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学,湖北 荆州 434023)
山西人经商历史悠久。曾有言:有麻雀飞过的地方,就有山西商人。尽管传闻言过其实,但也侧面说明山西人经商地域范围之广。山西有天然的地理优势,东依太行山,西、南依吕梁山、黄河,北依长城,与河北、河南、陕西、内蒙古等省区接壤。作为中原地带和北方游牧民族地区的链接纽带,交通战略地势能够很好地促进双方经济交流,商业贸易条件得天独厚。矿产资源和盐铁资源雄厚,给山西商人提供了扎实的物质和经济基础。
从周秦到隋唐期间,山西就已经陆续出现一些大商人。韩愈在《奉使常山早次太原呈副使吴郎中》一诗中提到,“朗朗闻街鼓,晨起似朝时。翻翻走驿马,春尽是归期。”可以明显感受到太原早市的热闹,可见当时山西的经商活动很普遍。但是在那时候,山西商人较其他地方商人并未有什么特殊地位,无一定组织,也没有形成规模。
山西商人由散点式经营逐渐形成一个以血缘为基础的家族经商群体是从明清时期开始的。因为特殊的国家形势,政府出台相关制度。当时明朝“开中制”政策的颁发和实行给山西商业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契机。山西商人用供给边关要塞所需的粮食为条件,获得了合法贩卖“官盐”的资格。作为百姓日常必不可少的东西,取得盐的售卖资格无疑能够为晋商之后的全面繁荣发展铺平道路。
除了地利和物资之便,加上取得明政府的支持,山西商人一度垄断了北边的开中特权,开始进入全新的发展阶段。自从取得贩运盐的特权后,山西商人就集粮、盐的经营于一身,在中谋取高额利润,开始在商界中展露头角。明初的晋商虽然发展迅速,但他们的经营还是较为松散的。明中叶以后,随着开中制度的解体。最强大的发展依凭土崩瓦解后,晋商的经营方向和战略势必发生转移。晋商由以盐铁为重的边关交易模式逐步转化为多方面经营化。上至盐铁,下至葱蒜。经商内容种类之多,令人惊叹。商业活动的频繁使得经商的竞争压力变大,为了在竞争中能够最大限度地取得优势,加强自身的力量,相互合作就变得十分必要。山西商人内部的联合逐渐形成。行帮、朋合营利和伙计制是晋商合作的三大主要形式。而伙计制是晋商独特的创举,它的形式是出资者与伙计之间以信义为本,而且大多是同族或者同一籍贯之人。这种发展壮大模式让晋商以地域和血缘的方式更加紧密的联合,逐渐成为地方性的经商集团。他们抓住机遇不断积累资本,为之后的扩大再生产提供了可能性。
到了清代时期,虽然封建统治即将走向没落,但是很大程度上并不影响各商帮的资本转换和积累。历经明代磨砺锤炼的晋商则更加繁荣。清朝建立以来,空前稳定的社会环境,清政府一系列鼓励发展生产和商业经济的政策使晋商进一步的发展成为可能。而山西票号的经营则是晋商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商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融合,让晋商在商界和金融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而开启了晋商横跨中外,享誉世界的繁荣时期。
纵观山西商人的发展历程,太谷县这块看上去很小的地方却是无法绕开的。太谷商人很早就开始经商。据《太谷县志》中记载“土瘠民贫,土沃民富,相因而至理有。固然太谷土地硗瘠,人民耕作外惟恃,经商迩来,商业远遜于前闾阎。生计日形艰窘,欲图补救,首在振兴实业。虽云土地硗瘠而农产及制造各品往往有非他地所能及者,果能因势利导,扩而充之,推而广之,则吾国土俗殷富之旧观,未尝不可期诸异日也。”太谷土地贫瘠,人民为了生计总是被迫外出谋生。这个原因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太谷商业经济的发展。拥有“金太谷”“小北京”美誉的太谷县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杰出的经商人才。
太谷曹氏,在晋商一支中资产雄厚势力庞大。追溯到明洪武年间,曹氏始祖曹邦彦搬迁入太谷北洸村。传说曹邦彦曾途径太谷北洸村,遇到一凶宅深夜入住平安无事,遂将其买下。后来在宅内发现大量金银财宝,作为发家的本钱。传说可信度通常是比较低的。曹氏早年间主要以种地、卖砂锅为本,历经十三代。直到明末清初,第十四世曹三喜外出谋生,走街串巷叫卖而发家致富。先在东北“三座塔”的一个地方开始发展,经过多年努力,生意逐渐越做越大。到康熙后期,十六世曹兆远、曹兆鹏、曹兆鹇在父辈的基础上继续苦心经营,生意铺扩展到了相当的规模。在家乡太谷设总号,榆次、太原都有其分号。在乾隆初年,曹家已经由当初的农民发展成为富甲一方的巨贾。在嘉庆年间,曹氏兄弟分家。东门曹兆远将资产给七个儿子分成七份,让他们自立门户。七个儿子自立堂名,分别为:钟鼓堂、馨宜堂、四和堂、流清堂、德善堂、双合堂、五桂堂。并且让每个人各出资十万两白银,共同经营“曹七合”。不久之后,曹兆远的第三子曹士俊带资过继给叔父曹兆鹏做第六子,“曹七合”便改名为“六德公”。其中西六门不思进取,满足现状,所以逐渐家道中落。但是东六门积极扩张,努力集资,发展实业。资本逐渐累积雄厚。其中以德善门发展最盛,涉及经营地域最为广泛。代代繁荣昌盛,德善堂主人希望有很多子孙后代,个个有很多福气,个个很长寿,取“多子”“多福”“多寿”之意把“德善堂”改为“三多堂”。从此,“三多堂”这个名号便享誉内外,成为曹家的代表。现存太谷北洸村内的曹家故居,俯瞰是“寿”字型,分别为多子院、多福院、多寿院。从大门进入,迈过高台阶门槛,长长的石砖过道两边分别有独立的庭院。戏院,私塾,家训园等,每个单独院内都有小门互相连接,靠近院门的右边基本都有水井。屋檐上有雕刻考究、画工精湛的各型图案,正房比其他房的房檐都高一些,显示严格的等级制度。小姐的绣楼在院内最里面并且很高,楼梯狭窄冗长,据说是为了让其减少外出。我们能看到的故居面积虽然只占当年的一部分,但是已经很是雄伟,显示出当年商业累积的厚度和商品经济的发展高度。
作为太谷望族,曹氏以商务起家。从明末清初开始,清朝进入繁荣期,三多堂在清光绪年间达到极盛时,开办的合资、独资商号就有300余个,占到曹氏总商号的60%。拥有资金白银600余万两,占整个曹氏总资产的60%以上,从业伙计22 000人。其经营实力之雄厚,规模之宏大,堪称晋商巨富。
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而坐落在黄土高原的山西自然历史悠久,拥有厚重的文化底蕴,被誉为“华夏文明摇篮”“中国古代文化博物馆”。而崛起昌盛数百年,作为纵横中国几百年的商业巨擘,晋商在中国商业历史里举足轻重。带着明显地域性、血缘性的地方性商业大帮,晋商必定有着特色鲜明的精神归属和属于自己的象征意义,能够带领山西商人在一次次残酷的商海沉浮中占领绝对地位。
人作为一种社会群体,免不了相互之间具有一定的利益纠葛。为了平衡每个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找到共有的能得到所有人认可的精神力量就至关重要。从事每一种社会实践活动都需要特殊的信仰力量来支持其继续发展。这种内在的灵魂随时指导着实践的活动。晋商的成功离不开精神力量的引导。
虽然晋商经商由来已久,但是积攒实力的过程也是经历诸多磨难。最开始到关外经商大多为逃命或者逃荒,百姓无以为继便冒险贩运内地的日常货物,用以勉强度日。一路上险山恶水,雨雪冰雹,气候恶劣,盗匪横行,狼群袭击等困难,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以晋商穷困者居多,巨商富贾者甚少。穷则思变,能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存,晋商不仅有魄力,有韧性也是有实力的。
在清代,山西商人拉着货物,在黄沙漫漫中开辟了一条以山西为中心,跨过万里长城,横穿戈壁沙漠,到乌兰巴托,恰克图,并且深入俄罗斯境内,抵达欧洲中心的国际化商道。这对我国的进出口贸易发展意义非常。“万里茶道”,晋商在贩茶经济活动中占据了很大的地位并起了沟通经济的很大作用。晋商凭借着敢为人先,敢做人前的大无畏开拓精神,穿梭于蒙古草原和西伯利亚乃至欧洲的茶叶贸易之路,还把福建武夷茶远贩至广州,销往海外。
号称是儒商的榆次常氏,该族系原是太谷县人。经过多年的辛苦经营,到起家时,经商足迹在张家口、兴化镇和多伦诺尔等地,并且旗下的独慎玉商号还在俄国莫斯科设立了分号。这种从商经历在晋商崛起的事例中并不少见。虽然他们大多都迫于生计而外出谋生,但是能够在风刀霜剑的商海中取得一席之地,和他们不惧艰险迎难而上的品质是分不开的。
在恶劣环境下被逼迫求生存的晋商们,在发迹后很少有止步不前的家族。他们大多继续开拓自己的商业版图,有的遍布全国,有的甚至开始国际贸易。从最开始的走投无路到后来的发展壮大,晋商骨子里的“敢闯敢干”精神推动着其自身的蓬勃发展。
山西商人历来觉得商誉重于一切,所以把诚信经营总是放在第一位。梁启超先生曾说“晋商笃守信用”。清代号称“天下第一乔”的著名晋商乔志庸也公开提出“首重信,次讲义,三取利”的经商之道。而山西商人崇奉关公,最晚在隋朝就已经出现。关羽是山西解州人,向来拥有“忠贞不二”“义薄云天”“重诺重义”等美誉。他逐渐成为人们心中的“武圣”,山西商人以关公的“义”来作为自己经商的准则。用以提高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避免“不仁不义”“见利忘义”的背叛行为和不良动机的出现。用诚信、重诺、互惠互利来建立起顾客和商家,商家与商家之间的牢固联系。所以山西商人几乎人人供奉关二爷,不仅在家里和店铺供奉,而且很多地方修建了关帝庙。使关公慢慢成为经商行为的监督者和精神指导者。建立在共同信仰上的商业活动,使得晋商很容易抱团发展,团结一致,增强自己的竞争能力,从而形成地方性商帮。
太谷县是山西著名的商业城镇。在清代,票号的出现大大繁荣了太谷这个小镇,使其成为有名的金融中心,并被称为“中国的华尔街”“中国传统的金融中心”。票号,又叫票庄或汇兑庄,是一种专门经营汇兑业务的金融机构。作为汇兑现银的地方就是需要顾客的绝对信任,钱庄的信用口碑要好。太谷第一家票号是志成信,该店铺不光在本地信用极好,而且在外省也有很好的口碑。之后它发展为“太谷之领袖票号”。
太谷县中的太谷鼓楼附近的房屋和楼宇依然可以看出当年这座小城的繁华,鼓楼还矗立在县城中心,以此围绕建立的各种店铺,虽经过多次翻修但还保留着以前的盛况。很多店铺招牌都以“诚”字命名,店内基本都供奉了关公像。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店铺所销售的商品,从来不缺斤短两;对所有顾客绝不以貌取人,热情招待;只要顾客不满意,立刻办理退货或者换货事宜。曹氏经营的六堂均有很严格的规定。因为诚信使得山西商人彼此更容易相互合作,抱团增强实力。清光绪年间,在一次影响很大的挤兑风潮中,山西祁县两位富商乔氏和渠氏濒临破产。出于信任曹氏慷慨解囊,出借大批现银解决两家困局。之后这两家也处处相帮曹氏。就是因为这种情义在晋商之间屡见不鲜,所以晋商才能够在相互扶持的前提上,实力迅速累积。
成由节俭败由奢。欲成大业者,总是必先修正其身。正所谓“日用务存节俭心”。晋商在经商过程中一直秉持节俭的治家理念。明代沈思孝《晋录》曾载:“晋中俗俭朴古,有唐虞夏之风,百金之家,夏无布帽;千金之家,冬无长衣;万金之家,食无兼味。”说明山西人历来节俭。这种节俭之风始终延伸在晋商经商之间。节俭自律是晋商鲜明的特征。
山西人经商大部分是为谋生所迫,在起家以后心中十分明白创业的艰辛。所以大多有很严格的家规家训。自律才能律他,以身作则。作为当家人,就需要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祁县乔氏就有“不许纳妾、不许赌博、不许嫖娼、不许吸毒、不许虐仆、不许酗酒”的家规,切忌骄奢淫逸。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却很深刻的表达了晋商骨子里那种节俭自律的严格规定。因为有创业的艰难,所以明白勤俭是治家之源。正因为这种节俭精神的代代传承,晋商才能够打破“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兴盛五百年之久。
所谓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难。要了解太谷县的商人,必绕不开孔家后人——孔祥熙。作为最后一位晋商,其实他本身和票号发家的晋商关系也不大。孔祥熙的父亲孔繁慈,子承父业,主持太谷义盛源票号和三晋源票号。孔祥熙也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经商背景,宣称自己是志成信票号的主要股东。虽然孔祥熙发家主要是因为当官,但是他的消费观也是“黜奢崇俭”,在抗战时期和很多公开场合曾提出:“节流一端,非独为理财之要义,所有社会经济、人民生活、凡所支出与消费迹近奢靡者,均当力求节约,以恤物力。”他多次强调节约国力,种种支出要切于实际,无需浪费。“理财的大道,无论国家人民,皆应该以量入为出为原则,尤其重要的,是须将款用于生产事业的用途,如此便可以生生不息,今天花钱愈多,将来财源愈旺,纯粹消费,愈少愈好。所以在个人方面,应限制无谓之应酬、无谓之消费,在国家方面,对于种种支出,务须切于实际,不妄事浪费。”之后在论述战时经济政策时提出节制浪费的三项政策。“黜奢崇俭”不仅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晋商行商治家多年所奉行的行事准则。
晋商崛起兴盛于明清两代,并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其之所以能在商界驰骋这么多年,不只是依靠天时与地利,而且有自身经营理念和恪守优良品德的人和。在三方条件达到相对和谐的情况下,晋商的出现就是必然的。它的蓬勃发展主要来自于山西商人懂得审时度势,在封建专制型国家的大背景下,及时抓住明初朝廷开中制实施的机遇迅速发展。晋商起家依靠于政府,所以之后也和封建制度密不可分。商业的快速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也同时透露着一个讯息,当赖以为生的封建制度土崩瓦解时,也就是晋商逐步衰落的时候。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晋商注定会随着封建体制的消亡而消亡。
再加上,晋商大多以末致富,以本守之,在发家以后资金不投入扩大再生产,反而竞相回乡大兴土木或者收藏财富。所以其资本越巨大,地主制经济的属性或者说其封建性就越明显,最终导致的结果必然失败。不管晋商逐步衰落的原因如何,晋商的崛起时代仍旧给我们留下很多启示,无论是晋商的顽强勇敢,团结一致,还是他们的诚义忠勇,处事灵变,都应该被我们所学习和继承。晋商文化所代表的精神是值得让后人铭记与称颂的。对于他们留下的故居或名城以及文物,我们一定要妥善保护,让承载厚重历史的山西晋商文化得以继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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