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名在艾滋病监区工作的民警,内心里都藏着一份恐惧,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一旦表现出来,或者在交流过程中有任何疏远犯人的动作和表情,病犯就会察觉出来,进而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导致以前所有的付出都前功尽弃。
在山东,有一所特殊监狱,它是全省第一所关押艾滋病罪犯的监狱。在监狱主楼的三层,共关押着120多名艾滋病罪犯,同时被“关”在这儿的还有6名监狱人民警察。在这座监狱里,民警们一天24小时零距离面对艾滋病犯,他们同样游走在生命边缘,却用满满的爱,与“艾”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心灵博弈”。
在山东这所艾滋病犯监狱里,民警常年与病犯朝夕共处,最长的共处了近十年,他们用一个个举动感化着这些艾滋病犯,让他们重新做人。图为民警看望病犯
崔斌(化名)是2007年第一批被调到山东新康监狱的艾滋病罪犯。这是他“二进宫”,这次因抢劫被判了12年。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12年的监狱生活刚刚开始,他就被确诊为HIV(艾滋病病毒)阳性患者。
初见崔斌,他溜圆的眼珠和平整的光头显得很精神,看不出是一名感染艾滋病十年的患者。不过,近半小时的采访,记者从一些细节还是捕捉到了崔斌与常人的不同:他眼珠泛红,红得有些吓人;他沙哑的嗓音下,气息显得有些乏力。他见人便笑,与人说话便起身,和人聊天就让出凳子……这种礼貌有加的表现,绝对让人想象不到,他曾是个凶悍的监狱“刺儿头”。
面对记者,崔斌讲起了自己的“改造史”。他说,他本想着好好改造、好好表现,早一点出狱,但查出艾滋病后,他就不再抱幻想了,感觉每一天都那么长、那么慢,感觉自己不会活到出狱的那一天,即使活着出狱,也要整天忍受别人歧视的目光。再加上父母年龄大了,家庭条件又差,他对人生彻底没有了信心,只想着早一天死掉。
监狱内管理太严格,根本没有自杀的机会,自己又怕疼不敢一头撞死,崔斌就选择和其他犯人打架,或者和监区干警吵架,并且开始绝食,准备用这种不太痛苦的办法了结自己的生命。
艾滋病监区长樊明旗说,为了让崔斌吃饭,干警向食堂特别申请了饭菜,放在他的床头。一顿不吃,干警就安排两顿,两顿不吃,就安排三顿……就这样,随着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崔斌终于偷偷吃饭了。
渐渐地,崔斌慢慢放弃了绝食自杀的念头,但对艾滋病的恐惧,还是没能让他彻底振作起来。“我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别人的歧视和异样的眼光。”
樊明旗说,别人一个不起眼的歧视动作、一个细微的眼神,在崔斌他们眼中都能察觉得到。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一个举动却让崔斌大吃一惊。
有一次,崔斌拿着饭盆打饭回来,饭菜搁在一边还没吃,樊明旗便走了进来。崔斌抄起手、转过头,故意不搭理樊明旗,想让他难堪。这时,樊明旗说了一句:“今天这个菜有点淡。”这让崔斌很意外,因为这说明樊明旗亲口尝了他这名艾滋病犯人饭盆里的饭菜。“难道他不怕传染吗?这可是我每天都用的饭盆。”崔斌心里嘀咕着。
后来,崔斌的抵抗力一度下降,频繁发烧,在监区内连续输液。有一天,他正躺在床上输液,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贴在他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会,接着,耳边传来樊明旗的声音:“还烧不烧?温度好像降下来一点。”这个不起眼的动作,让病中的崔斌一下想到了父母。自从他得了艾滋病,除了老母亲敢碰触他外,平日里的亲戚朋友都开始疏远他,甚至说话的时候都要在隔着很远的地方,生怕崔斌的唾沫会飞过来传染到他们。
樊明旗的举动让崔斌坚硬的内心逐渐软了下来,直到一次病情加重,崔斌保外就医回家时得知了一件事,他的心终于被彻底融化了。
老母亲告诉他,在他到艾滋病监狱服刑不到半年的时候,监狱便派人带着钱、带着物品,替崔斌回家看望他的父母。对于这件事,监狱一直瞒着崔斌。
“我万万没有想到,监狱领导对我这个无恶不作的罪犯还这么关心。”他说,为了让他安心服刑,监狱还特别把他的父母接到监狱里,并为他们全家申请了一顿“亲情饭”。
从那以后,崔斌变了。“既然干警把我当人看,我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哪怕艾滋病只让我活一天,我也得活出个人样来!”
樊明旗说,这些犯人刚来的时候袭警,大部分也是因为怕民警歧视他们而做出的自我保护动作。
“要知道,他们是艾滋病人,同时也是被判刑的罪犯,有的杀过人、抢过劫、行过凶。他们大多都具有攻击性,想要你的命,不需要任何武器,只需要咬你一口、抓你一下就可以。更有甚者,一些得了艾滋病并发症,如梅毒、尖锐湿疣的罪犯,只需要皮肤接触一下,就有可能传染给你。”樊明旗说,和一般的罪犯搏斗,顶多会被打伤,但如果和艾滋病犯人搏斗,他们只需要用正在输液的针头扎你一下,就可能传染艾滋病,甚至要了你的命。
樊明旗说,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每一名在艾滋病监区工作的民警,内心都藏着这样一份恐惧,但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一旦表现出来,或者在交流过程中有任何疏远犯人的动作和表情,病犯就会察觉出来,进而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导致以前所有的付出都前功尽弃。
为了不让艾滋病罪犯感受到丝毫的歧视,这里的6名监狱民警选择不穿防护服、不戴口罩,每天24小时和病犯在一起,有的甚至十年如一日地工作在这样的环境中。
曾经有一名艾滋病罪犯入狱时,全身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身上随时会有血迹渗出,外出查体时,民警们难免会碰到他流血的皮肤、粘上血迹。有一次,这名罪犯在查体时吐到了民警身上。为了不让犯人情绪波动,这名民警强忍着把犯人送到了医院,沿途几乎面不改色地照看着他。虽然经过多轮排查,最终排除了被感染的可能,但等结果的煎熬,就让这名干警足足瘦了十几斤。
樊明旗说,艾滋病监区直接管理犯人的监狱民警每年都有一次特殊的查体,就是HIV阳性检测。大家每次在抽血的时候,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直到拿到检测报告结果,看到“阴性”两个字,就感觉又活了一把。在拿到检测报告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好像是等待判决一样,心里的挣扎和纠结,简直没法用语言形容。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常年累月地坚守着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