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甘南

2018-03-21 05:21刘梅花
当代人 2018年1期
关键词:临夏甘南青草

路过临夏

八月的临夏。

路边的山不是很高,渗透了一点点水墨的意境,在清晨的雾气里浮现。满山的草木,都绿啊,绿得那么奢侈铺张,恨不能去咬一口才甘心。这山,让人没来由的喜欢。突然就想,山上,有茶树吗?这样可着心意的山,若是藏一棵一棵茶树,该是何等的清雅啊!

果树一路可见。果子红了,一树一树的红个不停,谁也挡不住。叶子的绿是肥厚的,果子的红是醇浓的,这两样颜色都有些炫耀,却是天底下最可人的颜色,看一眼就爱上了。爱上了,就再也不能忘记。

喜欢青苹果的味道,淡淡一丝涩,浅浅几分酸,在舌尖的味蕾上跳跃。那一丝酸甜,像人生,干净清爽。这初红的果子,应该是少了一份涩,多了一份清甜吧?咬一口,也该是诗歌的味道,新鲜清冽,多么的好。

太阳渐渐升高,撵走草木上的十万露珠。庄稼遍山遍坡地挤过来,在车窗子外跟着我跑啊跑啊。这奔跑的庄稼,驮着光阴,驮着我的目光,美得惊夭动地。一些碎碎的念想,一些小小的欢喜,在秋天的光阴里,在临夏的庄稼里,拔节生长。

最最懊恼的是车不停,载着我飞跑。我喜欢的田园诗意,我喜欢的玉米田,都被我丢在身后。天底下伤心的事情是,美好的风景一闪而过,不能长久地饱饱地看呀。只能飞快地拍进手机里,搭救我伤感的心。最细小的弥补,也算是安慰。

你看,那山林里有一痕小径,青草掩饰着,突然一拐就不见了,神仙走过的吧?你看,我穿着长裙子呢,若是走在那条小径上,挎一个篮子,一回头,像不像古风里田园的主人?

有灵魂的美才是美。公园的美,雕琢的痕迹太重,山是假的,水是死的,美得很呆滞。而大自然的美,很随意,很潦草,却诗意扑面,一脚就踏进诗经里。万物生,万物荣,枯木新叶,山野随便改变季节。诗经里最风雅的事情,莫过于守着好山好水,人在草木间逍遥自在。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还有果树呢,摘一个初红的果子,还有一点儿青,青里透红,咬一口,甘冽的味道呀!还有树木葱茏里掩映着的小院子,青砖红瓦,木头的窗子,一挑门帘,走出来慈眉的女主人吧?会不会请我喝一碗红茶,采一束门前的花朵送给我?我喜欢门前的那一丛花,美得炫目。也喜欢路边的那些小野菊,一朵一朵,开到深山里去了,开到云端里去了。

我想有一天,我要骑着一匹白马,当然,枣红的也行。我要骑马而来,看临夏的山。马蹄声起,马蹄声落,在林间小径上,听从内心的召唤,抵达我梦里的美,念念不忘的美。想看的风景,都要好好地看够。

林间小径,鸟静花喧,阳光从树叶的空隙里落下来,碎碎一地,银子一样闪着清亮的光芒。远处传来马蹄声,是李时珍吧?采满一篓草药,踏歌而来,一山的花朵都为他瞬间盛开。

走累了,坐在树下,任凭白马或者是枣红马去吃草,我要专心看蚂蚁们披着青草奔波,看一串野花吐噜吐噜瞬间盛开。如果有酒还要饮一斛,酒到微醺,像古人一样低低吟唱:纵有万般非吾属,伴得白马啸西风!这样悠然的人生,还有何求?

太美好的东西,都想咬一口。青山咬一口,树木咬一口,庄稼咬一口,清水咬一口。恨不能有一张阔嘴巴,啊呜大咬一口这青山绿水。

临夏啊,山高水远的想着你,念着你。

沿途的秃山

山不长草,山不开花,山就老了。

沟壑纵横。像一个五百岁的老人,老得成精了。羊拿着蹄子刨干土,企图刨出一棵青草来,刨出一眼泉水来。山啊,待我长发及腰,给我点青草可好?山坡上刨出一个一个的土坑来,土坑嘿嘿地干笑着:嘁,偏不给你长草,偏不给你流水,急死你!

羊是急不死的,它们咩咩叫着,撒开蹄子翻过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上去了。万蹄之遥,必有芳草。我是这么想的,大概羊也是这么想的。

羊们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撵不上车,撵不上我。它们很淡定,隔山隔水看了我一眼,兀自翻山去了。一簇白色的影子,跋山涉水去了。这秃山上历练的羊,一定很皮实,和我一样。

拐过一道大弯,路边竖着个牌子,两个字,很简练:爬坡。车子一下子慢了,吭哧吭哧,累得气喘吁吁,谁让它一路跑得兔子一样快呢。车一慢,窗外的光阴就清晰了。

山慢慢高了起来,有了一点绿气儿,尽管绿得气若游丝,总比没有的好。山脚下看不见河水,千千的,村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挤在一起取暖。村子里也看不见树木,看不见人,静,空,寂寥。

山坡是那么的陡,土地依然干渴得冒烟。簸箕大的一块地,席子大的一块地,都细细耕作过了,一棵庄稼也没有,被暴雨冲刷出几个深壕沟,像一张泪水斑斑的脸颊,苦焦给人看。

山弯弯里,倒是有很大的一片梯田,也是细细整理过的。地里戳着几垄包谷,一两尺高,焦黄凌乱,胡乱凑合着生长。地埂上,一个老人蹲着,青色的衣衫,像一只大鸟在沉思。

秃山一座接着一座,怎么也走不完,偶尔还跳出来几座石头山。连人烟都没有了,我疑心车子逆了时光直接开进了远古洪荒的时代。最最恐慌的事情,不是荒山秃岭,是没有人烟。满目的土黄色,沉沉的,苍凉,悲壮。偶尔有一片青草,也是枯黄里挣扎着几丝儿绿气,元气大伤的样子。

穿过一条隧道,看见了一些稀稀拉拉的小树,一些稍微高点儿的玉米田。天底下,人唯独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无论你怎么掩饰,总会在寂寞的时候,暴露出心底的忧伤惆怅。山也是,它也欺骗不了自己的苍茫,无论这些稀疏的草木怎么遮掩,抵挡,都掩饰不住大片的枯黄和苍凉。

又走了一段路,山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突然就感动起来,小小的村落,像一枚枚徽帜,是心底摇曳的小温暖。这秃山,这荒凉,却依然有村庄守候。爱不是只见繁华,是岁月变化沧海桑田,依然不离不弃。

看时间,这段秃山路走了不到一小时的路程。而在我的感觉里,好像走了很久,久得好像人都老了。隔山隔水,秃山,下次路过,我可不想看你了,打个盹儿也好啊。

实际上,我看与不看,都没有关系,山依然在那里,村庄依然在那里,守着那份儿简朴平实,在光阴里沧桑淡定。我只是个过客而已。

梦里甘南

总以为,到甘南会欢喜得惊叫,因为向往了很多年,梦里都是甘南的清风花香。

其实也没有。一脚踏在甘南的青草尖上,我嘿嘿地笑出来,甘南啊,你怎么长得和我们天祝这么像呀!我若穿上美丽的藏袍,就是草原上的卓玛,就是诗人梦里的牧羊女。

山很像,都是青山连绵,丝绸一般柔软,很温暖。河很像,清澈得梦一样,透明得心境一样。山上的松柏,都是那样从容淡定,却又气势磅礴。坡上的青草,也是和天祝的一样,一门心思疯长,不管不顾,如火如荼。

牛羊啦,帐篷啦,炊烟在展雾里生长啦,骑马的人啦,都是似曾相识,故地重游一样。恍然间,问自己,真的到甘南了吗?河边的青苔上是不是还印着我昨天来过的脚踪?

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听佛音。大悲咒,心经……一曲一曲,心里的莲花一瓣一瓣盛开,梦里的酥油灯一盏一盏点燃。甘南大地,盛放我远道而来的心境。最美的风景都不是隆重的,是童年的那份儿似曾相识,是最疲倦的时候,将漂泊的心收留。

撐起一把小花伞,在甘南柔软的阳光里漫步。野径无桑麻,只有大朵大朵的白云。山坡无野花,也无一杯清茶,只有一个过客,独自在山野里溜达。

几枝野花,都开过了,凋谢在秋风里。枯萎的花朵亦是清美的,能激活心底的一束灵性。抖去衣襟上的一只蚂蚁,多想,在这山坡上扎一顶帐房,看羊群路过我的帐篷,看月亮升起的光芒,诗意地老去……

无来由的,就想起一首诗: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啊,我是那个衣袂飘飘的隐士吗?

(刘梅花,原名刘玫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芳草》《散文》《读者》《红豆》《散文百家》等刊物。曾获全国孙犁散文奖、甘肃黄河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著有长篇小说《西凉草木深》。出版散文集《阳光梅花》《草庐听雪》。)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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