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城市化“再生”设计*

陈 璃

(成都大学 中国-东盟艺术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四川凉山彝族拥有悠久的历史，在千百年的生存繁衍和劳动生产中，诞生了众多出色的传统手工艺及产品，它们不仅是彝族人民的生活必需品，也是彝族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承载物。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更方便、价廉的工业产品大量涌入这些手工艺的发源地，挤占了传统手工产品的消费市场，并几乎取代了它们原本的使用功能，导致其固有价值渐失，从而面临着生存和发展困境，如果不加以改变,传统手工艺在当代的消亡将是必然。有一部分传统手工艺中可以作为文化遗产加以保存，但更迫切的是为它们中的大多数找到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之路。彝族传统手工艺必须走出狭小封闭的原生地，进入城市化的生活，才能保有活力。这里所说的城市化“再生”设计，就是发挥彝族传统手工艺的独有性、亲民性、自然性等优势,从创新的视角用当代设计语言挖掘传统记忆，重新赋予它们新的功能和价值，让这些手工艺产品成为都市人群消费的新热点。[1]与此同时，搭建起复兴彝族传统手工艺，建设凉山地区文化创意品牌以及推动民间创新创业三者协作的平台。

一、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价值和意义

所谓传统是一个民族文化、思想、精神的凝聚，而手工艺品包含着每位手艺人的匠心、智慧和坚持。传统手工艺产品在人类生存发展的过程中，大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并一直跟随时代的步伐前进，在其中又包含着恒古不变的“自然、人文、自由”的特征。传承至今的手工艺中有不少是经过时间积淀的精粹，曾经征服了世代国人，今天也依然有它们存在的价值,只是在高速发展的社会浪潮中，它们还来不及适应和追赶。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和快节奏生活，让人们失去了应有的耐心，一味地视传统为羁绊，而没有发现自己内心真实的需求。历经时代变迁而传承延续下来的东西从过去来，必然到未来去，它们将始终是滋养我们心灵的有用之物，能很好弥补都市人由于自然和纯朴的缺失带来的焦虑和不安，给物质丰盛的生活增添稳定的精神依托。传统手工艺只要在理念、思想和技艺上融入这个时代，用当代的眼观和方式进行创新和创造，它们就能够与时代合拍，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2]民族传统手工艺产品如何才能契合现代人的生活和审美需要，在设计定位上贴近市场和大众呢？在这点上，日本不少传统工艺的发展之道为我们提供了借鉴。如日本的漆器百年不衰，始终在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日本现代漆器历来以适应自己民族的花艺、茶艺、餐饮等习俗以及生活需求为设计方向，坚持把漆器作为日常用品进行设计和生产。现代日本漆器仍然以漆碗、漆杯、漆盘、漆盒、漆瓶等日用器具为主，造型极为考究。蔬菜、米饭、生鱼片都由不同的漆具盛装，还有用于插花、饮茶和各种节日风俗的漆器品种，一应俱全，使用面相当广泛。除了家庭、餐馆使用外，漆器还是社交场合的高品质礼品。日本漆器的发展现状，让我们看到了古老的传统手工艺与现代生活有机融入的可能，彝族传统手工艺华丽转身，进行城市化转化是切实可行的。

四川凉山作为中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集中着古老而灿烂的民族文化精粹。彝族传统手工艺以彝族文化艺术为基础，以手工制作为形式，传递着独特的彝族文化性格，是不可多得的文化资源。对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大保护就是拓宽其生存与传承的空间，找到其开发和利用的新价值。因为地理位置等的特殊性，彝族传统手工艺一直是根植于当地民众生活的技艺，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形成了与众不同的创意性和独有性。这既是它们的优点也是造成了它们与现代城市生活的隔阂。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转化的思路，就是用开放的姿态打开它们与现代生活对接和交流的通道，通过“再生”设计的手段，再造其在城市化环境中的艺术价值、创意价值和经济价值。这是弘扬彝族文化，保护彝族传统手工艺最有效的方法。秉承传统、大胆创新是中国现代设计的方向，也是对民族传统手工艺进行创造性的大好时机，开展以彝族漆器为主的多种手工艺的城市化“再生”设计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二、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可行性和有利条件

(一)依然保有的实用性和生产规模

彝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很早就开始用轻便的木、皮、漆、银、布、羊毛等材料加工制作生活用品和装饰品。据考证，彝族漆器产生于距今大约一千七百年前，在彝族人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彝族漆器选料和工艺都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和地域特点，形成了餐具、酒具、马具等多样化的产品。因为彝族漆器基本都为生活必须品,所以在制作技艺和材料上始终保持着自然生态的特征。涂装主料是无化学成分的天然大漆，图案绘制的颜料来源于药材银朱和无毒矿物料石黄，到目前为止彝族的漆器仍然是安全环保的实用器具，没有丢失功能和用途。其他如银器、刺绣、毛纺织等手工艺制品，也是技艺精湛的传统实用性手工产品。与某些已经濒临消亡的传统手工艺的现状不同，彝族多种传统手工艺一直保持着相对较高的生产规模和实用性，至今依然作为当地群众的日常消费品以及游客的旅游纪念品进行销售,这就为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城市化转化和产业化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

(二)旅游和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需要

凉山是中国西部最佳阳光度假、文化休闲的旅游目的地，以民族风情和特色乡村旅游为特点的凉山旅游业发展迅速，旅游经济繁荣活跃，仅2017年春节期间，凉山州共接待游客400多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11.88亿元。在这个庞大的消费板块中，食、宿、行、游这类基本消费都会在一定时间里趋于稳定，而游客对旅游文化内涵的追求是最有潜力的消费。民族文化是凉山旅游发展的根基，民族传统手工艺依托旅游产业、文化创意产业能快速兴起并得以推广，二者形成合力可以打开更大的市场。在目前的情况下，一方面能体现当地传统工艺和风格、具有民族特色的现代旅游文化创意产品稀缺；而另一方面，彝族漆器、银器、刺绣等这些优秀的传统手工艺又急需活态的保护、传承和发展。2017年凉山州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做大凉山文化旅游业的方针，坚持把文化旅游作为战略性产业来抓，进一步培育壮大旅游经济。面对政策和发展带来的机遇，凉山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开发将成为凉山州旅游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重头戏。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城市化“再生”设计正是立足于对传统文化资源的发掘、整理和创新，将其转化为经济资本，结合旅游资源开发和文化创意产业活动的开展，有效实现其城市化转化与现代化“再生”。

(三)全民创新大环境下的创业热点

当前凉山州已把抢救、保护、发扬彝族传统手工艺与发展民族地区特色旅游文化创意产业和推进地区扶贫、促进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健康发展结合起来，彝族传统手工艺在创新创业时代具有明显的转型发展优势。随着人们生活质量的不断提升，以前受工业化生产冲击而面临衰退和消失的不少地域性、民族性的手工艺制品，开始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回归自然、回归乡土、回归传统，成为一种趋势，对民族特色手工艺产品的需求在逐年增加。但目前凉山彝族手工艺产品的生产，还基本停留在靠工匠的传统经验和零星的想法随意制作的状态，缺乏创新，缺少设计，更谈不上资源的开发和整合，较难适应目前消费品市场高标准、多元化的需要。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发展要以规模化的生产能力为基础、以实用为目的才能真正走向市场和大众，产业的发展又能带来技术工艺、创作理念、社会潮流、人才、资本等的集聚，从而形成良性循环。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城市化“再生”设计即是抓住当下“创新、创业”的热点进行转型，通过对传统手艺人和新生代设计人才创业项目的孵化，使传统手工艺与现代经济结合，建立跨界融合发展的新模式，既达到保护和传承彝族传统手工艺的目的，也能推动新型劳动力创新创业活动的实现。

三、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思路

(一)手艺联姻新观念，在城市化“再生”设计中拓宽外部形式，保留内在特质

从文化创意的角度和现代城市的消费需求出发，在传承民族技艺的同时，以创新观念促进彝族传统手工艺产品的多样化、现代化发展，是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基本思路之一。

彝族传统手工艺发源于彝族特定生活地域下人们的物质和心理生活环境,是当时人们改造自然、改变生活的手段。其外部形式，如器物类型、功用等多是为了适应彝族的生活风俗和习惯而形成的，并不能为现在城市消费者所认同和接受。如彝族漆器中的桌、盘、杯、碗等成套餐具，是彝族传统饮食中盛装坨坨肉、米饭的食具，其造型和纹饰具有典型的彝族生活特点和寓意，几乎每个彝族家庭都要定制一套作为传统节日供奉祖先和招待贵客时用，广大的游客却没有这方便的需求，反而是一些在造型、色彩等方面经过改良的摆盘、花瓶等产品更受消费者的欢迎。[3]由此可见，城市化转化“再生”设计要在观念上打破局限性，紧扣文化创意主题，在创新方面下功夫，结合城市生活方式，利用漆器耐腐蚀、耐潮、隔热等性能，在厨卫用品、家居用品、电子产品、服饰等方向上开发创新，并可以结合茶道、花道、文玩等都市生活设计具有实用性、娱乐性、装饰性等多种功能的现代化产品，实现产品外部形式上的突破。与此同时，保有传统手工艺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和内在特质，如传统技艺的保留，鹰元素、火元素、山水图、牛目纹等彝族传统象形花纹符号图案的应用，三色文化的改良和演变等。在设计中以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工艺特点为创意源泉，以手工艺中的亲民性与心理归属感为亮点，通过创意转化使彝族传统手工艺产品成为城市文化消费的新热点。

(二)手艺联姻新人才，为城市化“再生”设计注入活力

通过年轻设计人员的参与，促进传统文化和工艺的当代蜕变，把传统手工艺的创新应用与新生代设计人才的创业需求相结合，是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基本思路之二。

许多传统的手工艺行业都在其生产发展过程中积累了固有的审美范式，传统工匠在创造原始的具有当地文化特色的手工艺产品中得心应手，而新一代设计师却在设计思想、专业方法、创新理念方面占据绝对优势。如四川渠县刘氏竹编创始人刘嘉峰的竹编事业，就是在其儿子刘江及其年轻团队的参与和运作下走上良好的发展轨道。刘嘉峰虽然在技艺上屡有创新，但产品市场并不广，其儿子刘江具有设计背景和商业经验，为刘氏竹编带来了一股清新现代的活力，父子俩的协作打破了作品传统保守、缺乏风格的局面，开发并推广了大批符合当下审美而又适合传统技艺的产品。[4]彝族手工艺产品多是家族式的生产作坊制作的，老一批的手艺人大多文化水平较低，产品的生产主要是祖传技艺和固有审美范式的复制和延续，很难适应文创类这种以物质产品为载体的精神消费产品在文化思潮、审美风格上的不断变化和更新的特点。这类产品的设计开发要在甄选、提炼传统技艺与文化符号前提下，植入现代设计概念和生活元素，融入现代产品的设计定位。老艺人及其家族内的传承人很难独自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家族式作坊在人才的更新换代上局限性很大，像刘氏竹编那样单纯依靠传承人自己的子女不具有普遍性，当地招收的徒弟整体受教育程度也不高，更缺少文化和艺术基本功。因此，要以彝族传统手工艺为创意点开发城市化旅游、文化产品，必须广泛吸收有知识有头脑的年轻设计人才加入，通过多种合作模式，激活工匠和设计师之间的沟通和资源互补，源源不断地为民族传统手工艺注入新鲜血液。这样，一方面可以利用新旧之间的碰撞，诞生新产品、推动新的审美风格和流行趋势的形成，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成为城市化“再生”产品的主力受众，真正让彝族传统手工艺可持续性地走进城市，走入现代生活。另一方面，文化创新背景下的创业活动需要以传统文化做根基，以传统技艺做支撑，从独特、稀缺的民族文化精髓和技艺的养分中成长起来。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再生”开发利用可以为当前年轻设计人才的创新创业提供平台，在政策和地方政府的激励和扶持下，新一代设计人才将会成为彝族传统手工艺最佳的传承人和开拓者。

(三)手艺联姻新材料，打破工艺、类别的壁垒，走出融合与创新的新路子

借助新兴技术与成果，在材料、工艺、手段上给传统手工艺提供新的可能性，使其产品更好更快地融入现代化、城市化的生活，是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基本思路之三。

现代技术与观念的飞速进步是一个新时代的特点，彝族传统手工艺在工艺类别的突破、工具材料的使用、技术手段的改进方面都能大有作为。比如彝族漆器产品可以按照工艺程序和价值、功用定位等重新来分类分级进行设计生产，例如：纪念收藏型产品，以突出彝族的民族特色和手工艺的传统技艺为主。因这类产品多为定制，制作时间充裕，品质高，量不大，适合采用传统的制胎和大漆技艺进行制作。而装饰型和生活趣味型产品，以突出地方性、艺术性和时尚性为目的。产品多为摆件、装饰品和小件用品，漆胎如只选用传统彝族漆胎，效率低成本高，而且有的胎体在重量、质地、成形方式等方面也不能适应创新设计的需要，对新材料的需求应运而生，况且彝族漆器传统的木、竹、皮、兽角等胎体，也是在生产中不断发展而来的。现代新技术下，当然可以引入更多的新型材料作为漆坯使用，如轻型金属材料、低发泡成型轻质塑料材料、合成纤维材料等。又如彝族漆器生漆的加工提炼、颜色调制、漆面阴干、工具制作等工序，基本还是沿用传统土法进行，过程相当漫长而费力，导致目前有些低价位的产品为了赶时间控制成本就放弃了天然大漆，改用化学漆，从而丢失了传统漆器的意义和价值。借助现代科学技术，完全可以优化生漆的提炼加工方式和工具的制作方法，并通过现代技术控制漆面干燥环境的温度、湿度等来缩短制作周期。[5]在彝族传统手工艺“再生”设计中，还可以大胆突破手工艺的种类限制，挖掘不同种类的彝族传统工艺相融合的方法，如采用混搭的形式把彝族刺绣和漆器工艺结合，彝族银饰技艺和漆器工艺结合进行挂饰、服饰、首饰等的设计制作。当然城市化转化设计的精髓不只是工艺、材料和形式上的，更是审美观念和设计理念上的。现代工具的使用有利于提高加工制作的效率，但完全依赖现代化工具批量生产的仿手工艺品是没有生命力的，手工艺产品最有价值的地方是人与物的情感交流，即便我们拥有了现代化的条件,但是传统的技艺是不可丢失的，那种在材料工艺上偷梁换柱的作假以及劣质手工艺是把传统手工艺引向灭亡的罪魁祸首。核心技艺的真实性是我们进行创新设计的底线。

(四)手艺联姻新媒体，实现现代城市化的模式转换和全方位的品牌打造

运用互联网思维，借助新媒体快速的传播效应和庞大的受众群体，使彝族传统手工艺走出“深闺”亮相开放的舞台，用现代城市网络化模式来实现其品牌的打造和推广，是彝族传统手工艺城市化“再生”设计的基本思路之四。

自古以来传统手工艺的生产都集中在城市，城市作为商业中心，对手工艺来说不仅利于销售，还能带来竞争，刺激手工艺在造型、装饰、技术方面的改进。在这个时代，手工艺的发展壮大也必须以城市作为依托，以获取资金和商业的支持。而现代的城市早已不是一个局限的地理概念，在新媒体和互联网的贯通下，城市网络已经是一个全方位的体系，借助网络强渗透的销售能力和品牌化的传播能力，可以为彝族传统手工艺建立良好的商业运作，树立自己的品牌，实现多元发展。所以，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再生”设计首先要建立在对地域特色品牌形象的树立和区域文化的全面推广基础上。如现有彝族漆器家族企业中包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喜德县有名的吉伍巫且家，也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品牌，吉伍家的漆器销售主要是利用参展及传承人的名声来保证产品的订单，而其他小型的家族作坊没有这个渠道，产品市场更加狭小。要想把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发展和旅游、文化消费经济相结合，就要改变传统的“手工作坊”的产销模式，向文化创意产业模式转化，借力新媒体实现产品的文化宣传、用户体验、新产品的推广等，进行产品整体品牌打造和运营，按照市场化的运作方式，打通设计、宣传、流通等产业链条，获得比过去更宽更好的发展前景。其次，因为受传统媒体传播范围和方式的局限，国内手工艺方面的知识宣传、介绍无法普及，普通中国民众对手工艺产品大多一知半解，像漆器这类工艺就更是知之者甚少，群众不仅缺少消费漆器这类手工艺产品的意识和习惯，也缺少辨别真假手工艺产品的常识。通过新媒体的信息传播、导向传播、互动传播方式，可以扩大和提高民众对彝族漆器及其他手工艺的认知和认同感，使更多的人了解彝族传统手工艺的种类、特点、价值，尤其是获得新一代年轻人的喜爱和推崇，培养彝族传统手工艺生存的社会文化土壤，以此激发对彝族传统手工艺产品的大众审美和消费行为，赢得市场竞争力。同时，彝族传统手工艺与新媒体的联姻，还可以提升新媒体的文化内涵，利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丰富新媒体空间的文化效益和社会效益。

彝族传统手工艺的兴衰除了自身的发展外，离不开大众的力量和市场的导向。无论从经济上还是政治上来说，城镇化是中国当下的大趋势，也是传统手工艺改变自己的契机，彝族传统手工艺必须找到一种在城市化消费中存活的形式来寻求发展和壮大。传统与现代不是对立的，所有的传统都曾经是那个时代的经典，没有哪种传统是原封不动的，面对时代与市场的变化，传统是在不停的改变中生存下来的，也将沿着这个思路继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