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宇
镇子很奇怪,这个想法在男人的心中已经存在太久,久到男人也早已忘却自己最初是怎样滋生这个念头。
如果在很多年前,你作为陌生的旅人途径这座庞大的镇子,又恰巧赶上跟你同样突然而至的风,或许就会奇怪,为何镇子如此狼藉不堪,斑驳的垃圾与金黄残败的落叶似附着了的精灵,从屋檐下腾空而起,划出急促的螺旋。而同样在半空中狼狈奔逃的还有镇民,他们慌乱地想要就近将自己固定住,房子上牢靠的门闩,苍天苦树的枝干,笨拙的大石,都提前预留着绳索。一切坚定的事物都被利用上,只为熬过这一场大风。甚至广场上程亮的雕塑上也栓着数十人,像脆弱的纸片翻滚、缠绕,不时扭打在一起。若是风速改变,或是更换了方向,他们不得不用力挣逃,提防撞在雕塑上。
过去这么长时间,镇民还没有找到有效地方法来预防这随时光临的风。
在男人出生以前,镇子上曾有英雄自告奋勇去往镇子边界,在搭建而起的木塔上监测大风,他后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
整座镇子居住的都是这样轻飘飘的人。男人也不例外。或许对陌生人来说,轻飘飘意味着轻盈灵活,如流畅的线条一样曼妙生动。但身处其中的男人才真正了解轻飘飘所意味的举步维艰。他们不得不在自己的身上束缚重物来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当然他们脆弱的身躯并不能承受过于沉重的负担。
这种微妙的平衡不能依靠算术解决,而积累的经验显然也没有提供给他们更加先进的方法。或许先辈们是因为对于无垠天空的向往,但是又被尊贵的神舍弃,所以才会以这样屈辱的矛盾的方式存在,连天空中自由的飞鸟都有可能成为天敌,更勿谈偶尔从深山中奔袭而下,侵扰镇民的野兽。
男人也为自己现状困扰。他自小生活在镇子的最东边。镇子这么大,但男人成长至今,一直居于这一小片区域。或许是负重的束缚,或许是他本身对于外界兴趣匮乏,男人并没有去过太遥远的地方,就经历完似乎漫长实际却很短暂的少年。
成年后的男人对少年时光记忆琐碎。对于远方的了解不及居家附近用于日常生活甚至逃生的木桩。而镇子外,一定更加举步维艰,那个酝酿大风,并且用连绵的草原、用碧翠的树林、用荡漾的波浪将大风送到镇子的外边的世界,一定更加危险。
他的工作是帮助处理意外受伤的伤员。那些在风卷残云之后得以偷生的镇民,大多残肢断体,沉静地躺在地面上等待救援。他们见识了太多的死亡,有一種冰冷的淡漠。男人就是穿过这样的熟视无睹,寻找断肢,那些断肢或许还能用上,有些不能,不能得就和死亡的躯体一起运往镇子的边界。大风会带走他们。
生前无法抵达的世界,也无缘去相遇去好好的相处的世界,死后,总有机会到达。男人最后也是这样放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