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央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热衷于诗歌、散文创作和文学作品翻译,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安徽文学》《西藏文学》《陕西文学》《西部》《格桑花》《贡嘎山》《在场散文选刊》等多种文学刊物和报纸,部分作品入选《新世纪诗选》《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读》《中国诗歌大观》《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选本,出版有诗歌合集藏地诗人十人行《格桑花开》《诗美山南》等。
水 色
我不说经幡,不说桑烟
甚至不说经文是怎样雕刻在
糌粑细密的纹理中
当第一缕阳光切割眼前的昏黑
点亮山野上寒霜附着的植被
和秃鹫间的唯一契合
都有理由把自己置身浩淼的苍穹
以一粒尘埃的命理凝视内心
它是修行于世的放达之士
有着坚毅的外壳和柔软的血脉
它颠簸在烈焰中,以一匹野马的流线
向俗世显现不能妥协的艺术
许多时候,背靠虚空,用沉默
掀开光明的帘幕
反复吟咏难以提及的青苔,它生长了很久
除了蔓延,没有攀爬的臂膀
它甚至被黑暗忽视
它在一张白纸内部隐居
杜撰着自我的欲望
吟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像一部天书
用内心无可辩驳地沉淀
被月光浸透的水色图腾
春天来了,这是一个被雪淹没的起点
沙尘以洪荒之力牵走无声拥抱
像一次绝处的呐喊,迅捷得如同时光
风试图唤醒思虑的身躯
毫无起色地抵御被流云搅动的火焰
凉意袭来,一片花海狼藉
深陷故乡
月光刚落地
一些细节陡然被点亮
此时 雨翩跹而过
昙花盛开 飞翔的鸟儿
像另一朵花开在浩空
两种美好谁也停不下来
唯有我
深陷在故乡的土地上
像春天的花蕾
紧紧攥着内心的芬芳
担心一绽放 故乡就会凋谢了
夏 雨
雨终于下大了
像夏天的孩子
把麦子原本的模样
还给了田地
雨终于下大了
把村寨的阳光存进仓廪
雨初霁 就放逐归山
来一场水与火的冲撞
雨依旧在下
关掉眼帘
不让天空掉进心河
不让云朵挂在树梢
无 题
视野无法框住念头
苍劲古朴的村落中
住着快乐与快乐无关的问题
我伙同秋夜陷入沉思
风在窗外 寥寂在窗内
头顶着无明
思绪迭起一层浪花
托着梦和忐忑的河流
让欢喜折射出心的阴柔
这是偶然的聚合
打着青色胎记
由远及近 沉默了纷扰
在机缘的罅隙中
似一线光 悄然落地
交错在华发鬓白时
在河谷里
和你安然度过了几十个春秋
一滩深邃的河流
住在爱人心里
河面有波澜不惊的水草
写意日子,于忙碌中沉淀
充盈的月光是你胸中的丘壑
生生抬头 目视天边北斗
斗柄指东,掀起岁月浑成的季风
春来,温暖可以更浓
风起,雨落,一株杨柳依依
陈列的别无他物
我深知,岁月汹涌
最容易辨认的 是爱人的脸
我已将心装潢
堂而皇之地拥入
滚烫的疲惫和余下的岁月
那些终古的话语
必定交错在
华发鬓白时
做一次牧人
用乌尔多打响山谷
把散漫的羊群赶至一处
松开土层
看杂错于蔓草间的极草
从冬到夏的精致轮回
觉拉的云还未吹过来
阳光懒洋洋地躺着
像一只喂饱的狗
半眯的眼皮抽动
抖走几只苍蝇
做一次牧人
戏耍阳光
和草地交欢
看雄鷹俯冲时优美的姿势
把金色的蘑菇喂给身体
请大声说爱,如同罪人
我早已不用酒,酿制某些念想
和开出无数星星的夜晚
村庄很静 一池湖水
铭记了两条鱼的诺言
像水草蔓延在日子的平坝上
疯狂滋长的触须
洞彻光明的意义
你说 这也可以吟诵吗
有时候,我也缄默
文字的羽翼舒展
覆盖了向阳的草坡
我仰面朝天 闭眼
揣度去留的果实
走神的人啊 夜暗得太久
黑的密实沦陷了感官
黑暗说
“这是光明的前奏
请大声说爱
如同罪人”
阶梯上的水
一个待蒸发的水分
在规则和惯例中上下踌躇
阶梯上有最终的荒蛮
有不去屈就的脚印
有尊严的庄稼
以及随时可能凋敝的青春
未知世界
我持续思考过一朵花的世界
它可以为金、为木、为水、为火、为土
它有严谨的处世哲学,却又默不作声
我的寻思局限于此
也许,早该多向度咀嚼春天
阅尽天空的深度
脱胎换骨,说着人类和那些
不知名的情愫是多么卑微
我需要安静,是的,需要把微笑
挂在四季分明的面庞上
仿佛置身事外,仿佛它只属于外生物
一条路铺就了固定模式,四平八稳
它还没来得及把消息带给风
我已潜入身体,生生拉长了思辨的尾翼
乡音的余绪
秋天是熟透的石头
顶着热辣的太阳
瞒封尘垢和语言的灯盏
无声中,山峰含入云絮
背后的村庄朗然显现
驿道和马帮是铜铃的牵累
伦巴,你是谁的死结
那一年,拂除田埂的皱壁
我是苜蓿叶上思想的光影
露水浮于草尖
我沉溺于牛眼中的柔润
几只蜻蜓又一次思春
野果中的白虫探究蜕变
多少弹弓比着天空
掖着善念
诚然,星辰堕入了野史
摘一朵,约一个来世
乡音的余绪是倏然远去的飞鸟
吃 肉
他埋头啃噬一根羊腿骨
咬一口 再咬一口
他是个有着锋利牙齿的人
我要离草堆远一点
离羊群再远一点
我在黎明做最后逡巡
怎样的高贵铸就了今晚的月光
万物静默,思绪的花朵盛开
一把银质腰刀,从山后向上托举
那是疏朗的雪山高挂在了宇宙的鬓毛上
我迷恋阳光的舞蹈,海浪的娇嗔
但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夜晚会在我眼前盛放
远方的人啊,可曾记得捎给你的月的翩羽
那时,暗淡的群山中我将自己点亮
用悄悄绽放的夜晚
给大地置换了一个温柔的念头
秋又来临,天越飞越高
我抓住云彩,抓住鹰的重生
一颗圆滚的月亮为我加冕
我主宰了内心的狂澜和波光中的粼粼
加诸内心一个晴朗的早晨
这是否证明某种永生,以爱的名义
也许,我在黎明做最后逡巡
梳理一生不足以喟叹的忧郁
那些包容苍生的豁达啊
必定剥离出寂静的雪山
洁白与明月清风的纯粹中
还大地最为长久的注视
翻过香香山
翻过香香山
忧郁的风迂回往复 继而穿过峡谷
留下一串长啸 填补这永久的裂痕
在香香山,风吹着群山吹着流水
但吹不动岸边垂泪的女子
和别在她腰间的一串古老钥匙
锈迹斑斑,是一道风的疼痛
雪线以下的日子如水
麥浪在起伏,酒香在飘荡
翻过香香山的人
像一粒沙尘
被风吹向远方
拥抱阳光
掩埋了多久才不至于浮现
这高过苍穹的云朵
淡雅的 相视一笑
抿去多余的悲愁
这些年 远方的天空依旧蔚蓝
我乐于凝视 一种哀伤的美丽
岁月不曾在灵魂中刻入时间掠过的痕迹
我们也不去遭遇 拧进灵肉中的记忆
你就在对面 微笑向我
命定的愉色安详流淌
多好啊 我想拥抱每一片阳光
阿妈的肩膀
给阿妈打了一通电话
此时的夕阳恰好落在窗台
嗅着阳光的味道
让唠叨暖流般鱼贯入耳
“阿妈,如果时光不老”
“如果我还在您身边咿呀学语”
……
阿妈的肩膀一高一低
说不出扛了多少重量
才能把原本的端正失了天平
阿妈说人间烟火她已尝尽
却不能在阿爸走过的路上
再唱一首山歌
再挽一次褶皱的手
给青稞捎去信物
拨开纯粹,内心坍塌了一角
修补间隙 谁融进你的真实
把隐匿的思想 统统开示
且听 休眠的河流低唱岸上的雪
谁视而不见 把微光含进心里
说出自己?
酷爱冰雪 是的
把它理解为冬日捎给青稞的信物
雪白 风吹出凌轹
一段时光再次轻柔掠过
一首突兀的诗
牵走牛羊
牵走马匹
牵走牧鞭
只把歌声留下来
牵走星月
牵走芳华
牵走流云
只把希望留下来
那首诗突兀地长在脸上
那首诗突兀地长在腿上
墨色深处
肯定有什么在发生着
比如墨色深处,比如枯叶辗转
试着放一些月光进屋
豢养一些乐趣
驱逐无以复加的寂
很久了,我听不见河水流经梦乡
闻不见远处高亢的嗓音
酌一丁疼痛的墨
勾勒时光的掌纹
一路行进
看晚霞频频回顾
十 月
九月之后
肌肤不能抵挡的奢华
在岁月的纵深处
避开直视 埋葬真相
谁口衔嫩枝
构筑与冬有关的问题
大雪即将压境
和兜游的牦牛 隐藏孤独
动静中 把寒意推向极致
麦穗的点头 是风的不解之缘
石头刻录佛的真迹时
寺内清规 寺外红尘
都不如蓝天白云融洽
仰慕白云的飘逸
还是说说远古吧
我们从那里流淌至今
忘记战火和硝烟
把火种折进风马旗
倾注一丝暖意
毕竟初冬已冰封了夜晚
我忘记了肃穆凝神
倾尽一生去怀念一些人
报废的疼痛滋生出快感
我往手心注入体内的温暖
枯叶也开始生动而鲜活
我见识了夜晚的真挚
侧听几处河流交颈细语
心情如诗般婉转悠扬时
开始仰慕白云的飘逸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