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海

2018-03-27 04:10王玮
岁月 2018年3期
关键词:战友班长部队

王玮

今年的秋来得早,夏绿还未褪去,秋风、秋雨、秋月便开始滋润、亲吻大地。我和分别很久的战友,相聚在美丽的油城,沐浴着秋阳,诉说着别后彼此的牵挂和思念。

说实话,不退休谁也无法专程看望战友。就是同城而居,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和事情,所以没有大的活动是不会聚在一起的。平时也就打打电话、聊聊微信,互相问候而已。如今不一样了,大家都退了,因此一听老战友来了,各个都跟打鸡血一样兴奋。积极参与、认真谋划、踊跃参加并相互通报,相约在黎明湖畔,为老战友为年少时曾一个锅搅马勺的兄弟们接风洗尘。

酒吧一条街,是黎明湖的黄金地,也是油城最抢眼的地方,兄弟酒楼更是一桌难求的养眼仙处。楼上凭窗而望,黎明湖尽收眼底,湖面建筑风格迥异,有欧式、有古典、有江南水乡、还有中西合璧等,有桥,有岛,有船,有湖,有河,还有气势弘恢的船闸。湖边垂柳青青,湖面波光滟滟,树木花卉竞相绽放。夕阳西下,黎明湖有了胭脂般的妩媚,红彤彤一片,洒满了湖面,秋风吹来,凉爽无比,彰显出油城改革开放后的美丽剪影。

酒楼下,一群霜染两鬓的老人们,脸笑得像花一样,握手,拥抱。甚至还你一拳我一掌地相互调侃着,那股高兴劲儿甭提了,简直就像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众多的战友中,我一眼就认出了“臭子”和许多熟悉的面孔,我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这些深印心中的兄弟们,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在这群战友中,我和“臭子”渊源最深,新兵就是一个班的,后来在同一个连队又干了三年,在一个大院一起迎送二十多个春夏秋冬。我俩相识四十多年,既是軍旅生涯的好战友,又是人生中过命的兄弟。“臭子”是个故事蛮多的人,他出生在南方偏僻的大山里,是个彝族娃。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孤儿,对军队有种天然的情结和热爱。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彝族娃,在政府和部队的帮助下,15岁就来到了部队。这个又黑又瘦又小的小兵,聪明、活泼、胆大、不服输,也特别讨人喜欢。刚入伍时,由于他从未走出过大山,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也正是由于好奇而闹出了好多啼笑皆非的笑话。比如洗澡不会用冷热水,剃头剃一半就跑了,吃饭不能坐着非得蹲在凳子上或地上,洗衣服不会用肥皂和洗衣粉,睡觉光膀子,生活中的洋相让他出个遍。当年我是高中毕业插队三年后才当的兵,年龄自然要比“臭子”他们大。这个活宝没少给我添堵,我当过他的班长、排长和连长。

新兵的生活就是一个字——苦,我们也不例外,枯燥、寂寞、艰苦是我们新兵生活的主旋律。我们在班长的严格监督下,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痛苦的训练,班长为了我们能够下到连队顺利地进行工作,恨不能把自己几年积累的本事全部传给我们。他天天反复地兢兢业业地训练我们,而我们都不能理解他,甚至在心里恨他。终于盼来了轻武器射击,因为大家长这么大还都没有放过枪,所以心情格外高兴。“臭子”也不例外,但他毕竟是个15岁的孩子,干啥没耐心没长劲儿。大家都在认认真真地一边复习理解,一边进行模拟练习,都想打出个好成绩。第二天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嘹亮的军歌走向打靶场。科目下达后我们便开始分组进行实弹射击,轮到“臭子”射击时,我比他还紧张,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宝贝会出什么幺蛾子,结果还真的出了状况。“臭子”这组都射击完毕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宝贝兄弟没起来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进行瞄准,并不断地进行击发,可就是听不到枪响,急得我们大家浑身直冒冷汗。排长让班长去看看怎么回事。班长急忙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射击,他回答得挺干脆:报告班长,我射击了,我一直在勾就是不响,可能我遇到“臭子”了吧?他的回答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班长帮他打开了保险,拍了拍他的头说“你真是一个臭子呵!”从此这个绰号便一直陪伴他到今天。不过你们可别小瞧他,他真名叫纳吉布,是部队的名人,是我军八十年代军事训练百名小老虎之首,荣立过一等功,受过总部首长的接见,并保送军校学习,是有名的神枪手。“臭子”的故事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自从他转业回云南后,一晃二十多年未见了,还真的挺想他。

战友相聚,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已活过一个甲子的群体,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这些人在部队一起度过了青涩的青葱时代,也圆满地履行了作为共和国军人的职责和使命。用我们老排长的话说,我们这批兵,是他戎马一生所带过的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一批兵。我们新兵排一共27人,有三分之一的人考上了军校或被保送到军校,而且在部队服役的时间都不少于二十年,至今还有两人在部队继续服役呢。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军歌,一边回忆着青春,一边相互调侃,一边爆料揭短,抖搂一下年轻时做过的糙事,爽朗而豪放的笑声在黎明湖畔回荡。夜渐渐地深了,浅秋的夜已有了一丝凉意,但却丝毫不影响我们老战友相聚的热情。黎明湖的夜是大美的夜,湖边霓虹闪烁并微染湖面,绽放出五彩缤纷的颜色,从楼上放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我们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月华轻拂着夜色中我们的脸,兄弟们有些微醉。月已上弦,朵朵纤云簇拥着上了一碧遥远的天,水银般的白月光,透过窗冉冉洒进了酒楼,清绝而明净地照耀着我们和夜色下的油城。我们彼此揣着祝福,端起装满兄弟情义的酒,一饮而尽。

回到家里,不知是酒精在作怪还是往事的牵引力太强,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四十年前的画面。记得那一天我们这群多数不到二十岁,刚刚走出校门的毛头小伙子,为了圆自己的从军梦,毅然决然地告别了家乡和亲人,离开了舒适而温暖的家,带着一身毫无阅历和经验的空皮囊,穿着肥大但在心中最美的军装,踏上北去的列车,朝着心中向往的军营急驰。满怀着炽热的激情和美好的憧憬,兴高采烈地来到了油城,来到了铁人的故乡。可一下火车我们就被油城的景象吓懵了,吓傻了,眼前一望无际白雪皑皑的荒原,除了磕头机在不停地向人们致敬外,根本找不到一栋楼。车站不大,旅客不多,只有东一堆西一块的干打垒,在寒风凛冽中默默矗立。路上行人极少,只有孤零零的几辆公交车,拉着屈指可数的戴着狗皮帽子的男女石油人。西北风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着人们的脸,这突如其来的境况,让我们各个呆若木鸡,满眼浸满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悲伤的泪花。

在接兵干部的组织下,我们趔趔跄跄登上了用篷布罩着的解放牌卡车,缩在车里,原有的活泼和滚烫的心,像被浇了冰水一样凉了下来。坐在黑洞洞的车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车外风在吼和车轮碾压雪的咔嚓声。路不是很平,车颠簸得厉害,跑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声刹车声把我们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打开帘子一看,比车站还惨,大地上光秃秃,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茫茫的草原和结了冰的大小水泡子,凹凸不平的道路,树木稀少,村庄没有几个。眼前有稀疏的干打垒,不对称和缺少的部分用板房和军用帐篷连了起来,形成了一片片正方形的居住区。部队因临时移防,所以没有营房。军营是临时的,营门是用松枝搭成的,别说还真的是别具匠心,大门的两侧是用冰浇砌而成的万里长城,里面还有八个鲜红的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门前有一对威武的冰雕而成的狮子。各个居住区相互连接的小道笔直,宽窄一样,道两侧的雪像用抹子抹了一样的平整,各居住区都有风格不同的冰雕,不远处有好大一片盖着篷布的坦克、装甲车、大炮、高射炮、特种车和数不过来的汽车,四周是用铁丝网围起来的,我想那应该是部队临时战备停车场。虽在野外,但车场干净、整洁,各个位置上的哨兵在酷寒中正规而威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油城原来是个不毛之地,铁人和他的弟兄们就是在这样恶劣环境中,为国家贡献石油的。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很复杂,自己也弄不明白,眼里流的是委屈还是感动的泪。

部队的生活是紧张而有序的,新兵的生活是苦的。部队对于我们这些刚刚走进这所大学校的新生来说是陌生的,各种洋相笑话是层出不穷的。一会张三的衣服没了,一会李四的鞋丢了,一会他的裤子被别人穿错了,一会他站岗被风吹哭了等等。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从零开始的人,是班长、老兵他们不厌其烦地手把手地教和帮,才使我们一步步转变,真的是静待花开。时间似水,转瞬过了年,我们也从新兵连分配到老兵连,戴上了心仪的红领章和红帽徽。于是我们纷纷照相,都想第一时间把照片寄给妈妈寄给家。当时部队训练、施工和农副业生产任务很重,我们一边要训练,一边还要营建施工,业余时间还要搞农副业生产。为了抢一车肥,我们可以半夜两三点钟起床,为了开好一块荒地我们可以不休星期天。我们这群小新兵在老兵、在班排长的带领下,从开荒、整地、育种、施肥、育苗、铲地一步步走向成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又在身后的新战友身上复制,也许这就是一种继承,是部队拖不垮打不烂的一种精神的延续。

油田在发展,我们在长大,渐渐地我们懂了脚下这块由盐碱地、沼泽地、水泡子、荒原构成的城市,对国家的发展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渐渐地清楚了这块神奇而荒凉的土地在国家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于是我们便悄悄地去了解它、亲近它、并在行动上慢慢地爱上它。这里的蚊子、小咬个大密集,稍不留意就会被咬得和沙盘上的高地、土包一样遍布全身。茫茫的草原上裸露着可熬碱的碱地,周围长着牛羊最爱吃的碱草,当年这些草是可以换美元的。大小不等的水泡子长满茂盛的芦苇,各种水禽成群,各种野生鱼触手可捉,獐子、袍子、兔子、狼在草原上跑,野鸡、野鸭满天飞。我们真心爱上了这块神奇而荒凉的土地,爱上了这英雄辈出的地方和火热的军营。我的部队是一支英雄的部队,我和我的战友在这个英雄的群体中,默默发生着蜕变并深情地拥抱着这个能给自己快乐幸福的集体。我们坚守着自己的初心,一步一个脚印勇敢地往前走,并在不知不觉中用顽强的毅力和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把脚下的路走成了今天这般幸福的模样。

如今的油城,天上有飞机,地下有火车、汽车和高铁,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矗立的高楼、宽敞的街道、壮观的“创业城”、宏伟的铁人纪念馆、宏大的大学群、俏丽的歌剧院、奥体中心……秀美的立交桥把东西两城紧紧相连,沁人心肺的湿地和城市森林公园每时每刻在为城市输氧。令人流连忘返的儿童公园、铁人公园,更把八方宾朋迎接。分布城里城外的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早已成为旅游观光和油城人民休闲的胜地。品种繁多的花卉把油城装扮得犹如塞外江南。这日新月异的变化,我的战友们会相信这里曾是他们青春逗留的地方吗?这一次我一定要带他们游遍全城,让他们感受一下油城人民在改革开放的三十年中,所创造的辉煌和奇迹。

想想回地方后,曾有很多人问我,你们战友之间怎么那么亲呢?那时我总是避而不答。今天我可以大声地告诉他们:因为我们是伙伴,是互帮互救于危难时刻,是互信互托于生死关头的兄弟!在密林深处我们一口压缩饼干一口雪共同守卫过阵地,在洪水肆虐时我们想到的是战友的安全,我们是没有血缘勝似血缘的一生一世的兄弟!

天渐渐地亮了,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满满的幸福思绪中走出,我知道人生是短暂的,但战友之间是情暖终生的。虽然不知道在今后人生旅途中还有多少痛在等待着我们,但我深信有二十年军旅生涯的经历垫底,什么样的痛我们都能挺住,都能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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