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陕西省雍城考古队在距凤翔县城西南角约50米处,发现两段夯土城垣遗迹,标志着秦雍城遗址的发现。20世纪70年代,考古工作者陆续在八旗屯[1]和高庄[2]发现了秦人墓葬。1977年至1980年,发现南指挥村秦公陵园[3];1982年至1983年,探明雍城城址的平面布局为不规则的方形,并且发现了其西垣城门;20世纪80年代,陆续发现了姚家岗春秋秦宫殿遗址群[4]、春秋秦凌阴遗址[5]及马家庄春秋秦建筑遗址群[6]。
50多年来,考古人对雍城遗址进行考古调查、勘探与发掘,对雍城遗址的形制有了较为明确的把握,确认秦雍城由城址、秦公陵园、国人墓葬、郊外建筑及“野人”聚落组成。
结合史料的记载,考古发现秦人自甘肃陇县大堡子山[7]向东沿汧水、渭水迁徙,公元前770年因为襄公护送平王有功,被封为诸侯,赐关中之地。《史记·秦本纪》:“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此时的关中仍是戎人的势力范围,经过襄公、文公、宁公、武公四代君主的武力征服,岐、荡社、戏等东部的戎族逐一被击败,渭水上游被秦国彻底掌控,公元前676年,秦国定都雍城。
秦国自秦非子居犬丘至最后定都咸阳的五个世纪里,经历了八次迁都,其中雍城作为都城始于德公元年 (前677年),至献公二年(前383年)结束,定都时间长达294年,并在定都咸阳之前继续处于秦的 “圣都”地位。时间基本涵盖了自春秋中期至战国晚期的漫长时间。雍城地处关中平原西部,北有凤山、岐山,南邻秦岭,西部经汧河至秦人大本营陇县。遗址处于今凤翔县城中心以南,其东南侧是现东风水库,南侧为雍水河,东侧为凤凰泉河、塔寺河和纸坊河。雍城的地理环境易守难攻,是向东发展的大本营。秦初都雍城时只是居 “雍大郑宫”,有宫无城,直到悼公二年(前490年),随着时代背景的变化,方建城,中间经历了187年的无城期。
《墨子·七患》中提出“城者,所以自守也”,此处的“城”,意指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墙。城墙的出现被认为是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多次提出了城(墙)的出现与国家起源的关系。《周礼·考工记·匠人》中给出了中国古代筑城的标准范本:“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即便有这样的规范化范本,但最迟到秦汉时期,城市的建设已具有多样性。
早期城址的建设主要有两种不同的形式:一种是由城墙围闭的封闭式城市,如偃师商城[8]、郑州商城[9]、战国赵王城[10];另一种是以其他形式代替城墙围闭城市的,这种形式有可能是利用自然地势地貌进行人工加工而形成防御体系,如丰、镐;也有利用附近的附属聚落保卫自己的,如殷墟。
考古发现,在新石器时代,已经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聚落类型,即有墙型和无墙型。有墙型聚落有湖南澧县城头山遗址、内蒙古凉城县老虎山遗址、陕西神木县石峁遗址、浙江良渚遗址等;无墙型聚落多是利用自然环境,加工后形成防御设施,如西安半坡遗址、临潼姜寨遗址等。城墙并不是由无城墙向有城墙发展,在仰韶时期因为人口少,部落之间的冲突并不激烈,有墙型聚落未能得到很好的发展,很多有墙聚落的城墙并不是用来防御外敌,而是用来防御野兽和洪水的侵袭。到了龙山时期,随着聚落人口的增长,聚落的大量增加,部落间的冲突加剧,有墙聚落大量出现。在商代早期,郑州商城、偃师商城均建有围墙。但盘庚迁殷之后,商王朝以绝强的实力崛起,周边部落无法对其构成威胁,城墙似乎已不再是商王朝的必需品,殷墟到目前为止仍未发现城墙,商经历了从有城墙到无城墙的发展过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战国初期,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频繁爆发,城墙成了一个城市的必然选择。秦雍城亦经历了由无城墙(对自然天险进行加工,配合周边聚落的联合防卫)到有城墙的发展过程。
《左传·昭公二十三年》中描述了古代无城墙都市的防御方法:“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结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务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雍城前期(德公元年至悼公二年)秦人与戎人、周遗民杂居,大量的秦人生活在都城的附近,一方面进行着生产活动,另一方面守卫着自己的都城。雍城地区的小型秦墓(八旗屯春秋墓群、孙家南头春秋秦墓群等),墓主头向大都朝西或稍偏北,葬式有直肢和屈肢两种[11]。两种不同的葬式显示了不同族群的生产生活活动,其中屈肢葬被认为是典型的秦人(有人认为是下层民众)葬式,秦人分布在雍城的附近,显然有益于雍城的防御。我们可以认为,雍城前期利用关中谷地的宏观地形,配合雍城地区邻水高台的自然环境,结合环绕其城市周围的秦人,从而形成“成堑河濒”式的立体防御体系。至悼公二年(前490年)雍城始筑城,雍城城墙呈不规则梯形,其东、南两墙均为沿河筑墙,墙体大体沿纸坊河和雍水河河道修筑。城墙墙体宽度为8~14米,城西侧为达到沿河筑墙的目的,在雍水河建造“堰塘”以加大枯水期的水流量。北墙大部分被现今县城所压[12]。在城墙内侧,雍城加修了与城墙呈平行走向的壕沟,一方面方便了城墙取土,另一方面提高了城墙内侧的相对高度。
雍城城墙基本沿河流走向建设,在城墙之外的西墙外侧,还开掘了人工城壕作为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以弥补因该区域雍水河面宽阔、河堤较低而防御性较弱的不足[13]。雍城城防主要根据春秋战国时期战争形势的变化而变化。雍城筑城的悼公二年(前490年)距离春秋结束、战国开始仅有15年时间,正是这种大变革局面使得秦人不得不筑城以加强防御。《公羊传》里记载(本文数字统计均以《公羊传》为准),自鲁僖公四年(前656年)至鲁哀公五年(前 490年),共发生战争260次,其中,发生在秦国及其周边国家的战争有141次,秦国作为参战方的有20次,其主要活跃在前647—前557年,自公元前556年开始,在以后的近70年间,秦国处于发展时期,暂停进攻,转变为防守。(表一、图一)
公元前546年的第二次弭兵会盟,使各国处在短暂的和平阶段,战争数量急剧减少,但晋、楚两大国仍是有限的战争中的绝对主角。在第二次弭兵会盟20年后,灭国之战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雍城建城的近50年内,有许(成为楚的附庸国)、徐(被楚灭亡)、随(成为楚的附庸国)、巢(被吴灭亡)、尹(被晋灭亡)、沈(被晋指使的蔡所灭亡)、顿(被楚灭亡)等7个国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表二)。秦国虽在第二次弭兵会盟中身份超然,但强邻的发展,尤其是近20年频繁爆发的战争,使得秦必须有更好的防御方法来抵御外敌。城墙这种坚固的防御设施恰恰是当时的秦国所需要的。秦国利用复杂的宏观地形和完备的城防设施组成的多重防御体系,使之无后顾之忧,安心向东发展。经历战国的大动荡时代,无忧的后方配合着睥睨天下的甲士,秦国最终把大秦的旗帜从高原举到了大海边。
表一 雍城前期战争形势表
图一 雍城前期战争形势统计图
表二 各时段灭之国家数量表
[1]吴镇烽,尚志儒.陕西凤翔八旗屯秦国墓葬发掘简报:文物资料丛刊第3辑[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67-85.
[2]吴镇烽,尚志儒.陕西凤翔高庄秦墓地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1981 (1).
[3]韩伟.凤翔秦公陵园钻探与试掘简报[J].文物,1983(7):30-37.
[4]凤翔县文化馆,陕西省文管会.凤翔先秦宫殿试掘及其铜质建筑构件[J].考古,1976(2):121-128.
[5]陕西省雍城考古队.陕西凤翔春秋秦国凌阴遗址发掘简报[J].文物,1978(3):43-47.
[6]陕西省雍城考古队.凤翔马家庄一号建筑群遗址发掘简报[J].文物,1985(2):1-29.
[7]戴春阳.礼县大堡子山秦公墓地及有关问题[J].文物,2000(5):74-80.
[8]a.刘忠伏.偃师商城南城垣保存完整[N].中国文物报,1992-06-07;b.刘忠伏.偃师尸乡沟商代城址:中国考古学年鉴(1989)[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9]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郑州商城:1953—1985年考古发掘报告[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10]河北省文物管理处,邯郸市文物保管所.赵都邯郸故城调查报告:考古学集刊(第4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11]韩伟,焦南峰.秦都雍城考古发掘研究综述[J].考古与文物,1988(5)(6).
[12]田亚岐.秦都雍城考古录[J].大众考古,2015(4):77-83.
[13]田亚岐.秦都雍城布局研究[J].考古与文物,2013(5):6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