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吃住每个月给我5000块我都不干”
“告诉你们徐站长,包吃住每个月给我5000块,八抬大轿接我去你们站里,我都不去!”尽管趴在地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但对我们吼叫的时候,张小强还是底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个街上的乞丐。
我是我们市救助站的一名员工。在我们单位,没有谁不认识张小强。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今年5月的一天。
我们开着车身上贴着“救助”字样的车,在街上巡查。近一年来,市里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市,俗称“创文”。那段时间,上面有检查组要来,街上要是有流浪乞讨人员市里是要被扣分的,所以我们加大了巡查力度。
2003年闻名全国的孙志刚事件发生后,收容遣送制度就被废除,全国的救助站对流浪人员主要以劝导为主,实行自愿救助、无偿救助政策。对于不愿意到站救助的,救助站发放足以御寒的棉衣棉被、食物、水等。对于前往救助站接受救助的流浪人员,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想回家的还可以为他们买车票。
那天,当车开到闹市区一条街道时,我们老远就看到一个年约30多岁的残疾男子歪歪斜斜侧身半卧在路边,身旁放着一个用来装钱的白色漆桶,还有一个小音箱。音箱固定在一个板子上面,板子下面安装着四个小轮子。
男子一看就知道下肢有问题,右手手掌也往后勾着,左手带着帆布手套,眼睛像青蛙般鼓起,并且脖子歪着,眼珠也偏向一旁。
很显然,这个人在乞讨。我们几个人下车后将他围住,一个男同事问他:“我们是救助站的,你有没有困难,说出来,我们来帮你。”残疾男子脖子歪着,口里嘟囔着:“我不去!”
一个男同事朝我们另外几个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那男子说:“你身上太脏了,走,我们带你到救助站去洗个澡,有别的困难到时一起给你解决!”说完后,几个人一起上前,连拉带抬强行将男子带上了救助车。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我的音箱……”看到我正在弯腰拿起他的音箱和塑料桶,他这才停止了喊叫。
一路上,男子沉默无语,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后来有认识他的同事告诉我,他长期和一些单位打交道,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见过大世面,“淡定得很”。
这个残疾人就是张小强。
目前,全国的救助站对流浪人员主要以劝导为主,实行自愿救助、无偿救助政策。对于不愿意到站救助的,救助站发放足以御寒的棉衣棉被、食物、水等
那天到了救助站后,站里确实安排人给他洗了个澡,还帮他理了发。随后,一位副站长出面做他的工作。副站长问他住在哪里,生活有没有困难?如果他愿意留在救助站,站里给他提供免费吃住。张小强说自己还是住在老地方,生活没有困难,并坚持要走。
救助站不是公安机关,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利,实行的又是自愿救助,如果对方不愿意留下我们也只能让他回去。最后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把他的音箱暂扣下来。我们想,音箱是他行乞的“装备”,没有音箱也许他会消停几天,这样大家的压力都小一些。这也算是政策规定和现有条件下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后来,救助站又开车送他回到他的住处——城郊一家破旧的旅行社。也许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张小强明显强硬了许多。他恶狠狠地大声吼道:“告诉你们徐站长,包吃住每个月给我5000块,八抬大轿接我去你们站里,我都不去!”
尽管趴在地上连腰都直不起来,但对我们吼叫的时候,张小强还是底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个街上的乞丐。
回来的路上,我从同事们断断续续的讲述里,弄明白了张小强和救助站的“历史渊源”。
张小强是郊县人,很小的时候因为车祸导致右边的手臂和一条腿无法动弹,他站立不起来,只能半坐在地上,走路用臀部和腿着地一下一下往前挪动。
十几年前,张小强流浪到了市里,以乞讨为生至今。城郊那个旅社是他一个老乡开的,老乡说起来还和他沾亲带故,张小强就把旅社当成了自己的落脚点。
他是真正的残疾,很多人可怜他,往他面前的塑料桶里扔钱,你一块他五毛,加起来他每月的收入比很多上班的人都多。“你想想,包吃包住每月给他5000块钱接他来他都不来,他肯定挣的比5000块多呗!”这个同事说道。
同事们都说,张小强并不好对付。这不,头天暂扣了他的音箱,第二天我们就接到了报社的电话。原来,张小强回去后的晚上就拨打了报社电话,投诉救助站“没收”他的音箱,欺负残疾人。报社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放弃采访,不过还是将情况及时通报给了我们,建议把这个事情处理好。
副站长当即就拨打了张小强的电话,对他进行了一番安抚,并再三承诺过几天把音箱给他送过去。几天后,站里再次外出巡查时,真的把音箱给他送到了旅社。
在那次相遇之后,我又听到了更多关于张小强的故事。据说,张小强每天的早餐是两个“妮妮”牌蛋糕,别的不吃。“妮妮”是我们这里的知名品牌,价格不菲,不是谁天天都吃得起的。
因为工作原因,我接触的各种乞讨者不少,要论收入,张小强并不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一次,我们接到投诉,一家医院的天桥上有人在乞讨。9点多钟我们就赶了过去,看到一名瘦小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膝盖以下半截“残肢”如同树棍一样露在外面。我们当即就把这人连同他的塑料桶一起带到了救助站。他的塑料桶是装5公斤乳胶漆的那种,里面的零钱已经堆到了桶的三分之一位置。估计这个人是7点多钟开始在这里乞讨的,也就两个钟头,约莫着讨到了几百元。
到了救助站,这个男子竟然站了起来。原来,他没有残疾,断腿是装出来的。小伙子是河南人,觉得装成残疾人乞讨来钱快,就干脆全国各地到处跑。每个地方呆三五天,然后赶场去下一个地方。一般情况下,乞讨时的生面孔更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再就是在医院门口乞讨,收入会比别的地段更多。
还有一个大爷,60多岁了,安徽的,以前在街上乞讨被我们带到站里问过情况。前段时间,他又在街上出现了,并且还拉起了一支“队伍”,一起的有好几个人。
我们把他们带到站里一问,原来这个老人“致富有方”早些年就在老家盖了楼房,这几年眼看着没有残疾的乞讨者不容易要到钱了,他就把老家的婶娘、表哥等人雇佣过来,让年纪大的人往路边一躺装成病人,他讨到钱后每个月根据效益给这些帮手发工资。
当然,也有那种以前靠乞讨为生,后来自立更生的。前段时间报纸上报道了一家市场里有一个名叫徐波的残疾人,因为没有脚掌每天跪着收废品去卖钱来养活自己。徐波以前也是到处乞讨,还被我们救助过,后来走上正路不再乞讨了。被媒体报道后,徐波不仅安装了假肢,还获赠了一辆残疾人专用三轮车,成为了身残志坚的典型。
我所在的城市,“创文”还在继续。不过,相比较迎检前的紧张而言,现在对各方面的要求,已经宽松了不少。
十月的一个周末,我在街上闲逛。在一个路口,远远看到张小强又半卧半坐地歪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音箱里放着周华健的那首《爱相随》。
从他身边经过时,我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自从到救助站上班后,我再也没有给过乞讨者们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