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学之灯照亮乡村未来

2018-03-21 05:21吴潇
当代人 2018年1期
关键词:重建

2017年10月末,关仁山携其新作《金谷银山》在石家庄惠民书市与广大读者见面。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作家出版社社长吴义勤,河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史建伟,河北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王凤等嘉宾对这部作品给予很高的评价,而现场由河北电视台著名播音员朗诵的小说片断,则将观众带入到了小说人物的世界中,让读者初识了这部作品的魅力。会后,笔者约请关仁山畅谈了《金谷银山》的创作历程。

主人公范少山是现实中几位农民形象的糅合

吴潇:《金谷银山》塑造了一位全新的农民形象“范少山”。他带领家乡人培育“金谷子”,种植“金苹果”,搞生态农业、旅游观光,使小山村走上了绿色致富路。不过,也有评论家认为,范少山的成功“几近传说”。那么,这一形象在现实中有人物原型吗?

关仁山:当然有。十几年来,上级安排我在唐山故乡挂职副村长、副县长体验生活,几年前,经过朋友介绍,我在北京昌平曹碾庄和燕山深处长城脚下的白羊峪体验生活。其实,体验生活也是品读生活;品读生活,就是品读人民身上的真、善和美。渐渐地,我的创作方向明朗起来,有了定位,那就是以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新城镇化为大背景,写河北农民的命运和精神诉求,塑造新的典型的农民形象。

当然,仅有创作方向和定位是不够的,必须有来自于现实的真实鲜活的素材。幸运的是,不久,我就与这位在心中久久呼唤的农民相遇了。这是一位打工回乡的农民,是因为救灾回乡,帮助乡亲们进行一场生存脱险斗争的,后来变成了跟外国种子对抗,寻找我们中国的谷子、大豆、土豆、玉米等老种子。老种子普遍绝迹了,他走遍燕山山脉都没找到,跟着亲戚找到太行山涉县,那儿也绝迹了,但有一位老人死时带了一罐谷子埋进坟墓,按当地民俗,发掘需要用猪羊领牲,他就和恋人带领乡亲农民哭灵三天三夜,从坟墓中挖出老种子,带回到燕山长城脚下的梯田里,建起了小小的种子库,不用农药栽培。

这个事件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对这个农民进行深入采访,三次去太行山涉县,走进他的内心,他是那样幽默、辽阔、质朴,他的精神是珍贵的。在燕山深处,我还发现了一个种植苹果的农民,绿色生态理念深入他的内心,他不用农药,即使苹果四年不开花,他依然悲壮地坚持,终于用沼气液杀掉了虫子,培育了金苹果。可以说,是几位农民的故事成就了我这篇作品里的范少山。

吴潇:范少山的形象让人想到《创业史》中的梁生宝,但他又不是梁生宝。

关仁山:是的。毕竟梁生宝的时代已经过去,范少山携带的是新时代的“基因”。比如,在种植“金谷子”“金苹果”成功后,他将“互联网+电商”的模式带到白羊峪,开办“中国白羊峪”网页,通过电商销售蔬菜水果,还开办白羊峪微信公众号,扩大宣传力度。这些都是新时代农民才具有的眼界和能力。

吴潇:评论家孟繁华认为,在当下,塑造英雄是一种“险象环生”的文学选择,“当英雄的时代早已过去之后,如何塑造新的時代英雄,实在是太艰难了。普通人被塑造出来仍然是人的形象,英雄被塑造出来大多是神的形象。他们可敬却难以让人亲近。”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关仁山:《金谷银山》确实是一部“主旋律”小说,而范少山也确实堪称“草根英雄”“时代楷模”。不过,他是人,不是神。他身上有许多普通农村青年的特点,比如爱吹牛,开的车是比亚迪,却跟老乡说是奔驰,经营着一个菜摊,却说经营着一个市场。当然,他这毛病也常常被乡亲们“无情”地戳破,此时他也只有嘿嘿一笑。在后来范少山的成长、成功过程中,他貌似“超人”,几乎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但他也难免要“不厚道”地“耍小心眼”,要低三下四地求人。总之,这个形象是丰满而可信、可亲的,我想,许多回乡创业的小伙子,或许都能从范少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找到自己的共鸣。

相比于以往的“农村三部曲”,这是一部转型之作

吴潇:有媒体称这是您的一部转型之作,那么它相对于您以往的农村题材作品有哪些不同?

关仁山:转型是相对于我的农村三部曲《天高地厚》《麦河》《日头》而言的。你说转型呢,从题材上来说也没有转型,这个还是农村题材。但是和我以往的作品又确实不同,一是叙述方式、叙述格调变了,二是语言风格变了,三是关注点变了,转型主要体现在这三方面。

关注点,以前作品写的都是群像,这次是集中塑造一个新的形象,所有人物所有故事都是围绕着范少山来写的,范少山这个人物是小说的核心、灵魂。我多年来也一直想塑造一个新农民形象,特别是土生土长的新农民,而不是城里人到农村来干事。他是扎根于土地,走到城市开阔眼界又回到农村的今天的梁生宝形象,这是关注点上的转型。

从语言风格上也转型了,过去那三部曲的语言风格是厚重、沉重、朴拙的,这次则偏向于幽默、轻松、清新。在下笔之初我就想过,要在山药蛋派与荷花淀派这两种风格之间打开一条通道,现在看算是转型了,写完以后大家看了,反映既有《李有才板话》的诙谐幽默,同时也有孙犁荷花淀派清丽清新的感觉。

另外就是叙述节奏。原来叙述节奏比较快,因为故事跨越年代很大,《日头》跨越五十年,《夭高地厚》跨越三四十年,《麦河》得有百十年,这次只写了党的十八大到十九大过程中四五年的时间,所以在细节上着力进行了细部雕刻,使小说更有小说的韵味,特别是在人物的细节上下了些功夫。

吴潇:我也感受到了,那些生活的细节,信手拈来,却又真实可感,比如范老井给泰奶奶买发纂儿罩,余来锁安了乳胶假耳朵等等。另外,我还注意到这部小说的喜剧色彩,比如范少山的红色汽车惊了马儿,马踢汽车踢出一个小坑,范少山冲它大叫:“唉唉,你哪个村的?”充满了一种新时代的喜感。

关仁山:是的。这是一部温暖、光明、给人以希望的小说,喜剧感一是缘于它本身的故事情节,二是希望以这种语言风格拉近与读者的距离。我的写作风格就定位在口语化,让老百姓爱看,所以这部作品读起来轻松、诙谐、幽默。

对于乡村,仅有批判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重建”

吴潇: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致力于关注乡村、关注农民。

关仁山:我认为作家的责任,就是要不断去认识今天激越而复杂的中国。我是写乡村小说的,对乡村、对农民思考多一点。当下乡村中国的发展,并没有完全掌控在想象或设计的路线图上,一部分发展起来的村庄逐渐实现了与城市的同质化,而那些落后的村庄则变成了“空心化”。这两极化的村庄,其文明的载体已不复存在;而对所有村庄进行共同教育的则是大众传媒——电视。在这样的文化和媒体环境中,乡村文明不战自败,很多乡村大可以用“荒凉衰败”来形容。与此同时,“乡村的伦理秩序也在发生异化。传统的信任关系正被不公和不法所瓦解,勤俭持家的观念被短视的消费文化所刺激,人与人的关系正在变得紧张而缺乏温情。故乡的沦陷,加剧了中国人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也加剧了中国基层社会的秩序混乱。”这是《中国新闻周刊》总第540期特稿《深度中国·重建故乡》中的话。

吴潇:您认为中国的乡村将向何处去?它的“未来形态”将是怎么样的?

关仁山:乡土未来的形态还没有建立,未来的可能性非常模糊。这也是乡土文学作家陷入焦虑的原因:乡村陷落了,原有的记忆失效了,而新的东西又不明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再也不能用老眼光看今天的新农村了。今天的农村,处于农耕文化气息、现代城镇工业气息和科技信息杂糅融合的阶段,农民艰难地行进在从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转轨的路上。今天农民的心理是多层次的,历史的、传统的东西必然沉淀在他们内心深处,传统农民转变成现代农民,要经过艰难漫长的路程。农村正以迟缓、渐变、多样的形式出现,就像春天的冰河,表面千里冰封,但在大河深处,坚冰在悄悄地消融,河水变得湍急。

吴潇:在这个过程中,作家应该肩负一种怎样的责任?

关仁山:乡村退回过去是死路一条,那么要杀出一条怎样的新生之路呢?就需要作家对这一难题进行探索,对乡村未来走向进行探寻,进行想象。

吴潇:不怕别人说,《金谷银山》所想象的世界过于理想化吗?

关仁山:我们企盼给乡土以美好的未来,如果连理想也没有了,乡村还有什么希望?时代还能进步吗?当然,我们崇高的理想不是脱离农村实际的“乌托邦”,真正的理想应该建立在对现实的深刻洞察上,只有真正透析了“三农”问题,在现实揭露与批判之上的理想,才是真正现实主义的理想。反之,盲目的理想可能使沉重的问题被消解,理想就显得廉价和泛滥。

吴潇:评论界将这部作品的关键词定义为“归来”与“重建”。

关仁山:是的。都说今天的农民“融不进城市,回不去故乡”。作为写农村现实题材的作家,我很痛心——永远找不到出路吗?果真是这样吗?我相信生活在继续,突破口总会有的。几位农民的真实经历告诉我,乡村回得去,乡村可以重建。当然,不仅仅是经济重建,更重要的是道德重建、文化重建。我认为,作家吸收消耗精神资源,同时也应该是精神资源的提供者。而优秀的文学作品,说到底就是“以文化人”,希望我的作品能有助于乡村文化重建,有助于农民精神图谱的描绘、农民精神品格的提升。

吴潇:您从未想过在历史题材、反腐题材等流行的领域去发挥一下吗?从文学资源的角度来说,乡土资源有那么重要?

关仁山:重要。如果我们守不住乡土,我们的创作就没有根据地,精神无处安放,无处扎根。事实上,坚守乡土的作家有很多,无论中外。比如美国作家福克纳说过,“我的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是值得好好描写的,而且,即使写一辈子,我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莫言,把所有的故事都放在他的老家,山东高密县东北乡。这个地理意义,未必就是一个真实的村庄,也可能是一种题材,一种精神符号。

在文学边缘化的困境之下,作家更应该站到时代前沿

吴潇:上世纪80年代文学非常热,经历二十多年的萧条期后,现在又有回暖的迹象。您认为当下的文学环境如何?

关仁山:依然严峻。文学环境包括创作环境和阅读环境。创作环境普遍的比较浮躁,作家普遍存在困惑,认知当今的时代有了困难,把握生活本质有了难度,找不到新的精神资源,找不到与今天大众的精神连接点,往往是经验性的“无难度”惯性写作,产量很高,质量不理想。而阅读环境来说,实用性、消遣性的阅读太多,真正触及心灵的阅读比较少。总之,当今文学的生存环境非常严峻,特别是小说,面临许多挑战。一方面,我们的长篇小说生产量很大,每年1200部,还不算大量的网络小说,另一方面,有的小说在文学圈里影响很大,却在读者那里反响平平,有的小说市场看好,文学圈却不买账。这是文学的尴尬。在喧哗与骚动中,如何坚守艺术品格与良知,创作出既不媚俗也不欺世的作品,是擺在我们面前的一个课题。

吴潇:那么您认为,作家如何冲出创作苦恼的怪圈,实现自我超越呢?

关仁山:除了不断地深入生活、“沉下去”以外,还需要丰富我们的精神资源。对于长篇小说创作来说,就是要注重它的思想性与精神性。与导演章家瑞聊天时,他向我推荐一部电影《黑暗中的舞者》,我看了以后触动很大。电影用大量的歌舞来表现残酷的生活,以女性的视角来想象世界,用美好对抗残酷和丑恶,用宽恕的力量让人的精神升华。这不就是精神性吗?现在的长篇小说创作有些问题,从情节、结构到语言都精雕细刻,但是很难打动人心。我们不缺技术,缺的可能是不懈的精神探索。

吴潇:作家汪曾祺说过,小说里最重要的是思想。

关仁山:对。有批评家说,中国当代文学缺乏“一种思想和精神的力量”,思想能力薄弱,大多数作家明哲保身,纷纷沉溺于日常生活的琐屑,即使偶尔流露出一些对社会不公的不满,充其量也就是个“怨而不怒”。因此,批评界强烈要求文学回到思想的前沿。而回到思想的前沿,就要求作家不能回避这个时代的根本矛盾,不能只躲在象牙塔里咀嚼一己之悲欢,要站在这个时代的前沿,感受并反映时代有生命力的律动。作家解决现存冲突基本上有两种方式,一是前瞻,即作家从未来汲取自己的诗情;一是回望,即作家从过去寻找精神的家园。有时候,这种回望也是相当迷人的。但是,人类社会是前进的,不是倒退的。因此,真正有价值的还是前瞻,在前瞻中寻求思想创新。

吴潇:您过去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了影视剧,《金谷银山》是不是也有改编影视剧的计划?

关仁山:有。现在,电视剧改编被一家公司看中,正在研究做剧本,然后联合拍摄一部同名电视连续剧,就像《马向阳下乡记》那样,写范少山回乡记,这么一个诙谐幽默的正能量题材。电影也在操作中,没有电视剧进展那么快,电影导演正在看小说。

吴潇:下一步您有什么创作打算?

关仁山:沿着现实主义创作道路继续往前推进,特别是要扎根在雄安这块土地上。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到雄安挂职,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理念,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雄安是一个博大的视野空间,尽管它只是三个县那么一个弹丸小地,但是它激发了我无限的文学想象空间,所以我想以雄安为背景,对2010-2020年这10年进行描绘、雕刻,写一部三卷本的长篇小说《雄安,雄安》,每卷40万字。这事儿已经对媒体说出去了,只要身体允许,就必须要完成它。

编辑:郭文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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