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衢乡愁里的年味儿

撰文鄢东良 绘图朱志强

我的故乡金华市武义县地处浙江中部金衢盆地，自古崇尚农耕。南宋著名理学家、文学家吕祖谦称武义『负山之民，气俗敦悫』。至今，武义仍旧保留着重农稼、尚敦厚、重乡土感情的民风。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一过立冬，年味儿就已悄然飘散开来。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家家户户铆足劲儿忙着制作乡土年食。杀猪宰羊、腌晒猪头、酱鸡酱鸭、抽索面、抽番薯粉、舂年糕、起干糕、结花切糖、裹粽蒸糕、榨酒蒸酒、赶做新衣新鞋、定做灯笼……真是“小孩盼过年，大人忙过年”。

小时候，从腊月二十开始，乡亲们开始杀年猪。几乎进入腊月后的每个清晨，都会有猪的号叫声在村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平时喜欢赖床的我为了看杀年猪的场景，总会飞快地穿好衣服，脚底生风般跑去凑热闹。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同学阿明家杀年猪的情景：胸前围着皮裙子的杀猪匠，手撮一支香，朝着摆着宽凳和高高的豆腐桶的地方躬身朝拜数下，口中念念有词： “今生做猪，来生变人。”然后，阿明的父亲在杀猪凳下点燃一叠草纸。只见几位壮实的男子，有的抓住猪耳的，有的揪着猪尾巴，有的箍着猪肚子，搡、推、抬，多股力气会集在一起，把一头乌黑油亮的大肥猪绑在了宽凳上。肥猪凄厉地嚎叫数声后，便有冒着热气的猪血“哗哗”地淌进一只木盆中。接下来就是解剖和烹制肥猪的过程。民谚曰：“亲戚担对担，邻舍碗对碗。”遵循浙中千百年来的乡风，阿明的母亲把猪血、猪内脏和少量猪肉煮了一大锅“猪散福”，用“斗笠碗”盛了分送给亲戚和左邻右舍，以示有福共享。

《金华市武义县春节民宿画》 ， 本系列水彩画由浙江省武义县民俗画家朱志强创作。

说来也怪，我这辈子走南闯北，吃过各种风味的面条，也在杭州那个很有名的老字号『奎元面馆』吃过一百多元一碗的面条，可总觉得那味道比不上妈妈烧的长寿面的味道。

在我的家乡武义，人们在大年三十都要吃汤丸，寓意“团圆”；年初一的早餐要吃“长寿面”。我妈妈在世的几十年里，一直传承着这种习俗。她老人家做的长寿面极其有讲究，味道非常鲜美。此面的做法是：先将一双茶叶蛋放在碗底，再将猪油炒肉丝、冬笋丝、豆腐干丝和菠菜做的浇头。铺在煮熟的土索面上，再然后浇上撒有香葱的汤汁，一碗色香味俱佳的长寿面就摆在了刚起床的大人和孩子面前。我这辈子走南闯北，吃过各种风味的面条，也在杭州那个很有名的老字号“奎元面馆”吃过一百多元一碗的面条，可总觉得那味道比不上妈妈烧的长寿面的味道。

穿新衣、穿新鞋是我过年时的最大企盼。大年初一那天，一年忙到头没歇息过的妈妈，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准备好一家人新年第一餐后，她又从衣橱里捧出给我们兄妹仨准备的新衣新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我们的床头。那时的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皮鞋和胶鞋，只有方口或圆口的布鞋穿。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一家人过年穿的五双新鞋，是妈妈从盛夏就开始动手制作的。

做新鞋

那时的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皮鞋和胶鞋，只有方口或圆口的布鞋穿。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一家人过年穿的五双新鞋，是妈妈从盛夏就开始动手制作的。

舂年糕

座唱班

妈妈在娘家就已练得一手做鞋的好手艺。她制作的布鞋不仅耐穿，而且样子精致美观，女鞋鞋面上绣着漂亮的动物和花卉图案，引得邻家媳妇们羡慕不已，纷纷向她讨教手艺。家里的一张矮矮的小方桌上，总是摆放着鞋楦、小锤、布剪、鞋锥针等做鞋的工具，还有碎布料、面粉糊等，俨然像一个微型制鞋作坊。妈妈熟知我们一家人脚的尺寸，每一双鞋底她都要用面糊黏贴上十多层布料，无数次在烈日下翻晒后，才拿回家修切成型。接下来的是长达几个月的“纳底”期。我经常看到妈妈围着一块白布围裙，用一股股细细的麻绳和一枚粗粗的鞋锥针，在鞋底上来回牵拉。针脚越密，鞋底就越结实，鞋底敲在桌沿儿上“梆梆”作响。如今，虽然妈妈早已去世，但她做布鞋时不时用鞋锥针往头发上梳篦的样子多少年来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如今想来，一双新鞋耗去了她老人家多少时光和心血啊！

蒸酒榨酒

杀年猪

正月里，父母会带着我们兄妹到亲朋好友家拜年。一般拜年拎去的最好礼品是用草纸包得棱角分明、四四方方的蛋糕和糖枣（一种油炸的外形像枣子的甜点）。每一包上都贴着一片红纸，以示吉利。

到了亲戚家，长辈们先塞给每个小孩一个红包，再递些糖果给我们吃。平时没得吃的我们嘴巴吃个不停，心里乐开了花。那时的生活条件差，每户人家桌上摆放的招待客人的食品不外乎这几样：切糖、干糕，结花（一种油炸面点）。干糕和结花是江南的特产，在全国其他省份是没有的。结花是人们用糯米和面粉按甜、咸两种口味调和蒸熟后，切成长宽各约二寸的薄薄的方形片，再由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们剪、捏出各种花卉、小动物的形状，并放置在又圆双大的竹簟上，端到太阳底下晒干，最后放到菜油锅里翻炸成金黄颜色后捞出。江南的这种农家食品据说早在唐代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种食品集香、酥、脆等特点于一体，好吃极了。我如今还经常会去买些回来尝尝，为的是回味那份烂漫的儿时记忆……

现在，大家都丰衣足食，但年味儿却淡了，人情味儿也淡了。我们一家早已住进了现代化的城市，时值年关，儿时点点滴滴的记忆又勾起了我浓浓的乡愁。期望每个漂泊在外的人都能平安顺利地回到家。在家里与亲人团圆，与亲朋邻里畅叙，尝一尝家乡的美食，闻一闻故土的芳香，让剪不断的乡愁给我们带来那年、那月、那时的浓浓年味儿！

抽索面

晒腌猪头

做灯笼

磨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