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鹏
本世纪初,我在省城打工,打工期间认识了陆上元。
在公司里,几乎没有人认为陆尚元的生活是幸福的,许多称他“老革命”的人甚至还为陆尚元抱不平,说陆尚元该享受离休待遇。其实,民政部门每月只发给陆尚元181元生活补助,他在公司里打工,每月的工资也不到500元。若以钱的多少来衡量幸福的指数,陆尚元的生活水平并不高,然而他却认为自己过上了幸福生活,整日里乐呵呵的,走到哪里都把幸福生活写在脸上。
闲谈中,我了解到陆尚元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虽然看上去只有七旬的样子。他是江苏启东人,小的时候家中贫穷,本上不起学,但父亲节衣缩食,硬是把他送进了学校。有钱读书,却没钱吃饭,正是捉襟见肘之时,做母亲的于心不忍,私下里给他三个铜板。课堂上,他饿得饥肠辘辘,四肢无力,下课后就拿着铜板去买饼充饥了。吃着香喷喷的烧饼,陆尚元的心里像过节似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简直有说不出的高兴。可他一个烧饼还没有吃完,就被父亲碰见了,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天就把陆尚元从学校里拉回家了。
18岁那年,陆尚元加入了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先后参加过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还多次荣立三等功、四等功。到1957年退伍时,他已是解放军某部炮兵班班长。据陆尚元回忆,他的战友大都在战斗中牺牲了;活着的,稍有点文化也都当了市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提起往事,陆尚元不无自嘲地笑道:“那三个铜板,让俺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
张灵甫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已是上百岁的人了。有一天,《羊城晚报》刊登了张灵甫的几张照片,我到网上下载给陆尚元看。陆尚元看了十分兴奋。
“打孟良崮时,天天喊着要活捉张灵甫,打到最后,全班只剩下三个人了,也没能见到张灵甫的影子。”陆尚元用手指着画面说,“今天总算见到这位了!”说完,陆尚元略带惋惜的表情里又含有几分自豪,仿佛是他擊毙了当年的张灵甫似的。我知道,当年击毙张师长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他击毙的就是天天喊着要活捉的张灵甫。
在战斗的间隙里,陆尚元也参加过部队的文化学习,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还知道陆字有两种读法。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达到了初中以上文化,大儿子陆炳贤还考上了大学,但被一个村干部的子女顶替了,当然,这是很久以后才知晓的。看到儿女们都能识文断字,再也不会因三个铜板而失去读书的机会,他就感到很满足。
有一次,老总让我把公司小车的停车费票据累计一下。票据中有不少是陆元的发票,我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念出发票的数额:“陆元,陆元,捌元,陆元,肆元……”不知何时,陆尚元也把头伸了过去,每看到发票上的陆元,他就故意加个尚字,念道:“陆尚元,陆尚元……”我听到后把肚子都笑疼了。他却合不拢嘴地说:“想不到在发票上加了个尚字,就是俺陆尚元的名字了。”我想,他认识的那不多的几个大字,也许都是这样学会的。
陆尚元在公司里做保卫工作。公司的办公地点在市区的一幢别墅里,白天,各科室都有人上班,只有到了夜晚,保卫工作才显得重要。为了集中精力做好夜间的保卫工作,陆尚元的生物钟就与众不同,他是白天睡觉,夜晚打更,像个夜游神似的,每夜都要绕着别墅的四周转无数遍。我搬到别墅里住下之后,常在夜里看书作文,陆尚元虽值夜班,但很少到我的房间里走动,怕打乱我的思路。但近来他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有事没事都爱到我房间里走走。我仔细一看,原来这位老革命穿着一双崭新的青布鞋!这双新布鞋在白天是用不上的,晚上穿了又没人看见,当然要多到我的房间里走走了。我说:“怪不得这些天夜夜放晴!何时买的这双新鞋?”
“嘿嘿,嘿嘿,是老伴刚从启东乡下寄来的!”我看到了他的新鞋,这让他非常满意,他到我房间里走走,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但他却装作不满的样子,甚至抱怨道:“都什么年月了,还不忘给俺做青布鞋!”话虽是这样说,但他的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住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