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河
两个胶皮轮的铁车,一根枣木短棍,两只柠条编成的担笼,一杆木杆老秤。一个盲老汉不用吆喝,滿滿两筐200斤鸡蛋就卖完了。
正月初八下午,阳光明媚,感觉气温足有二十六七度。从贡院门一线热闹的回坊向东走去,不经意就碰见了拖着小铁车卖鸡蛋的瞎子老汉。
如今西安回民街可谓古城一景,凡来帝都观光的游客不到这里逛逛,尝尝小吃、体验一下民俗,就像你来趟西安没上城墙、没登大雁塔、没去兵马俑,没来过西安一样。
我曾在市政府待过一段时间,朝南就是北院门、西羊市及桥梓口,向西有麦苋街、大皮院、小皮院、大学习巷、化觉巷、北广济街、洒金桥等西安回族群众居住和做买卖较集中的回坊。打开窗扇,几乎天天都能听闻那回坊街里飘来的叫卖、诵经声与浓郁的饭菜香。也闲来常常带客人朋友到楼北楼、老刘家伊味香、贾三家、辇止坡咥羊肉泡、喝肉丸糊辣汤、品灌汤包子、买腊牛肉,更多的是挨家吃永远都吃不够的红柳烤肉、黄桂柿子饼、蜂蜜凉粽子、麻酱凉皮、宫廷牛肉饼、大块牛肉面、酸汤水饺、八宝稀饭、麻花油茶、酸菜炒米饭、韮黄菜盒子……
这不刚刚四五点,整条街就熙熙攘攘挤满了游人食客。正在目不暇接地欣赏头戴白帽、肩搭毛巾,迎进让出、端茶上饭的小伙计清脆的吆喝:“来——咧——”。寻找哪家烧鸡嫽,稀呼烂美,问石子馍怎么卖?只听身后回坊摆渡的公交电瓶车的电喇叭,“滴!滴!”的叫了两声。
回头一看,是一位穿橄榄绿棉袄、敦实矮壮的汉子左手拖辆小铁车,右手伸前一根棍子探路,边走边让,朝着司机笑道:“急啥你”。司机也笑对:“不急,怕撞了您老。今的卖完了么?”“快了,剩几个压烂的,便宜给你?”“我不要,先走了噢”。老汉挥了挥棍子,又与几个常碰面的熟人寒暄。然后用木棍敲了敲道沿,对卖石子馍的摊子嚷:“还要不要?便宜!”
我定睛一看,突然想起,这不就是晚报及各媒体报道过卖鸡蛋的盲人张喜平吗?今年54岁的老张家住长安大王镇,见天来回民街卖鸡蛋已经20多年了。他虽然眼盲看不见,但从不短斤缺两,卖的鸡蛋十分新鲜,也从没收到过假币,老买主都愿意照顾他的生意。于是我驻足观望,想看他是如何卖鸡蛋的。
卖石子馍的是娘儿俩,母亲一边擀着面饼,一边翻着鏊子上的石子馍;儿子一边点着厚厚一叠钞票,一边问“咋个卖法?”张老汉不慌不忙,先用双手摸了摸担笼中剩下的那盘有了裂纹和破壳的鸡蛋,一五一十地数着个个,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说:“31枚,给16个元。”小伙:“不行,15。”张老汉又数了一遍,“这压烂的又没流,不咋的。”小伙不搭茬,回店里拿了个不锈钢盆,“15!其实你心里想着就是15个元。”张老汉接过小伙递给的三张5元的票子,摸了摸塞进胸口棉衣的内兜:“好好,知道你娃也不会亏俄么。”便帮小伙将鸡蛋一枚枚拾到盆里。
小伙声高:“这老汉!只要卖剩下破皮的,都会送到这儿。你一天挣几百元比俄的还多!”“好俺爷尼,一天就这百拾斤,能挣一百俄劈你一半!”
我好奇地问老汉咋来的?他说早晨4点起身,从隔壁鸡场装好两筐鸡蛋,从马王坐405路到南门,再拉上车车走到回坊。“卖的都是熟人,咱是个瞎瞎,但也得干些啥。这儿人好,沒有为难过咱”。他摸摸索索将秤杆秤盘秤砣与盖担笼的化纤布收拾妥帖,打开话匣子谝闲:“这总比要饭强,你问人要,伢想给不想给的,有心没心的,都难受。我卖鸡蛋,鸡场给的新鲜,买家吃的放心,我能赚个差价养活自己,你好,他好,咱都好。”
我从新闻上知道他靠卖鸡蛋供女儿读完大学,屋里盖了新房,就夸他能干。老汉言:“没啥沒啥,咋都得活。再说,我来回坐405,不要钱,过马路有人引,鸡蛋天天都能卖出去,这多好。”
“伙计,几点了?怕有四点吧?”老张扬脖问。我看看表,“马上五点咧,你这车子沉的,搬上搬下的能成?”“我在车站放着呢。”说着左手拉上铁车,右手将枣木棍向前伸探,缓缓地向东走去,嘴中还念念有词的不知是在说还是在唱,一脸的满足。
到西羊市往南拐向北广济街的小十字,一交警叔叔小步跑来搀扶老汉,帮着拉车。我默默地张望卖鸡蛋的瞎老汉一步一趋的背影,渐渐地淹没这人潮如海的闹市中,再也无心买那些美味的吃食了。心想啥时再能遇见,也买他些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