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情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鄱阳令唐蒙出使南越,发现了出蜀经过夜郎通往南越的道路,即夜郎道。张骞凿空西域,发现了经西夷过身毒抵大夏、乌孙等西域诸国的道路,即身毒道。由此,西汉政府遣使探路,并采取多种战略,且西汉对西南地区的战争与其对匈奴、西域、南越的战争有着紧密的联系。目前,未曾见到从汉武帝的经营战略角度研究其经营西南地区的文章。为此发表拙见,以期丰富汉代边疆经营历史的研究,并望同仁们指正。
中国地域疏阔,秦汉时期的西南地区绝大部分部族处于原始部落状态,只有夜郎、滇等少数几个民族政权,除了与蜀接境的邛、筰等几个部族被秦朝纳入统治范围外,西南地区绝大部分部族与中原互不了解。楚汉相争之际,刘邦“虽王有巴蜀,南中不宾也”[1]214。那时,汉王志在关中,未触及西南地区。汉高祖统一全国以后,在北抵匈奴、使南越回归的同时,开南中。高祖六年,设置广汉郡[1]214,252。高祖七年七月,匈奴侵扰马邑,韩王信与其谋反。冬,高祖亲自率军迎击匈奴和韩王信,被围困在平城7日,用陈平秘计出奇地得以解围而出。这让高祖深刻地认识到国家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的重要性。为了不让百姓白白受苦,停止一切军事,西南巴蜀故徼皆闭。高后专权时,欲有作为,一改高祖对南越等施行的封赐、怀柔政策,断绝与南越的贸易,挖掘赵佗在真定的祖坟。在西南地区,高后六年,在僰道筑城,重新设立秦末废弃的青衣县[1]214。文景时期,沿用高祖时期民族政策,巴蜀故徼皆闭。但民间商贸往来却一直未曾中断,巴蜀商人经常出入西南地区,当地的筰马、僰僮、牦牛等成为重要商品,销往内地;蜀地特产枸酱等通过夜郎被转运到广州;蜀锦、邛竹杖等远销今印度、阿富汗等中亚国家和地区,以致“巴蜀殷富”[2]3627。
汉武帝在经营北方边疆时,欲求与大月氏联合夹击匈奴,募得张骞出使西域。武帝听张骞说,大宛及大夏、安息等皆西域土著大国,多特产名物,其俗颇与中国同,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的大月氏、康居等,军队虽然较为强大,但可以用厚重的财物加以招徕。武帝心动,希望以义使之内属,则广地万里,殊俗归一,威德遍四海。此后,汉武帝又多次向张骞问及大夏等国情况。张骞凿空西域这样的高功居全国之最。元朔六年,张骞随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因为张骞熟悉匈奴当地水草茂盛之处,大军因此未曾受到缺水断草之苦,武帝封其为博望侯。元狩二年,张骞因与李广将军出右北平击匈奴,未按时抵达预定地点,当斩,赎为庶人。此时恰逢武帝询问张骞关于大夏等西域诸国的情况,张骞立功心切,立即答道:“……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而为外臣。”[3]2692《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张骞在西域探明身毒国在蜀西南、邛西数千里外,盛言经过西夷打通“身毒国道”的近便之利[2]3629。武帝因张骞的成功出使,有了开通西域而广地千里、打通“身毒国道”的打算,因此拜张骞为中郎将继续出使西域,交好大夏等西域诸国,沿途招徕旁国。张骞再次出使西域,不仅有助于汉武帝实现广地千里的梦想,而且有助于汉朝打通身毒国道。同时,下令以蜀郡、犍为郡为基地,四道并出,各行一二千里:“出駹、出莋(筰)、出徙、出邛、出僰。其北方皆闭氐、莋(筰),南方闭嶲、昆明……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滇越,而蜀贾间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3]2690
和张骞在西域的发现具有同样历史意义的是唐蒙出使南越发现夜郎道。唐蒙出使南越,南越王待之以蒟酱。唐蒙早已知晓,只有蜀出蒟酱,又向南越王打听出,出蜀过夜郎乘船可达南越。在长安又向蜀商打听到夜郎国的信息,其地较广,有精兵10万。唐蒙有了借兵、借道夜郎与从豫州、长沙道夹击南越的计谋。他随即将其想法上奏武帝。武帝纳其建议,拜唐蒙为郎中将,率领千人大军,带着万余人的食货辎重,用厚赂招徕夜郎及其旁小邑内属。唐蒙出使夜郎时,又发巴蜀吏卒和人民1万余人开拓蜀至夜郎的道路,因在西僰遇到士卒罢工等反抗行为而处置不当,武帝特遣蜀人司马相如出使巴蜀,安抚人心。司马相如作《喻巴蜀檄》协助唐蒙成功招徕夜郎及其旁邑,武帝因之设立犍为郡。后武帝再次派唐蒙出使南夷,发巴、蜀、广汉卒数万人修筑从僰道至牂牁江的道路——西南夷道。用时两年,但并没有成功,不仅花费了不少钱财,还有不少士卒累死。蜀地许多人和朝廷中的公孙弘认为,这样的工程无意义:“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2]3046在那个时代,在西南凿山开道实属不易!但若成功,却可立下千万世的大功!
西夷邛、筰君长听到南夷夜郎等与汉朝交好,得到厚重赏赐,也请求比照南夷状况内属。司马相如常伴君侧,武帝问之。司马相如认为,在秦时邛、筰已归附,现在重新招徕使之归附汉朝,便利之处不可胜言,甚至比南夷内属利益更多。武帝遣司马相如以郎中将身份前往,成功地使汉朝在此置1个都尉,领10余县,使属蜀郡[2]2994。边关向外拓展,西至沫水(今大渡河)和若水(今雅砻江),南达牂牁江(今北盘江),开通零关道(灵关道),在孙水(今安宁河)搭桥,以便通邛、筰之地[2]3046-3047。
因为西南夷地处西南深处,与汉朝距离较远,与中原隔绝,互不了解,不知道汉朝的广大,滇王因此问汉使者:“汉孰与我大?”[2]3630唐蒙在夜郎时,夜郎侯多同也提出和滇王尝羌同样的问题。因为汉武帝开疆拓土,张骞、唐蒙、司马迁等分别出使西域、南越、西南地区,在地理大发现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们对中国古代地理观的开拓也有重大的影响。
唐蒙、司马相如在南夷、西夷立功之时,巴蜀4郡士卒和人民开通西南夷道,许多人因疲劳、饥饿和潮湿而死,西南夷中出现小股势力反抗。唐蒙发兵镇压,状况没有好转。武帝为此忧愁难消,公孙弘视察情况,建议放弃修治西南夷道,后很快公孙弘被擢升为御史大夫。当时,北方正在修筑朔方郡以抗拒匈奴的进犯,因此公孙弘多次谏言罢西南工程,集中精力解除匈奴的进犯问题,武帝便下诏停止在西南的拓边工作。
汉朝能够最终将西南地区纳入其统治范围,武力镇压在其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元鼎五年南越相吕嘉反抗南越归附汉朝。次年,武帝派4路大军出击南越,其中一路由驰义侯率领巴蜀罪人和夜郎兵以及犍为郡其他南夷部族兵,从牂牁江乘船直抵番禺(南越都城,今广东广州),与其他几路大军合围南越[2]2996,2975。
且兰君长担心自己带军远征,留下老弱守土不利,可能被其他部族侵占,因而造反,杀汉使者和犍为郡太守。武帝随即利用由南夷出发征南越的8个校尉带兵击破且兰君的队伍。且兰也是从前曾经阻止汉使者过昆明族地区的部族之一。该路大军还未从南夷出发,南越已破,8校尉就留在南夷,诛杀且兰君长。武帝在其地设置牂牁郡。南越势力强大之时,夜郎依附于南越。南越被破,且兰君被诛,夜郎又重新入朝归附汉朝,武帝封夜郎侯为夜郎王。
《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振恐,诸臣置吏。”[2]2997由此分析,在这个阶段,武帝经营西南地区的策略是以战争镇压各部族的反抗,使其屈服于汉朝。强大的军事征服活动,迫使各部族纷纷请求内属,在其地置吏,并寻求封赐。汉朝在邛都、筰都、冉駹、白马等地分别设立了越巂郡、沈犁郡、汶山郡、武都郡。
西夷越巂等4郡建立以后,武帝又派王然于出使西夷,用兵威说服滇王入朝。滇王拥有数万军队,而且其旁的劳浸、靡莫皆其同姓部族,实力强大,不听劝喻,且劳浸、靡莫部族数次侵犯汉使者吏卒。元封二年,汉武帝派巴蜀吏卒击破劳浸、靡莫,汉朝兵临滇国。滇王失去同姓扶持,只好带着全国百姓,归附汉朝,请求在其地置吏。西汉在其地设立益州郡,如同对待夜郎一样,采取“以其故俗治”的政策,颁赐滇王王印,仍然统领其民。西南夷君长众多,只有夜郎王和滇王得到汉朝所赐王印。《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滇小邑,最宠焉。”[2]3632滇国是庄蹻带楚兵征服当地部族所建立的国家,在当时最发达富庶,故受到武帝的重视和爱护。
面对汉朝强大的军事压力,西南夷各部族纷纷请求归附。若说汉朝雄厚的经济实力使西南夷各部族对汉朝有了认同,愿意为了领受封赏而内属,那么,汉朝强大的军事实力则是汉朝经营西南地区成功的保障和后盾。汉朝拓展了疆土,各民族对汉王朝的国家认同也因此增强。因为夜郎、邛笮之君分别在南夷和西夷地区率先内属,之后经过不懈努力,西汉成功地在西南夷设置7郡。唐蒙第一次出使夜郎,夜郎及其旁小邑内属;司马相如出使西夷,使邛、筰等部族内附。为此,司马迁在《史记》中为西南夷立传。正如《史记·太史公自序》记载:“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2]3317
汉武帝对西南地区的经营取得成功,与张骞、唐蒙等一批精英人士的谋思远虑、将士们勇敢拼杀以及汉朝人民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而汉武帝的英明决策更值得肯定。
第一,有目的、有步骤的战略进攻。对西南夷的战争发端,目的是打通向南越、身毒、大夏等国的通道。例如,为了开通夜郎道,汉武帝首先派唐蒙出使夜郎进行招抚,婉言劝说夜郎侯归附汉朝,同时承诺在夜郎置吏,授夜郎侯子为令。接着,又派唐蒙率领巴蜀4郡吏卒修筑道路。
又如,武帝派出使者探求身毒国道受阻于氐、嶲、昆明等部族,而滇王却友好地接待汉使,并且向使者了解汉朝情况,派出使者帮助其探索道路。武帝听说有乘象国滇越,蜀贾间或而至。为了打通大夏国道,汉朝与滇国通好。原来因为公孙弘、蜀人皆言及经营西南夷道花费多等诸多不便,停罢经营西南地区。又因为张骞的谏言,重启经营西南之事。正如《汉书·张骞传》记载:“及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3]2690
第二,就近取材,建立后勤基地,保障后勤供应。自来有蜀为“戎狄之长”[4]117的说法。巴、蜀为武帝经略西南夷提供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支持。夜郎内属以后,唐蒙“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2]2994。
当唐蒙修筑夜郎道而蜀地有人和朝廷中的公孙弘要求停罢工程时,武帝暂停了这项事业,只在南夷设置了两个县和一个都尉,令犍为郡自我保全。因张骞的谏言,再次启动西南开拓事业时,这里就成为后勤保障基地。与滇国交好、招徕夜郎无不与建立新的基地之设想有关。
第二,选良将、精练兵。司马相如是蜀郡人,长在蜀郡,又在景帝身边效过力、做过淮南王的宾客。之后,与临邛富商之女卓文君成婚,在临邛、成都等地生活多年,熟悉蜀郡以及临邛等地方状况。唐蒙发巴蜀卒千余人治道,又调发万余人转漕,当人们因劳苦反抗时,唐蒙采取不当的措施,动用军法诛杀渠帅。武帝派司马相如出使西南地区,问责唐蒙,安抚巴蜀人民。当西夷邛、筰等请求比照夜郎等南夷内属时,武帝征求司马相如的意见。司马相如十分愿意建立功业,出使西夷,终不负使命,使西南边关向外拓展顺利。
当昆明阻挡汉使者探求身毒国道时,武帝下定决心一定要征服昆明。昆明国有滇池,方300里。武帝征调“谪吏”在长安(今陕西西安)西南郊开凿昆明池(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斗门镇东南),练习水军作战技能。昆明池是完全仿滇池的样子和大小凿成,池周围40里,广332顷。颜师古在《汉书》注中引用臣瓒的话说,武帝凿昆明池的原因是估计汉朝在征服南越时会有水战,用来训练水军[5]225。
第四,武帝善于用人。汉武帝在位期间,精英们为寻求边疆问题的解决不断进行思考和探索。唐蒙、张骞、司马相如等为汉武帝成功经营西南夷出谋划策,也都被汉武帝恰当地用在各个关键点上。
汉武帝有好大喜功的一面,他外事四夷,内侈宫室,又好神仙之事。战争使民困财尽,出现了不少的反抗。但汉武帝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纠正。例如他于征和四年下《罢轮台屯田诏》,责己之过,宣称此后不再出兵,恢复生产,西汉的经济、政治又走上平稳发展的道路。司马光有一段对汉武帝一生功过的评语:
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土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6]747-748
总的来说,史学家司马光高度肯定汉武帝的作为,颂扬汉武帝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年知错就改,因而有亡秦之失而无亡秦之祸,从而说明汉武帝是一位有魄力、英明果断的皇帝。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揭露了汉武帝追求奢侈的物质生活的一面,但他用“遐荒之地”描述汉武帝之前的西南夷地区,用“冠带之乡”描述汉武帝之后几个世纪西南夷地区的变化[7]71,充分肯定了汉武帝对西南地区的经营,拓展了汉朝的疆域,促进了民族融合,在双方社会经济发展和文化交流等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由此,西南地区的人民对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认同逐步增强。
[1]常璩.华阳国志[M].刘琳,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84.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4.
[3]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刘向.战国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王先谦.汉书补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92.
[7]王夫之.读通鉴论[M].北京:中华书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