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未来

2018-03-26 06:43周洁茹
台港文学选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笔友巨人广州

周洁茹(香港)

著名作家、《香港作家》副总编辑

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参加过一次未来主题的对谈,另外两位非常年轻,八零后九零后,他们的写作在我看来已经很不相同,但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一起说说未来的世界,这就很有趣了。

对谈的前夜一个八零后的女孩跟我说,八零后也没什么特别实在的旧时光,但是未来世界听着有一种科幻感,挺有趣的。我太喜欢他们了,有趣,简单的有趣。我们呢?尤其是靠前一点的七零后,严肃,凝重,陷在过往里,反复反复地解释自己,要么推翻一个旧的七零后,制造一个新的七零后?为什么不谈谈明天呢?不是七零后没有明天,六零后都有后天呢,不过是大家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前半部分的经验就足够撑得起自己的写作,很多人肯定是这样肯定的。

说到过去的经验,过去的字我写了不少了。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还是手写的,趴在打暑假工的桌子上手写了一个下午加一个傍晚.写完就发在了我打工的杂志。很多年以后了,杂志社的一位老师问我,你第一个作品不是发在我们杂志吗?1993年,怎么你的简历上写着1991年开始写作的呢?要不是一个跟我同年的朋友又讲到那个刊物,我还真是不好意思讲出来,广州的,《少男少女》,1991年,我在那家发了一首小小的詩歌。那首诗我是一句都记不得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这世界雾茫茫,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不如牵住手,一起冲破那迷雾。我现在想想,互相都看不到,怎么牵到手?牵谁的手?还冲破迷雾。硬伤。我那个时候的书写,就是硬伤加硬伤。但我到底还是遇见了那么一个朋友,会跟我一样买伊能静的磁带《悲伤朱丽叶》,会一起在《少男少女》发了个小小的东西,新年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唱了一下小虎队和忧欢派对的《新年快乐》,我说的是今年的新年,我们都四十岁了的这个新年。

1991年,我就是在那个小小的非纯文学的杂志,开始了写作的道路。他们还派给了我一个笔友,一个住在天河区的广州女孩。我的整个女孩时代,就是跟她通信,来来往往的信。我写得更多一点,但是她回复给我的信,也装满了两个小小的箱子。她只寄过一次照片,照片里她穿着裙子,而我收到的信的时候正冷得发抖呢,江南的冬天,真的可以冻死人的。我十四岁的时候,觉得广州是一个遥远的梦,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真的去到广州。

直到二十一岁了,我在《南方周末》有了一个专栏,他们请我去玩,我第一次去了广州,我也终于见到了我的笔友,通了七年的信的笔友,尽管后面的信都很少了,甚至换成了电脑打印出来的信,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女孩到少女的这七年。第一次见面,她跟她的照片都没有差别,尽管真的是隔了七年,女孩真的长成了少女。

然后是第二次见面,二十三岁,我们都没有结成婚,她没能去到香港,我也跟广州的男朋友分了手,最后去了美国。

九年以后,我搬到了香港,可是再也找不到她,我也不知道《少男少女》还在不在。自从我开始在《花城》那样的刊物上发表小说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提起《少男少女》,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它。我就是这么虚荣的。

香港和广州真的很近,可是我再也没有去过。直到复出写作的那一年冬天,我和《香港文学》《香港作家》的老师们一起参加广州的一个会,我当然不会去问广州的人《少男少女》还有没有,就像我不会去问当年的男朋友结婚了没有,生了几个孩子了。往事随风。

第二年春天,我又去了广州,主题是《本土内外与岛屿写作》的对谈,香港评论家蔡益怀先生谈了一下本土内外,我就谈了一下岛屿写作。蔡先生说我前几天看到你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一个日本的岛,废弃了的岛,整个岛屿就是一个废墟,你还说这个岛像不像未来的香港?我说其实是电影《进击的巨人》的海报,一个已经破掉的围墙,探进一个巨人的头颅。《进击的巨人》讲了什么故事?一个人类减灭计划,人类不断污染地球,极端组织就创造出巨人把人吃掉,残存的人类退守到一个荒废的小岛,筑起高墙,把自己围在里面,可是安宁的生活并不长久,终于有一天,围墙被突破,巨人再次入侵。《进击的巨人》就是一个日本漫画,岛也是日本的岛,我肯定要把它和香港的岛区分开来,巨人,高墙,废弃的岛,就是做为香港未来的一个想象,都太不协和了,但是它要表现的,我倒觉得真是全人类的未来世界,污染,和人类的毁灭,也是文学世界的未来,污染和毁灭。

所以我的速度是越来越慢的,对未来的想象是越来越坏的。长篇小说《岛上蔷薇》出版以后,有个记者给我寄了一份普鲁斯特问卷,第一个问题就是,你觉得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一个老太太。我是这么答的,一个孤独的生病的老太太,没有猫。一切都是真的。

《西部世界》和《黑镜》是最近才出现的,我去到香港的2009年,有一部叫做《代理人》的电影,已经符合了我对未来的想法。真实的不完美的人类躲在家里,意识遥控机器人来代替上班甚至做爱,机器人的样子当然好得多,而且还不会死,大街上走来走去全是模特儿身体的代理人。这个电影造了一个最美的美梦给我这样的宅神,尤其在我听说了我的一个朋友二十年前多少斤现在还是多少斤的事实以后,我已经比二十年前重了二十公斤,根本就不能出去见人了,但是如果我可以购买一个美貌的代理人,她就可以代替我出去见人,又有谁能够说她不是我呢?但是代理人的问题就是,她还是会断线,如果我离开了遥控床,她就一动不动了,而且说到底她的身体也不是我的身体,即使快乐也只是意识的快乐,身体真是一点儿快乐都没有。我可能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身体,老了很多也胖了很多的自己的身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我死了,她也死了。这个时候就有个电影《查派》出现了,2015年,我回来写作的那一年,他们已经拍出了《查派》,查派是电影里机器人的名字,这个电影可能还有别的名字,《超人类》那种,说的是机器人有了自我意识,然后帮助了人类,把人类意识上载到了机器人身体,于是人类也终于实现了不死。这个电影完全超越了《机械姬》那些,机器人,机器人和机器人,到底跟人类也没什么联系,机器人觉醒或者战无不胜的人类情感,永远都在平地上等待的那种电影。《查派》的评论可能很差,跟《未来水世界》似的,但是我真的觉得它给到了一个联系,人类与机器人真正的联系。我知道普通的人类一直会有两种疑问,死亡以后意识的存在和不存在,对我来说,我可能是相信在,但是它最终去到哪里我可不知道又让我产生了一个不在的动摇,如果我知道它最终会去到一个机器人的身体,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地方,浩瀚的宇宙那种,我的信仰肯定就固牢了很多,这就是我喜欢电影《查派》的原因,我就是要一个肯定的,狭窄的,其实并不可笑的答案。

我还是要这么说,我只代表我自己,我不代表任何什么时代,我也不要任何别人代表我。就好像谈未来的前夜我还给一个七零后作家靠前一点儿的那种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对未来世界的看法。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复我。可是他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不等于说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

我们和我们世界的未来,也许还是很坏,又不是我管的事儿。但我可能还是愿意往美好的方向去一点,我们人类不是有战无不胜的情感嘛,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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