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年寻找雪难遗体

望月

1991年，梅里雪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登山事故，6名中国队员和11名日本队员遭遇雪崩全部遇难。事故发生后，中日双方进行了多方面的搜索，在搜索的队伍中有一个名叫小林尚礼的日本人，因为他的好友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在事故中去世，为了让登山队员的亡灵得以回国，在随后的26年时间里，他30次深入梅里雪山，成功找到了16具遗体。2016年，小林尚礼的《梅里雪山》正式出版，讲述了他这26年中寻找的艰辛和执着。

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

1988年，时年18岁的小林尚礼考入了日本京都大学，除了日常的学习，他最喜欢的运动是登山，他立志在30岁之前登上世界最高的10座大山。在好友笹倉俊一的介绍下，他成为了学校登山队的一员。每天，两人都会在一起讨论登山，晚上则在一块喝酒。不久之后，在笹倉俊一的引荐下，小林尚礼又结识了登山队的呢玉裕介。30岁的呢玉裕介有着丰富的登山经验，他曾经两度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次失败一次成功。在呢玉裕介的带领下，三个人的足迹遍及了日本大大小小的山峰。

1990年，日本京都大学经过6年申请，终于获得攀登梅里雪山的批准，并成立了攀登团队，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第一时间报了名，由于梅里雪山并不是小林尚礼渴望攀登的山峰，于是他放弃了这次机会。

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离开之后，小林尚礼通过新闻和电话了解着登山的详细情况。开始几天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可是到12月31日时，天气骤变，全员下到C3营地，一天后下起了大雪。小林尚礼提醒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这么恶劣的天气很可能是梅里雪山的山神发怒了，说不定一怒之下还会来一场雪崩。”谁知，笹倉俊一哈哈大笑：“我们出发前就祈求了这里的山神，他们会保佑我们的。”

不幸的是，小林尚礼的话变成了现实，1991年1月4日大本营联系登山团队时，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当天，大本营告知了位于北京的中国登山协会，并联络了日本京都大学登山队。很快，一场救援行动紧锣密鼓地展开，但持续的恶劣天气，使得救援队无法抵达登山队遇难的位置。1月25日，由于当地一直持续降雪，登山队二次遇难的可能性变高，救援队不得不终止救援行动。与此同时，大本营召开新闻会，确认登山队员全部遇难。

消息传到日本，京都大学的师生陷入到巨大的悲伤之中。“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小林尚礼拿着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临别前喝酒时拍摄的照片伤心欲绝。之后的几天，小林尚礼想通过网络和电视上的新闻了解救援的消息，可是他等来的却是坏消息——由于恶劣的天气，救援行动很难正常开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林尚礼心存的一点点希望也越发渺茫起来。

小林尚礼到笹倉俊一的家里，向他的父母说明遇难情况。可是话还没有开口，笹倉俊一的母亲已经双眼哭得通红，他的父亲却始终微笑着：“谢谢你来探访，一起喝点酒吧。”最后，他的父亲低声说道：“短短21年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啊！”小林尚礼心里一酸，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笹倉俊一真的走了，再也不能陪自己喝酒了。道别笹倉俊一的父母，小林尚礼又去了呢玉裕介的家里，他的妻子暗自伤神：“就算呢玉裕介真的离开了我们，我们也应该找到他的遗体，让他魂归故里！”

可是要到茫茫的梅里雪山找遇难者的遗体谈何容易！尽管之后一段时间中日双方都在积极地寻找，可是一直没有什么收获。更让小林尚礼难过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和笹倉俊一、呢玉裕介在一起的回忆渐渐淡去了，“我怎么这样，我要保留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小林尚礼脑海里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亲自到梅里雪山去寻找遇难者的遗体。

1996年，小林尚礼终于组建了一个团队，包括10名日方队员和5名中国登山志愿者。

艰难寻找只为一个信念

然而搜寻队进入澜沧江桥边时，就遭到旁边明永村100多名村民的阻拦。原来当地的村民视梅里雪山为神山，认为1991年的那场登山活动完全是冒犯了山神，山神动怒制造了雪崩作为惩罚。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这次雪难并没有阻止攀登者的脚步，反而引来了更多的旅游者，他们认为这对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小林尚礼费尽唇舌，总算说服了村民，可是等待他的还有恶劣的天气。当离山顶还有500米时，天氣剧变，狂风卷积着暴雪，能见度不到一米。队长决定放弃登顶，小林尚礼怒道：“你这是软弱，我建议重新选一个登山队长，反正我要上去！”可是所有的人都拒绝了他的建议。当天晚上，小林尚礼辗转难眠时，队长敲开了他的帐篷：“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要对大家的生命负责，我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果然，当天晚上队长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当初他们计划宿营搭帐篷的地方遭遇了大风雪，帐篷全部被刮走。随后的半个月，天气持续恶劣，搜寻工作不得不暂告结束。

回到日本，小林尚礼充满了遗憾，他不敢去探望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的家人，也拒绝了媒体的采访。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着和笹倉俊一在一起喝酒的照片暗自神伤。就在他郁郁寡欢时，1998年7月18日传来了好消息：3位居住在卡格博峰主冰川附近明永村的藏民，在放牧归途中发现离村边不远的冰川上有大片五颜六色的东西，他们下到冰川上，发现了一个高度计，接着又发现一个望远镜，这些正是1991年那些遇难者的遗物。

消息传到北京，北京的中国登山协会又立即通知了东京的日本山岳会。日本山岳会向报界发布了这一消息，并即刻派人前来。北京时间7月28日，中日双方协议共同组建了一支调查队。小林尚礼毫不犹豫就报了名，还辞去了工作。

到达昆明后，小林尚礼看到了从现场收回来的遗物。有些遗物上还写有名字，有一只手表的时间停在10：34，还有显示标高为4900米的高度计。相机、扳手等物品在强力的作用下都已经坏掉。明信片经过冰川巨大力量的挤压和侵蚀变得有些残破。在一张明信片上，小林尚礼还发现了笹倉俊一的笔迹：“12月初就要开始攀登梅里了，我们预定1月初登顶，我高兴地期待着回国以后和你会面。”小林尚礼泪流满面，因为收件人正是他。

第二天，大规模的搜寻工作在周围展开，沿着冰河向上游走，小林尚礼发现了帐篷残片、登山鞋、手套及遗体。虽然这些遗体都发生了严重的变形，但是对小林尚礼而言却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这些可都是他在登山队的时候，每天朝夕相处的朋友们啊！

10天后，小林尚礼终于等来了DNA检测报告，其中可以确定身份的就包括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拿着检测报告，小林尚礼如释重负，尽管他希望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的希望已经化作泡影，可是他终于可以给他们的家人一份慰藉。

26年的执着追寻，只为将亡灵带回国内。起初，小林尚礼只是想找到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的遗体，让它们回归故里，可是有一天他又接到遇难者米谷佳晃家属的电话：“笹倉俊一和呢玉裕介的亡灵已经回来了，但米谷佳晃的亡灵还在中国！”小林尚礼心里一酸，虽然他和米谷佳晃交往不多，但他也是学校登山队的队员啊。

“绝不能让任何一个队员的

亡灵漂在异国他乡！”

1999年4月6日，小林尚礼接到从昆明发来的传真，在明永村又发现一具遗体。他立刻报名参加收容队，并且打算常驻在当地，定期搜寻冰河。昆明的朋友知道后劝他不要去，会受到村民们的敌视，可是小林尚礼还是只身去了明永村，并被安排住在村主任大扎西家。

敲开村主任家门之前，小林尚礼忧心忡忡，直到他看到了大门柱上写着的一行字：小林，你好！

村主任告诉小林尚礼，村民们之所以不欢迎登山队的到来，是因为当地人普遍认为，中日联合登山队多次攀登神山卡瓦格博，给当地带来了灾难。“你们每登一次山，每考察一次，我们的生态就受到影响。发洪水、刮暴风，老百姓就要遭受损失。没有垮过的路垮了，没有垮过的水沟垮了，没有发过洪水的地方发洪水了。我从小到大，在这个地方从没见过狼，现在驴、羊、牛放在那里，一小会儿就被狼咬死了，吃光了。”

尽管村民们反对小林尚礼前来寻找遗体，可是村主任却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我理解你执着的搜寻工作，一个日本人不远万里来只为寻找同胞的亡灵，你也不容易。”就这样，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小林尚礼每年都会抽五个月的时间到梅里雪山寻找遇难者的遗体，每次他都住在村主任的家里。渐渐地他发现，之前村民异样的眼光开始变得柔和，有时候还主动询问他寻找的情况。

2003年11月16日，中国探险爱好者高家虎在梅里雪山腳下，发现了大量相机、胶卷、冰爪、冰锥、食品袋等物件，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骨头和人牙齿，以及两本日记和一本登山资料。其中一个袋子上还有“井上”两个字。小林尚礼闻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并对“井上”的资料进行了确认，确定了他就是当年中日联合登山队队员中的一员。根据“井上”袋子里的相机，小林尚礼冲洗出了一张相片，相片虽然不是特别的美丽，可是这是队员们生前最后的影像。在相片中，小林尚礼还发现了笹倉俊一的身影，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向队友喊着什么。

这张照片成了小林尚礼继续找下去的精神支撑。到2017年，他先后到梅里雪山寻找了30次，成功找到了16个人的遗体。抱着说不定还能找到最后一个人的心态，他每年都来搜寻。

小林尚礼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之所以要把他们找回来，并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伟大，不过是想让他们的灵魂回家。”

〔原载《知音·海外版》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