“这个季节也该冷了。”克里斯扬把门关上。
“现在是冬天,”伊琳走上前,“冷是正常的。”
“对了,这是我妻子。”皮特介绍说。
“很高兴认识你。”克里斯扬伸出手。伊琳面无表情地和他握了握手。皮特希望她能假装热情一点,不过伊琳在这方面就像个孩子,喜怒形于色,从不假装。
“我带孩子们睡觉去了。”她说。
“晚安,孩子们。”克里斯扬说。
“我等会儿上楼来给他们道晚安。”皮特说。
“没准我也会来。”克里斯扬笑道。
他们坐在壁炉前。壁炉区域是家里皮特最喜欢的地方。他经常连续几个小时坐在这里,盯着炉火发呆。发呆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而写作越来越成了一件苦差事,因为他得从过去的生活中寻找创作素材,而他不喜欢回首过去。他笃信展望未来比回首过去更为重要。而克里斯扬似乎是个一直沉浸在过去的人,他谈起了30年前的往事。
“你还记得校长禁止你办校报那件事吧?”他说,“但你还是把它办出来了!”
“不是我一人的功劳。”
“我知道是校保卫处的主任帮了忙,对吧?”
“是。”
“每期报纸上都有你写的一篇小说。”
“别提这个,克里斯扬。”
“你不记得了?”
“不过是年轻时胡编乱造的垃圾,记它干吗?”
克里斯扬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手上端着一杯威士忌,正要往嘴边送,半途却将手放了下来。
“胡说,那些根本不是什么垃圾。你可能还没意识到,正是你年轻时写的那一篇篇所谓‘垃圾文章成就了今天的你。你有天赋,皮特。100万人中可能只有一个有这种天赋。不,我没夸大。你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有很多自称作家的人只是为金钱写作,他们没有你那种天赋,再努力也达不到你的水平,皮特。”
“把你这番话说给文学基金委员会的人去听吧。”皮特说。他想笑笑,活跃下气氛,却没笑出来。
“我会说的。”克里斯扬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把委员会的地址给我吧,我来安排。”
“我是开玩笑的。”
“这不是什么玩笑,皮特。我们在讨论你的未来,你的天赋。”
“是你一个人在说,不是我们。”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皮特。你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了。”
克里斯扬说着站起来,似乎是要准备告辞回家。皮特心里松了一口气,早盼着对方走了。他没兴趣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实际上,这根本算不得讨论,完全是克里斯扬一人在唱独角戏。而且,克里斯扬越讲越兴奋,眼中闪着炽热的光,让皮特感觉局面有点失控。
但克里斯扬并没有走向大门,而是来到窗前朝外望去。时值隆冬,地上铺着厚厚的白雪,映衬着黝黯的夜空,好一幅黑夜白雪图。
皮特家的房子位于郊外,周围是不见人烟的大片空地。今天孩子們在雪地里玩了“雪天使”的游戏。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雪地上的痕迹。如果不再下雪,或天气不变暖的话,这些痕迹可能会保留整个冬天呢。
“一切都很完美。”克里斯扬说,注视着外面寂静的世界。
“你什么意思?”
克里斯扬转过身来。
“你拥有非常理想的环境,皮特。”
“什么理想环境?”
“当然是指写作的理想环境。”克里斯扬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强调他说的话,“这儿可以让你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求你,别再说这个了。”
“你不懂,皮特。你不知道你在浪费天赋!”
这时伊琳从楼上下来走进客厅,对皮特说:“孩子们想向你道晚安。”
她看到克里斯扬远远地站在窗边。见她进来,他又转过身去望窗外了,好像在无言地抗议伊琳的闯入打扰了他们的谈话。
“好的,我这就去。”皮特说着站了起来。
当皮特下楼前往客厅时,他脑中仍浮现着孩子们熟睡的样子,心里感到暖洋洋的。他自己也想睡了。在这个寒冷漫长的冬夜,一觉睡到大天亮该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呀。
但他不能,因为还有客人。
客厅里传来一阵笑声。是伊琳在笑。看来在他上楼这会儿,妻子一直陪着克里斯扬,没有冷落客人。皮特高兴地想着,加快脚步走进客厅。
“克里斯扬教我怎样调马丁尼酒呢。”看到他进来,伊琳说道。她坐在克里斯扬对面的沙发上。
“我也知道怎么调。”皮特说。
“不要味美思酒,不要橄榄,也不要加冰。”她说。
“只需要杜松子酒、玻璃杯和冰箱就行了。”皮特说。
“在这个季节,”克里斯扬插话道,“甚至连冰箱都不需要,把酒和杯子放进雪里就行。”
“家里现在没有杜松子酒。”皮特说。
“明天做也行。”克里斯扬说。
“明天?”伊琳感到有点意外。
“明天我来时顺便带瓶酒。”
“明天……明天我们还有别的事,”伊琳说,“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不要紧,”克里斯扬说,“我可以帮忙。”
伊琳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皮特,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她站起身来,“我去睡觉了,明天得早起呢。”
“你的酒还没喝呢。”克里斯扬说。
伊琳没搭理他。她只是用奇怪——也许是害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有个家庭真是拖累。”克里斯扬感叹道。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似乎没什么能自由支配的时间。”
“如果没有,我俩还能在这儿交谈这么久?”
“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放松,皮特。就像我之前说的,这儿的一切都很完美,非常适合你写作。你看,你住着这么漂亮的大房子,环境又这么安静、优雅,你唯一缺的,也是最需要的,就是孤独。如果没有干扰,你那独一无二的天赋一定会展露无遗。”
“你说的孤独,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一个伟大的作家,当他在进行创作时肯定不喜欢任何干扰,这点你没异议吧?”
“我在写作时也没人来打扰我。不然你以为是怎样的呢?”
克里斯扬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难道你认为我该独居?”皮特说。
克里斯扬仍不说话。
“就算没人打扰,肚里没货,写出来的还是垃圾。”皮特说,“我不需要刻意独居。”
“思考。”克里斯扬说。
“什么?”
“独居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思考。写作并不是埋头写字那么简单。我读过一篇关于你的专访,你在文中说,动笔之前要先思考,想好怎么布局。写完一段后又要冥思苦想后面怎么写。所以说,有一个不被打扰的安静环境至关重要,而独居毫无疑问可以做到这一点。”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去当修士算了。”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在严肃地探讨你的未来。”
“我倒觉得今天晚上,大多数时间我们是在回顾我的过去。”
克里斯扬说了声“对不起”,去了卫生间。皮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远处有棵松树,松树下藏着圣诞老人的服饰、灯笼等一应道具。每年平安夜,伊琳都会带着孩子们站在窗前。看到装扮成圣诞老人的皮特远远走来,孩子们总是忍不住尖叫起来。马上要到圣诞节了,他又要扮圣诞老人了。这会是一个完美的圣诞节,他想。圣诞期间他不会写作,而是陪着孩子们玩耍,写作可以放在平时的日子。不过他知道他是在自欺欺人。他已经好久没有写过东西了。一个不再从事写作的人是不能称为作家的,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罢了。他承认克里斯扬说得对,他确实没有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天赋。不过,他不认为这些天赋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
皮特看了看时间。克里斯扬已经去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回来。也许他肚子有点不舒服。皮特模糊记得还在学校读书时,克里斯扬好像就经常拉肚子。像威士忌这种烈酒,肠胃虚弱的人最好不要碰。轻则身体不适,弄不好还可能让人出现幻觉、失去理智呢。
皮特又看了看时间。克里斯扬不会是出了卫生间后,错走进别的房间了吧?偌大的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当克里斯扬回来时,他看起来像是去外边冰天雪地里转悠了一圈,头发蓬乱,脸色煞白。
“你出去了吗?”
“没有,”克里斯扬的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冻坏了,但他坚持道,“没有。”
时间已经很晚了。
“你还想再喝点威士忌吗?”克里斯扬像个主人似的问道。
“时间不早了。”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什么?啊,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孩子们待在家里,学校放圣诞假了。”
“不然的话,你本来打算做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小孩需要照顾的话,你会写作吗?”
“小孩关写作什么事?”
克里斯扬又倒了一杯威士忌,随后举起酒杯,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不得不把杯子放下。
“当然有关系。”他说,“家庭,正是所谓的家庭,妨碍了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胡说八道,快闭上你那张臭嘴!”
“说到你痛处了?”
“我有什么痛处?”
“那好,回答我:你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关你屁事!”
克里斯扬抬起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他哀怨地看着皮特,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关我屁事。”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不过我觉得你刚才的话冒犯了我。”
“明白。”
“你明白什么?”
“一点小事就会激怒你,说明我真的说到你痛处了。”
“我没有被激怒。”
克里斯扬笑了。皮特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寒意,就像没穿外套走在外面的雪地上,整个身体由内到外快冻僵了。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你的新书。”克里斯扬说,“我曾跟上千个读者交谈过,他们跟我看法一致。”
“在哪儿?”
“什么?”
“你是在什么地方跟上千个读者交谈的?”
“好几个地方呢。”
“对了,近几年你在哪里高就?”
“没有固定的地方,到处跑呢。”
“比如?”
“这跟我们今晚的主题没关系。我想跟你谈的是如何让你重新开始写作。”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
“能帮我重新开始写作?”
“是的,一个非常行之有效的办法。”
“说来听听。”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我们一直在谈这个。”
“哈哈,你是想说我的家庭妨碍了我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吧?”
克里斯扬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这不是壁炉里的火焰映射在瞳孔上形成的,它是克里斯扬心底邪恶念头的投射。
“但我不想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和妻子离婚。”皮特继续说。
“不用离婚,我有一种更方便快捷的解决办法,你等着瞧好了。”
“等着瞧?瞧什么?”
“你不明白?你又不傻,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你一直被耽误了。”
“耽误?被谁?”
“你妻子,还有你年幼的孩子们。”
“不准再提我的家人!”
“这些都是累赘。”
“累赘?你什么意思?”
克里斯扬没有回答,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诡异笑容。
刚才他离开了一会儿。不,不是一会儿,他去了相当长时间。他回来时,身体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冻坏了。不,他不是冷得发抖,而是因为……
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皮特心头。上帝,这不会是真的!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跌坐在椅子上。克里斯扬说了句什么,但他充耳不闻,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闪现出令人不忍目睹的画面。
终于他站了起来,冲出客厅,连滚带爬地上了楼。中途似乎手肘碰到什么摆件,将它扫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不过他已经顾不上了。他迅速打开儿童房的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一盏灯亮着。灯光下他看到了孩子們安然无恙熟睡的脸,不由得腿一软,跌坐在床前,轻声啜泣起来,心头涌上一丝喜悦和轻松。
平静下来后,皮特起身去了主卧。伊琳也睡着了,呼吸平稳而均匀。她睡得这么熟,应该是吃了安眠药。要不要把她叫醒呢?皮特想了一下,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不用了,反正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他以为的惨剧完全出自他丰富的想象力。看来,他的想象力又回来了,可以重新开始写作了。这可能就是克里斯扬说的“好办法”,激发我的想象力,看我会怎样。虽然让人心惊胆战,但还真有效。
皮特下了楼,发现客厅里已空无一人。他在一楼找了一圈,厨房、客房,甚至卫生间,哪儿也不见克里斯扬。
“克里斯扬?克里斯扬?”皮特喊了几声,没听到任何回应。大门是用钥匙从里面反锁了的,克里斯扬不可能出得去。刚才皮特下楼时,在楼梯上也没遇见他。这个30年前的老同学、老朋友,他今晚造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皮特懊恼地想,我为什么头脑一热就让他来了?这都怪我太好说话了。当然,也有好奇心在作祟。毕竟,好奇心是每个作家的通病。但是,他现在在哪儿?“克里斯扬?克里斯扬?”
一楼通往地下室的门从外面上了锁,所以,克里斯扬也不可能去了地下室。
这时电话响了。他们用的是固定电话,因为这儿地处荒郊,手机信号很差。其实,就是固话效果也不是很好,通话时必须要大声喊叫,才能保证对方听清。
皮特抓起话筒,“喂?”
“是爱德华兹家吗?”
“是的,你是谁?”
“我想先问你是谁?”
“我是皮特·爱德华兹。”
“我是警局的刑事督察本·埃米森。我直说吧,今天上午我们接到本地精神病院的报告,一个精神病人跑了。此人是个非常可怕的杀人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会和你联系,或者来找你。”
“来找我?”皮特心中大骇。
电话那头的声音飘忽不定,好像对方是站在信号覆盖不好的树林里打电话。
“据一个和他同住的家伙说,他经常提起你,很显然你们认识,而且这个精神病人很崇拜你。”
“他叫什么名字?我是说那个精神病人。”
“克里斯扬·贝克。”
“他因什么事进了精神病院?”
“他杀了他全家。”
“他现在就在我这儿,”皮特说,“但我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
皮特惊魂未定地放下电话,心里只想赶快逃到楼上去。这个疯子应该还在家里,也许他还有武器,枪或刀什么的。皮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别慌,皮特,他不是来杀你的,他可能只是想当你的经纪人。
皮特冲上楼。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但只要他们没来,每一秒都可能有危险。
伊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你在打电话。”
“等下再跟你说。”他转身去了儿童房,先把女儿抱过来,再返回去抱儿子。孩子们还在熟睡中,抱在手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让他想起了一句话:轻如鸿毛的生命。他想,如果这次能安全脱身,也许他会把这句话用在下一部小说中。
安顿好孩子们后,皮特轻声给伊琳讲述了事情原委。
“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但,如果他闯进来怎么办?门锁好了吗?”
“锁好了。他可能已经从窗子翻出去了。”
“你看到一楼有打开的窗子吗?”
“这个没注意。”
伊琳走到卧室窗前,“外面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那不正好?如果有什么动静,雪地上很容易发现。”
“外面一片白茫茫。这么黑的夜,看到的却是一大片白色,这感觉真奇怪。”她转过身来,“这么说,那个疯子现在正在我们家?等这事结束后,我不想住在这儿了。”
“别怕,不会有事的。”
“天哪,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
“不会有事的。”皮特无力地重复道。
“快看,有动静了!”
皮特来到窗前,看到一束蓝光直射空中。蓝色是警灯的颜色,此时在他眼里无异于希望之光。
“警车在哪儿?”伊琳问。
“应该在灌木丛后面。”
“我还以为他们会派直升机来。”
“直升机应该也会来。”
“结果只来了一辆车!”
“是的。”
“快看,车停了。”
“他们肯定是准备先在周围进行搜索。”
“嗯,但我看不到车子。”
“被灌木丛挡住了。”
“真希望他们快点过来!”伊琳说。
蓝光继续在空中扫射着。皮特意识到夜已深了,不禁打了个寒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輛汽车仍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皮特安慰自己说,车里的警察肯定正在通过无线电对讲机与本部联系,要求派更多的车辆赶来增援,这辆车应该是打头阵的。
终于,那辆蓝白相间——夜里看起来像是黑白相间——的警车开始动了,缓缓地朝着房子开来。社区的工作人员昨天已经铲过路上的积雪,但车子仍开得很慢,仿佛在进行搜索。这很有必要,毕竟,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杀人犯是非常危险的。
警车停下了。司机下了车,戴着头盔,身上穿的制服看起来更像是军装,胸前挎着一支微型冲锋枪。皮特很满意,看来警方是有备而来。车里隐约可见还有其他人,他们坐着一动不动,皮特想这些人应该是负责监视。
下车的警察径直朝房子走来。
门铃响了。皮特听在耳里,犹如听到了福音。
“我去开门。”他说。
皮特步履轻快地跑下楼开了门。警察的头盔在门廊灯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脸隐藏在阴影下,手上端着一支泛着寒光的冲锋枪。
“欢迎,欢迎。”皮特说完后,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妥,不过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感谢上帝,你终于来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似乎这样才能将心里的恐惧驱散。
警察走进屋。皮特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诡异的微笑。
“我就是来帮你的。”克里斯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