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宛豫 吉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贾平凹所写《废都》的背景时代是20世纪末的中国,1990年代,那时的中国处于社会转型的时代当中,也是一个光怪陆离、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浮躁的时代,那时中国的政治经济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新制度还未完全建立,在那样一个过渡的时代,贾平凹的《废都》自然成了颓废文学的代表作之一。
小说中有关女性的形象,很多人认为贾平凹所写的是一种偏向于男权主义下的女性者,认为女性是男人的物品、是一种财产,表现的是一种陈腐的女性观。个人认为,不能仅仅只是把女性形象作为木偶来看待,而是要结合作者笔下真实的形象来分析。对于这一点,贾平凹在接受采访时谈到“在对待女性的看法上,我有传统的文人气息,但绝对没有作践妇女那种,起码认同贾宝玉对女人的态度。”①
其实个人认为,贾平凹所描写的每一位女性其实都有其不同之处,一类是庄之蝶的妻子牛月清、汪希眠的老婆、景雪阴这种城市中的女性,一类是唐婉儿、阿灿、柳月这种出身农村,后来来到城市的女性。前者是保守意义上的女性形象,而后一类则是有一种跳脱性,显现出一种另类的活力,其中的唐婉儿,也就是与庄之蝶发生关系最多的女性。贾平凹其实并不是在一味地贬低女性,而是批判现实,写出在当时那种时代背景下女性的命运,几个不同的女性所表现出来的命运也是不同,所描写的是一种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女性的命运及其变化。
首先,唐婉儿是庄之蝶生命中重要的女人,全书也有至少一半的内容在描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中至少有7次具体描写了两人之间的性行为,而唐宛儿一出现就是一个性的符号。唐婉儿是一个典型的从农村出来的,想在城市里获得成就的女人,但是对于庄之蝶却是没有过表现出过多的要求,所有的要求全由“性”所发泄,那时的唐婉儿没有了道德的束缚,为了自己向往的美好生活,不断地让自己来适应男人,“你与一般人不一样,你是作家,你需要不住地寻找什么来刺激你的艺术灵感。”②“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性的表现。”③正是因为庄之蝶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美丽、懂得博取男人欢心的女性,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为她作出出格的举动。然而,在唐婉儿离开家里的丈夫和周敏私奔开始,贾平凹就把她设定成为一个懂得用自己的姿色获取男人关注的人,她有着当时环境背景下的所谓的强烈的商品意识,而这种商品意识对人有着变相的蚕食,以至于预示着后来唐婉儿的结局也是很悲惨,这种和庄之蝶之间畸形的爱情最后只能是走向失败和死亡。
庄之蝶的妻子牛月清其实是一个真正的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在庄之蝶最贫穷、最无助、最潦倒的时候,是牛月清嫁给了他,陪他走出低谷,然而就算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的时代,也会出现男人有了名望之后,抛弃妻子的事情发生。但是,牛月清在最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花心思在自己母亲身上时,又是另一种形象,是一种并不是只会依赖男人的女性形象,又多了一层对她的尊敬吧。个人认为,这个女性形象也算作是一个正面的形象。
柳月是庄之蝶家的保姆,从农村来到城市,就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比唐婉儿多了一些目的性,是一个善于用心计的女人。从另一家进入庄之蝶家开始,就在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打算,本以为可以取代庄夫人,也就是牛月清的地位,结果被牛月清的一个耳光打醒,同时也意识到,就算是没有了牛月清,也不会是她,而是唐婉儿。她说“是你把我、把唐婉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重新产生了生活的勇气和自信,但最后又把我们毁灭了。”(页318)所以,后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的生活,为了能够跻身于上流社会,在庄之蝶说媒时,才愿意嫁给了市长的残疾儿子大正,可以说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女人。也可以想象到,如果日后庄之蝶不行了,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找一个更好的靠山。这个女性反映的是在一个利益至上的社会中的女性的改变。
阿灿,其实是一个鲜明的女性形象,不同于另外几位女性,但也有一点荒诞之感。她对庄之蝶是没有所谓的求取的要求,反而是一个可以自我满足的女性形象,但与此同时,也有一部分是自私的。她说“你让我满足了,不光是身体上的满足,我整个心灵也满足了……有你这么一个名人喜欢我,我活着的自信就又产生了。”(页197)这个女性深刻地反衬出了男性的懦弱,通过最后她自己的毁容,说她已经美丽过一次了,就要变丑了。她与庄之蝶的结合可以说是男人心目中最为理想的一种情人。同时,这个女性整体透露这一股“侠”气。为她妹妹的事,不顾别人的眼光,为妹妹出气。对于这样的一个形象,不知道她对于从庄之蝶中获得的那种“自我满足”是对庄之蝶的爱吗?
汪希眠的老婆是唯一一个没有和庄之蝶发生过性关系的女人,只是表达了情愫,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到此为止。在某种意义上,她与庄之蝶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一种朋友,只是通过一枚小小的铜钱传达爱意,至今还记得,当时看到表达爱意的那一段时,一度以为他们之间也要发生关系,但结果并没有,这也是贾平凹对于不同女性形象塑造的一种方式吧。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最后,庄之蝶离开时,想给她道个别。
景雪阴这个形象,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庄之蝶莫名被卷入的官司可以说是由景雪阴一手造成的。这个女性出场的机会不是很多,也都是通过别人之口来看到,也不清楚她和庄之蝶之间是否真的有感情。这个形象对于整部小说来说,其实个人觉得是一个不断推动小说进展的作用。但是,也算是一个坚强的女性,个性独立。
贾平凹把女性描写地淋漓尽致,可以说是一个特别了解女性的作家。贾平凹笔下的这几个与庄之蝶有过多多少少关系的女性,都有其各自的作用和形象,这就正如前面所说,贾平凹并不是仅仅把这些女性作为男人的木偶来看待,他笔下所写的每一个女性的形象都有其鲜明的特点,通过客观事实反映了每个女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的无奈及其命运变化。
如果阅读《废都》不能理解当时的时代背景,便不能理解《废都》的颓废和放荡。贾平凹所写的是中国的人情世故,不同于西方的经典小说,一开始就直入主题,托翁的“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狄更斯的“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奥斯汀的“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相比之下,《废都》则是一种偏向于中国的古典小说,曲曲折折躲躲藏藏,才显出“废”的这个主题和对人性的批判。
可以说,贾平凹在塑造庄之蝶这个形象时是用心良苦,在谈到创作心态时,坦白地说:“一走进书桌,书里的庄之蝶、柳月在纠缠我,一离开书桌躺在床上,又是现实中纷乱的人在困扰我。为了摆脱现实中人事的困扰,我只有面对庄之蝶和庄之蝶的女人,我也常常处于一种现实与幻想混在一起无法分清的境界里。”④这就正如王富仁先生说的“《废都》中的庄之蝶写的就是贾平凹自己。”⑤可见贾平凹在塑造人物时的用情之深。
贾平凹在塑造庄之蝶这个形象时,便是把他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让他有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从压抑自己的内心苦闷到用性来发泄和解放,最后堕落的一个过程。同时把庄之蝶性格中的弱点塑造成是一种“求缺”,或许也就是“求缺屋”这个名字的内涵。
庄之蝶在结发妻子那里的“废”,而在唐婉儿那里则是“又成为了一个男人”,通过与唐婉儿的性来实现自己的自我价值和满足,是一种人性中兽性的回归,从身体上的“废”到之后与之相连的精神上的“废”,贾平凹写出的是庄之蝶一种对现代城市腐败的消极抗争。同时,虽然庄之蝶作为一个名作家不缺钱,但是也要随时提防着是否会被算计,但同时,庄之蝶也在算计着别人,为自己的利益,不惜把柳月嫁给市长的残疾儿子大正。贾平凹把庄之蝶设计成为一个有着人性丑恶的形象,就像几个和庄之蝶有纠缠的女性,其实都或多或少带有一定的目的性来接近他,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庄之蝶也慢慢由一个传统的形象转变为一个人性自私的形象,是贾平凹一种对人性丑恶的批判。
但同时,读书的过程中,还是会发现贾平凹也给了庄之蝶一定的别的性格,比如:讲义气。当老朋友钟主编因为“红本”的事,气出了病,庄之蝶找人理论,不顾自己的官司问题,以及最后钟主编下葬火化时,直接把“红本”扔进了火里。其实,庄之蝶一些其他的性格也是都可以在细节中表现出来的。
小说最后,庄之蝶的结局是死在了火车站,代表了一种不稳定性,也表明了庄之蝶一生的游移不定,没有一个情感上的归宿,精神也无所栖息的状态,这其实是他性格和人性上的的缺陷所造成的后果。也是当时那种环境下,知识分子普遍面临的危机,是一种“现代性危机的形而上的反思”。⑥
小说中比较有趣的一些还在于小说中“牛”的一种哲学反思。小说中“牛”的一些内心独白,其实表现了在当时一定的环境下的人们应该反思的事情。同时牛月清的娘的人鬼不分,每天说胡话,说看到鬼,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应了当时社会上理性、道德、责任和良知的崩溃。
其实,在《废都》这本书里,我们很难说这本书表达了一个什么样确定的主题,就连贾平凹自己也承认,“《废都》没有什么看得清的主题”。⑦但是,通过小说却能够从中分析出一些:
《废都》是真正发自作者内心的忧愤之作。它对当前都市生活中异常广泛的社会现象的毫无忌讳的真实描写,使读者认识自己所处的社会的真实面貌,打破一切脱离现实的主观幻想和有意无意的粉饰,这正是现实主义作品应有的严肃之意。⑧
此书被评为中国二十年来最重要的长篇小说之一,荣获一九九七年法国三大文学奖之一的“费米娜文学奖”其实是实至名归。
注释:
① 賈平凹,走走.賈平凹談人生[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333.
② 賈平凹,<廢都>[M].台北市:麥田出版:家庭傳媒城邦分公司發行,2010.02.頁126.本文所引用之小說原文皆引自本書,以下引文皆於文末註明頁碼,不再另註
③ 同前注
④ 賈平凹,<廢都>後記[M].台北市:麥田出版:家庭傳媒城邦分公司發行,2010.02.
⑤ 王富仁,跨世紀學人文存.王富仁自選集[M],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⑥ 權雅寧,<廢都>:身體敘事與隱喻,《小說評論》2001年第6期,頁37.
⑦ 賈平凹,答陳順譯先生問[J].當代文學研究,1996.2.
⑧ 李星,孫見喜.<賈平凹評傳>[M].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