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周媛
重庆城市里的年味儿算不上有多浓郁。或许,每个城市的新年都差不太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走亲访友,一片欢腾。现在的除夕之夜,也大都是把春晚作为背景音,一家人围着电视抢红包。
真正让我们眷念的年味儿,大概只有回味时才体会得到那些浓情厚谊,就像所有的乡愁只有在离开家乡后才会拥有,所有芳华的美丽也只有成长之后才会懂得。
年味儿这种东西,小时候是不太懂的。只记得除夕晚上总有长辈喝得醉醺醺地拉着人聊天,我们小孩子守到新年钟声响起之后便会七倒八歪地睡去。到了大年初一,大家或是齐齐外出,或是陪着家里的老人唠家常,倒也热闹。
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我,对春节没有任何自己的定义,最开心的是可以穿新衣,收压岁钱,还可以和表姐们一起玩。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独生子女来说,这已经是最令人愉悦的事情了。
前几年,春节亲友间的聚会随着外公和外婆的过世以及小辈们各自成家立业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如今,随着父辈们逐渐老去,家族成员之间的联络又重新火热起来。
关于新年的记忆其实都是零碎的。但能留下来的,大都抹不去了。
不论在中国的哪个城市,过新年都是与吃有关的。
吃“刨猪汤”基本上算得上川渝地区新春活动的序曲,是第一声“新年到”的号角,告诉各位“杀年猪了,马上快过年了”!
“刨猪汤”本来是农村快要过年时杀年猪宴请亲朋好友的习俗,直到现在,这样的习俗一直延续下来。如今的城里人也喜欢邀上好友去农村吃“刨猪汤”。年猪是养了一年左右的“粮食猪”,跟普通饲料猪比起来,肉味格外香糯,因此,很多人会在年初就预定好一头猪,以便年底能吃到地道的“土猪肉”。
正宗的“刨猪汤”宴席得有七大碗和八大碟,包括粉蒸肉、回锅肉、炒猪肝、酸菜滑肉面块和一碗地地道道的“刨猪汤”。这些菜所用的猪肉都是有讲究的。比如,粉蒸肉是用是最好的胛子肉,回锅肉要用最好的三线肉,酸菜滑肉面块用大块的瘦肉……也算物尽其用。
当然,“最重庆”的春节味道莫过于香肠和腊肉。一入冬,整个川渝地区就开始进入“秋”(川渝方言,意为“熏”,下同)香肠和腊肉的工作中。直到现在,不管是高级小区还是街头巷尾,总能时不时看到那些挂在自家窗台栏杆上、院落晾衣绳上晾晒的腊肉和香肠。
当香肠腊肉随处可见的时候,便意味着快过年了。
腌腊肉是把猪肉切成不到一寸厚、一尺多长的长条,用盐反复搓揉,等腌透之后再放入罐子里。几天之后,待肉色转暗,便可以拿出来挂在屋外晒。当然,地道的川渝腊肉是要用“秋”的。搭个小棚子,用松枝或木渣儿块慢慢“秋”。这事儿不能太心急,火太旺,不仅“秋”不好,还可能烧焦肉。很多外地朋友第一次看到“老腊肉”时都会心生疑惑:“这能吃?”看上去又黑又硬的腊肉的确不像美味佳肴,但腊肉蒸好之后,着实是香气逼人。还有人把腊肉切成小颗粒放在白米里里蒸,腊肉的油沁入米饭之中,让米饭更细腻,而米饭又化解了腊肉的油腻,只留下浓郁的香气。这样的饭,随随便便就可以吃上两大碗。
腊肉的好“搭档”是香肠。香肠要选用半瘦半肥的猪肉做。将肉用刀剁碎或用机器绞碎,加适量佐料后,将肉馅灌入洗净的猪小肠内,用筷子塞紧,扎紧两端,再扎成一节一节的。灌好的香肠找一个阴凉通风的地方挂起来风干,然后再“秋”。每家做的香肠味道都不一样。有些人家爱吃肥肉,他家做的香肠格外“透明”;有些人家口味重,他家做的香肠便多放花椒。
尽管香肠、腊肉这样的食品不算健康,“秋”这个过程也不太环保,但香肠和腊肉始终是川渝人家的喜爱之物。读书的时候,但凡寒假开学的时候,川渝地区的同学都会带来自家做的香肠给同学分享。用微波炉一热,整个寝室都弥漫着香肠和腊肉的味道,引得大家食指大动。
川渝人也许吃过很多地方的香肠,但永远都觉得自家的香肠才是最好吃的,因为那是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腊肉的好『搭档』是香肠。香肠要用半瘦半肥的猪肉,用刀将肉剁碎或用机器将肉绞碎,在肉馅内加适量佐料后灌入洗净的猪小肠内,再将肠衣扎成一节一节的。然后,将灌好的香肠找一个阴凉通风的地方挂起来风干,然后再『秋』。
重庆人过春节最爱的便是“走人户”(走亲访友)。同一拨人,轮流坐庄,聚会的娱乐项目无外乎打麻将、唱歌、看电视和天南地北地聊。所以,在重庆过春节的这么多年,几乎所有的印象都有着家庭的气息,而所有家庭的气息中都有一股甜甜的花香与果香。
每年从十一月、十二月开始,城市里便有了背着背篓卖蜡梅的小贩儿。从最初的3元、5元一枝到现在的10元、20元一枝,蜡梅的价格已经上涨好几倍,但几乎所有人还是一边念叨着“涨价了”,一边毫不犹豫地买一束蜡梅。没有蜡梅的冬天似乎是不完美的。尤是在川渝地带,湿冷的天气里,那股甜甜的清香,简直算得上是自然最好的回馈。
我有位自小在成都长大、婚后定居香港的朋友。她在那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城市里愣是惦记着西南阴冷空气中飘荡着的蜡梅花香。想得不行了,便买张机票回来小住些时日。即便这边的天总是阴的,但始终冲不淡那丝丝缕缕甜入心扉但却不腻人的芬芳。
我每次从地铁站里出来时,看着路边摊上摆着的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小面和背着背篓卖花的小贩,便觉得分外亲切。每隔上些时日就会去买一束蜡梅,手捧着花,走在回家路上觉得特别有幸福感。
一般来说,蜡梅可以用清水养上一两周,不用怎么打理,随便插在瓶子里就会显得很有诗意。
春节期间走家串户,大多数人家客厅里都会有个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蜡梅。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刻意修剪花枝,而一般都是就那么随意一插。于是,在家里菜香和外面的爆竹火药味中,蜡梅的香气就显得更接地气了。
重庆的春节,与蜡梅相伴的还有脐橙的清香。
脐橙是重庆地区一种很常见的水果。比起其他高价水果,重庆人更钟爱本地的奉节脐橙。奉节脐橙果酸里带着甘甜,水分是充沛的,剥下来的果皮也是清香的,剥完果皮的手也是清香的。走亲访友的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准备瓜子和花生待客。大家吃得口干舌燥了,甜而又多汁的脐橙便是最佳搭档。
我认识的很多人都特别喜欢剥脐橙。他们特别喜欢将橙子剥得干净好看。于是,他们就坐在沙发边上一个接一个地剥,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吃,春节的一天就这么度过了。
关于春节的记忆中便留下了那样的午后:蜡梅香缠绕着橙子香和酒香,吵吵闹闹又其乐融融。
春节期间走家串户,大多数人家里都会有个花瓶,瓶子里疏影横斜地插着一束蜡梅。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刻意修剪花枝,而一般都是就那么随意一放。于是,在家里菜香、烟味和外面的爆竹火药味中,蜡梅的香气就显得更接地气了。
春节是小孩子的春节。
对大人来说,春节无外乎就是放几天假;对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个可以穿新衣服、吃各种好吃的东西、拿压岁钱,可以肆无忌惮的日子。
关于春节的儿时记忆很多,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爸爸肩上,挤在人群里看灯会。回过头再看,已是女儿坐在先生的肩头看着车水马龙,兴奋得手舞足蹈。
你看,不管我们怎样变化,我们都在做着相似的事情,只是变换了角色。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先生是山西人,即便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但看到冰糖葫芦还是会执着地露出向往的神情。在我眼里,冰糖葫芦这种甜腻的食品只是用来哄孩子的,所以,当看到一个北方男人对冰糖葫芦表现出执着的眷念时,总是觉得好笑。
先生说,北方农村的小孩,在冬季最盼望的便是甜滋滋的冰糖葫芦。他总说,这种快乐是我这样在南方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体会不到的。或许吃冰糖葫芦的滋味我体会不到,但从蛋烘糕里我能体会到对美食的期待。
蛋烘糕其实是成都小吃,用鸡蛋、发酵过的面粉调匀,放在专用的烘糕锅(或凸底铜锅)上烘制。待面中间干后,再放调制好的馅,最后用夹子将锅中糕的一边提起,将糕夹折成半圆形,再翻面烤成金黄色即成。里面的馅料可以是糖馅、奶油馅,也可以有肉松、芽菜肉末,当然还可以做成老干妈的味道。这种在成都随处可见的小吃,也是我对春节回忆的一部分。
已经记不清楚是1995年还是1996年春节那天午后,我和两个表姐溜出院子玩,看到院子门口有个卖蛋烘糕的小贩儿,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蛋烘糕。对于平日里几乎不被大人允许在外面吃东西的我们来说,那玩意儿新奇得很。三毛钱一个,三姐妹一个下午就守在院子门口吃了一个又一个,逛完街回来又继续吃,觉得好吃极了。以至于到晚饭时间,我们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又不敢让父母发现我们下午乱吃东西,便咬着牙又吃了一顿饭。
说也奇怪,在那之后,我在重庆街头再没有看到蛋烘糕的踪迹。以至于后来读大学到了成都,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蛋烘糕吃。回了重庆,听说某个小学外面有家卖蛋烘糕的小店,便转了两路车跑去买来吃。很可惜,无论如何,我再也没吃到那年春节那么好吃的蛋烘糕了。大概是因为少了那股新奇感和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小庆幸了。
关于春节的儿时记忆很多,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爸爸肩上,挤在人群里看灯会。回过头再看,已是女儿坐在先生的肩头看着车水马龙,兴奋得手舞足蹈。
无论是先生的冰糖葫芦还是我的蛋烘糕,说到底只是属于我们每个人的春节烙印。或许有一样是相同的,那便是关于童年,关于成年人向最纯粹年华的致敬。
五六岁时,一家人一大早出门转了好几次车到刚开放的重庆游乐场玩,我至今都还记得烧柴油的中巴车“突突突”行驶过程中留下的味道。那时的我,看着表姐们玩过山车,自己在下面紧张得不行,生怕她们的帽子掉下来,想要伸手去接。在没有那么多主题公园的过去,当时还叫作“科普中心”的重庆游乐场几乎是所有重庆小孩子春节必须要去“打卡”的地方。小孩子在里面笑着、哭着、闹着、成长着。
记得小时候重庆最醒目的地标莫过于矗立在长江大桥桥头的那座摩天轮,它几乎承载了一个时代重庆孩子的童年以及女生们关于浪漫的所有幻想。我也曾想过自己会在那里被求婚,带着女儿去那里回忆青春。可惜的是,直到2017年10月,这个运行了26年的摩天轮宣告停运,我也没有去坐过。
而游乐场也再也没有过去的热闹。前些年去过,大都是一些餐饮店还在迎接人来人往,而小时候那些游乐设施也大都陈旧了,显得门庭冷落。
总有些东西是觉得触手可及,却不知道何时就戛然而止了。大概,这便是每个人的成长,每个人的遗憾。摩天轮停运那天,重庆下着毛毛雨,仍有500多人到那里拍照合影,毕竟那是大多数人的童年,是关于春节欢乐的回忆。
好在,现在的孩子们有新的游乐场,可以安放他们的童年和新春佳节。
去年春节,一大家人到西双版纳的亲戚家过年。妈妈和她的三位兄妹住在同一层楼,很是热闹。亲戚家尚未通互联网和电视信号,于是,除夕那晚大家像是回到了过去,围在桌旁吃了热乎乎的火锅,看了坝坝的演出,后来又热热闹闹地摆龙门阵(聊天)。没有春晚和高科技,亲人之间倒是更亲近了。
1998年以后的每年大年初一,我们家便有了新的“传统活动”—上坟。
在重庆,但凡家里有过世的亲人,大年初一便成了另外一种“团聚”的日子,所以公墓很热闹。
来自北方的先生第一次听说大年初一要去上坟时,很不理解。在他的印象里,新春第一天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不明白为何要去公墓这样的地方。但在重庆人的眼里,初一去上坟,其实就是全家人在不同时空里“团聚”。
重庆人的“上坟”显得江湖味儿有点重,没有传统意义上那种郑重的气氛。一家人买上香烛纸钱,再带上点小零食,在墓前齐刷刷地站满,就你一嘴我一嘴地开始“汇报”过去一年的工作,祈祷逝者在天之灵庇佑子孙后代,嘻嘻哈哈中半天就过去了。在重庆人眼里,与逝者告别后,一大家人才真正开始新一年的生活。这是一种团圆,一份跨越时空的亲情。一年之初要做了这件事,日子才能顺顺当当地过起来。
去年春节,一大家人到西双版纳的亲戚家过年。妈妈和她的三位兄妹住在同一层楼,很是热闹。亲戚家尚未通互联网和电视信号,于是,除夕那晚大家像是回到了过去,围在桌旁吃了热乎乎的火锅,看了坝坝的演出,后来又热热闹闹地摆龙门阵(聊天)。没有春晚和高科技,亲人之间倒是更亲近了。
看来,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春节的意义无外乎是回家团聚和聚拢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