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Avengers: Infinity War)在全球狂揽近20亿美元票房,打破了《星球大战7》的纪录,同时在IMDb拿下了8.9的高分,成为漫威至今最高分的作品。除了宣传造势的影响和十年一战的吸引力,《复仇者联盟3》本身也有显而易见的特点,最突出的优点在于故事情结和人物形象突破了惯有模式,实现了“破局”,而“破局”之势似乎成为漫威对英雄电影未来发展的一种重量思考。
美国漫威漫画公司缔造了一个漫画改编真人电影的影视神话,如《钢铁侠》《雷神》《美国队长》《蚁人》《复仇者联盟》等十几部电影,它们以近乎相同的类型和题材,成功吸引了观众长久的观影热情,同时也创造了类型化的英雄成长模式,即英难的生成与成长以及类型化的情节叙事模式,即如约瑟夫·坎贝尔在其著作《千面英雄》中所述的:“英雄旅程模式开启,中途遭遇险阻,高潮处与敌人巅峰对决,最后英雄凯旋而归。”英雄成长模式与英雄情节模式,获得了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可以说是商业电影的创世神话,提供了成功的商业运作模式,也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深入人心的英雄形象。但长久性的同质化重复,使得电影在艺术显得单调而乏味,英雄形象的符号化与情节的固步化,使得漫威电影的陌生感只能依靠不断更新的技术支撑来维持。鉴于此,《复仇者联盟3》应该是对这一长久以来的惯性的悖反。强者亦脆弱,是《复仇者联盟3》直接向观众传达的信号。影片撕下了超级英雄的面具,顶天立地了十年的超级英雄们,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一一倒下,这是另漫威粉丝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但也体现了主创们“去英雄化”的决心。
电影《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剧照
在《复仇者联盟2》(2015)之前,插科打诨的情节和轻松幽默的情绪穿插在超级英雄电影中,英雄们踌躇满志,拯救世界的过程剑拔弩张,但也能忙里偷闲。然而在2018年,英雄们的命运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逆转——开场10分钟,灭霸(Thanos)就先后打败洛基、浩克、海姆达尔,当观众掐着时间等待超级英雄们绝地反击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回天乏力:钢铁侠(Iron Man)的纳米装甲被反插胸口,满脸绝望;雷神(Thor)手持战斧一度直捣黄龙,然而绿光一闪,前功尽弃;奇异博士(Dr.Strange)的“千手观音”被灭霸一握拳就灰飞烟灭;小蜘蛛侠(Spider-Man)万般不舍终化为飞灰……强者的脆弱感是漫威近年来频频涉及的主题,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每个人都在与自己、与敌人斗争,面对已知版图越来越浩瀚的宇宙,这些让人们依赖的保护者也会面临自己的弱点、疑惑、焦虑,甚至因为在梦里失败而恐惧。
“去英雄化”改变了超级英雄们的命运,但这一举措反而使他们的形象更加丰富、饱满。如果把电影分为情节驱动型和人物驱动型,《复仇者联盟3》显然是后者,而且是完成度非常高的那一类。2011年,在打算将这些英雄聚在一起时,斯坦·李(Stan Lee)就坦言:“必须进一步凸显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和说话风格。”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角色的模糊或重叠,这一主旨被很好地继承下来了。漫威电影的核心生机一直在于人物,观众也许早已不记得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多少次维护了世界和平,但依旧为他每次“I can do this all day”的口头禅热血沸腾;也许早忘记了《钢铁侠》的剧情,但托尼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美队、雷神、黑寡妇等角色也是如此。《复仇者联盟3》之所以备受瞩目,口碑、票房双丰收,也是因为电影里每个超级英雄超级英雄都有鲜明的性格和形象,每个超级英雄都有自己的个人时刻,人物盈余但不显得花哨;每个角色都有故事性,即使出场不多的王(Wong)或格鲁特(Groot)都不觉得是为了众人狂欢而设的摆设,人物与情节兼容度做得很好。
“去英雄化”让我们见证了超级英雄平凡的一面。《复仇者联盟3》中许多英雄都是“成长型”角色,这种成长交织着亲情、友情和爱情,彰显出无私、友爱和勇气。其中,钢铁侠托尼的成长可谓是最大的,曾经的钢铁侠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他骄傲、任性、娱乐至上,从未将责任、道义放在心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一直都像个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从《复仇者联盟2》开始,托尼一直在成长,一直想着如何保护地球,在大战中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想让灭霸得到宝石,他成了真正的英雄。同时,与小蜘蛛侠的相遇,触动了tony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使他努力地想要做一个比他自己父亲更好、更友善、更富人情味的爸爸。在灭霸打响指的那一瞬间,蜘蛛侠感应到危险将至,他虚弱地抱着托尼,哽咽道“我不想走!”随即慢慢消失,令钢铁侠肝肠寸断。雷神托尔和洛基(Loki)在前作中仿佛处在青春期兄弟,两个人性格迥异,经过了一系列的误会、决裂、合作、欺骗、再合作,他们终于长大,终于找到了彼此之间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幻视(Vision)与猩红女巫(Scarlet Witch)两人的爱情本是相当纯粹简单的,至《复仇者联盟3》时,两人秘密相处了两年,感情深厚,因此当猩红女巫迫不得已杀死幻视时,她的眼神透露着悲伤、痛恨和决绝,幻视的眼神则是深情、坦然甚至鼓励,两人偷来的两年幸福时光终究躲不过露水姻缘的命运。
《复仇者联盟3》的英雄们被拉下神坛,但主题依然是永恒不变的“爱”,“去英雄化”的结果令人惋惜,过程却令人深思和动容。
很多超级英雄电影在人物塑造上都有一个弊病,即恶棍虚有其表,人物形象脸谱化,相关剧情程式化。也因此,漫威创造的英雄神话正一步步走下神坛,同质化造成了英雄主义情结和符号化人物的泛滥,二元模式、脸谱化被不停地“复制”,导致商业敏感性的弱化,其中对英雄形象的塑造似乎嗅觉到了这一危机。《蜘蛛侠》《钢铁侠》《蝙蝠侠》《复仇者联盟》(1、2)等电影中,漫威即时地作出了调整,由单一的视角转向了更多元的方向,内涵也不断地丰富起来。然而对反派的塑造观念,则显得过于迟钝。可以说,反派角色的塑造也是漫威电影宇宙(MCU)的弱项,前18部影片中只有洛基最有存在感,况且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派,而是亦正亦邪的角色。至《复仇者联盟3》,终于一改以往绝大多数电影的传统,塑造了一个有着复杂道德性的反派——灭霸,且主角光环竟与英雄们无缘,被放在了灭霸的头上。反派的去脸谱化值得称道,虽不新鲜,但无论在思想还是在实力将正义的一方全面碾压,这一设定无疑将《复仇者联盟3》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灭霸是一个思想和动机复杂的反派,他“具有一种圣徒般的牺牲感和高道德感”。灭霸出生在泰坦星,生就异相,自小表现出非凡的智慧与能力。在消灭泰坦星一半人口以缓解生存压力的提案被否决后,泰坦星人称他为疯狂泰坦并将其流放,最终泰坦星成为一片废墟。被流放之后的灭霸无限地追寻着力量来达成他的目的,他秉持的“稀释人口”的方法这与人口学家马尔萨斯的理论不谋而合——食欲总是会超过资源,使人类永远贫穷和饥饿。选择稀释人口的灭霸显然是他最忠实的门徒。灭霸自视为激进环保主义者主张的“Sacrifice”,把自己当作一个有绝对良好动机的上帝,索取的六颗石头象征《圣经》里上帝六天创造世界,很显然,灭霸认为他在创造一个秩序良好的宇宙。
关于人口增长而资源匮乏的问题,其实在西方电影界里并不少见。灭霸选择简单粗暴地消灭一半人,当然治标不治本,正如洛基临死前所说:“You'll never be God(你绝不会成为上帝)。”但灭霸是异常执着的,他坚定地贯彻着自己的救世理论,不惜失去一切。上帝在第六天创造出人类后,万物造齐,完成创世之功,第七天他便歇息了,就如电影最后灭霸坐在房檐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宇宙,这时,他没有穿盔甲,也没有带无限手套,只是默默看着太阳升起。灭霸确实是在做他认为对的事情,不掺杂任何的私欲,这种偏执让人愤恨又扼腕。
当然,灭霸这一角色的价值不仅在于其性格之偏执、思想之激进和行动之暴虐,灭霸最大的魅力在于和他的反派头衔极不相称的一丝温情。这种温情体现在他和养女卡魔拉(Gamora)的复杂感情中,这种感情贯穿了影片的始终。卡魔拉是灭霸杀戮后的幸存者,他违背“随机原则”带走了这个小女孩,在其成长过程中,倾注了父亲般的宠溺和呵护。Daughter(女儿)、Little one(小家伙),这是灭霸对卡魔拉的称呼,当响起了枪声,灭霸的手挡住了女儿的脸;训练女儿之前,先关心她饿不饿,并端出来一碗饭;灭霸希望卡魔拉能继承自己的王座时,卡魔拉咬牙切齿地说:“我恨这个王座。”这时灭霸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这些细节足以证明灭霸内心存父爱,虽然笨拙,但全部属于卡魔拉。在影片结尾,这点爱还是败给了理想,犹豫之下,灭霸还是用最珍爱的人——卡魔拉换回灵魂宝石,完成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但此时的灭霸并没有向往常那样为胜利而欢呼雀跃,回到泰坦星后他被螳螂妹控制,借螳螂妹之口表达了他的痛苦:“是卡魔拉……他带着卡魔拉去,他带回了宝石,却没带回来卡魔拉。”在灭霸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在灵魂宝石里见到了幼小的卡魔拉时,女儿问他:“你付出了什么?”“我的一切。”哽咽而克制的哭腔表现出灭霸真实而矛盾的爱。杂糅枭雄和父亲的形象取代以往反派无厘头的邪恶,灭霸不愧是《复仇者联盟3》中最具突破性、也最为成功的反派角色。
超级英雄电影中,人物的丰富性往往让位于情节的奇观性,单一性格、单一脸谱的人物形塑美学,其心理基础是对情节叙事的臣服。同类型电影其实早已意识到了这一弊病,但要达到人物形塑的丰富性,必然要威胁到对传统模式(如正义与邪恶、英雄与恶霸等二元对立模式)的多层面改写,如情节推进的动力、人物心理情境的描写时长、伦理设想的安排、结局的设置等等。《复仇者联盟3》即遭遇到这样的考验,它打破了二元模式,将灭霸的逻辑不再置于是非层面,而是置于伦理层面进行呈现,导致电影的构思动力转变,结局也一改正胜邪的套路。可以说,“反脸谱化”不单单指向人物形塑,更指向英雄电影模式的一种转向。
针对漫威的“破局”举动,不少观众猜测“老套路不好继续玩了,干脆挖个大一点的坑,以后慢慢填”。这种猜测从侧面得到了主创们的印证,《复仇者联盟3》的两位编剧Christopher Markus和Stephen McFeely曾在采访中说道:“影片中的死亡是真实的死亡,我得告诉你们,英雄们是真死了!你越早地接受这一点,你就能越快地进入悲伤的下一个阶段。”“我们伤了你们的心,接下来我们要让你们震惊!”“《复仇者联盟4》你绝对意想不到,它是一个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前瞻漫威电影宇宙计划,蜘蛛侠、黑豹、奇异博士等人都是有续集的英雄,同时《复仇者联盟1》演员们的合同都到期了,因此初代复仇者很有可能在《复仇者联盟4》中挑大梁。
《复仇者联盟4》将是漫威电影宇宙第三阶段的第十一章,也是最后一章。钢铁侠和美队等单个英雄的故事弧线已经非常圆润,在此之后,漫威还有20部电影的拍摄计划,因此,《复仇者联盟》第3—4部的目的之一,就是将MCU进程向前推进,一些主要英雄的死亡或隐退也在情理之中。相应地,下一部引进新角色的可能性非常大,根据之一是电影彩蛋里那通求救电话,Fury请求支援的那个人——Captain Marvel(惊奇队长)。作为复仇者联盟最强大的超级英雄,惊奇队长极有可能加入《复仇者联盟4》,和托尼等人一起寻找消失的超级英雄;《蚁人2》的时间线是《美队3》之后、《复仇者联盟3》之前,但考虑到MCU每部电影之间都存在一定联系,所以蚁人也有可能为惊奇队长、钢铁侠寻找消失的超级英雄提供线索、方法、灵感。
从角色塑造来看,《复仇者联盟》三部曲展示了漫威能够走多远、未来在什么方向以及在银幕上能展现多少。未来的漫威电影宇宙中,我们将有机会看到越来越多的非裔、亚裔演员。有色人种的加入是漫威影片发展的一个趋势。《复仇者联盟1》的表面统领是黑人尼克·福瑞,这从某方面表达了美国对黑人的肯定与尊重,但是仔细观看,观众会发现尼克·福瑞在影片中却是“花瓶”一般的存在,对内、对外始终只能依靠白人超级英雄的帮助,对于联盟的战斗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说,黑人在联盟中还算有一席之地,那么黄种人就完全处于缺失的状态。2018年,《复仇者联盟3》起用了不少有色人种,像战争机器(唐·钱德尔出演)、猎鹰(安东尼·麦凯出演)和王(本尼迪特·王出演)的扮演者都不是白人,但他们凭借自身魅力和扎实的演技,给漫威世界带来了一些经典台词和一些新的打斗场面,依然获得了观众的认可。
女性英雄的增多以及角色定位的转变是漫威影片的最大趋势,这和时代潮流紧密相连。作为《复仇者联盟1》中唯一一位女性英雄,黑寡妇的形象建构似乎打破了女性柔弱、需要保护的标签。然而,性感的身材、魅惑的身材以及片中对她丝袜双足的特写使得黑寡妇依旧沦为被观看的客体。好在漫威逐渐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赋予了女性角色新的形象和身份,使其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如在《复仇者联盟2》中,猩红女巫们也不再单纯利用身体或性别优势,而是展现出复杂的性格,改邪归正并选择加入到复仇者联盟中,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复仇者联盟无法改变的局面。在《复仇者联盟3》中,黑寡妇、黄蜂女、卡魔拉、猩红女巫等女性英雄各逞其能,大大满足了观众多样的观影需求。2019年先行上映的《蚁人2:黄蜂女现身》(Ant-ManandtheWasp)和《惊奇队长》(CaptainMarvel)也会更多展现女性英雄角色除了爱情之外更丰富的经历和内心,观众希望来年《复仇者联盟4》出现时,她们对故事的影响将会与男性一样多。
作为漫威宇宙的最后阶段作品,就目前来看,漫威对于故事的收尾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十年的铺陈终于要落下帷幕。这个伟大的电影工程在完结前夕交了一份令人惊喜的答卷,2019年到来的《复仇者联盟4》又是否会为整个系列画上一个完美的休止符,着实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