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鹰
铁山是闽赣交界的一个村落。赣商称之为“入闽第一村”,闽商说它是“进赣必栖地”。
铁山老街长三千米,两边商铺千余家,酒楼茶馆百余间,还有青楼妓院数十处。
这巍巍深山里的一条沟壑啊,一千年前居然是个天堂,人鼎沸,马嘶鸣,羊皮易布帛,茶叶换海盐,小货郎四两冰糖竟然换得青楼小妹陪伴一个囫囵觉。
沿着弯弯的老街深入,被磨得锃光透亮的鹅卵石像一面历史的镜片,不时映出一片吆三喝四的场景来,不时映出独轮车队弯弯扭扭的行迹来,不时映出酒楼茶馆印着酒和茶字的黄布条幅来。这就是先人的生活?这可是远古的灵魂?
我迟疑地踩进一幢摇摇欲坠的老屋,厅堂上端坐着一位长衣马褂的员外,他儒雅地将手中的水烟袋放在八仙桌上,起身向我深深一揖,然后悄然隐去。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间锁环早已锈坏的院门,正在磨豆腐的老太停下手中的纱布摇袋,在围裙上擦擦手,从铁锅里舀出一碗豆浆:“尊贵的客人,铁山的水好,铁山豆腐名气大,喝一碗吧!”我伸出双手,触及的却是一副木柄已朽齿痕早钝爬满青苔的破旧磨盘。
我在街头仰望一幢老屋的阁楼,一位蒙着轻纱的妙龄少女款款地从织机前起身,冲我莞尔一笑,手中的绣球缓缓地向我飘落……
我将手指深深抠进酱色的墙板,扣住了铁山老街一千年的脉。
秋风吹干了碧溪的水。
碧溪懒洋洋地躺着,慵懒得像那个退居山林的隐者。
河床。乱石毫无羞意地裸露着,一群鸭跌跌撞撞地翻过石块,奋力奔向河中间一脉流水。
一道石坝将碧溪拦腰截断,两股流水从坝孔中缓缓流出,全然没了春天的湍急与声势。一伙调皮的小鱼在石缝间钻来钻去,几只小螃蟹目中无人地横躺在大青石上,直到有人下河洗手,才慌里慌张连滚带爬跌入水中,没入石隙之中。
两岸的杨梅树仍然是那样的青翠,青翠得让人想起春天,想起吃杨梅的季节和那个季节的人和事,想起在碧溪边采摘杨梅的铁山少女,想起在碧溪边吃过杨梅又扬尘远去的失乡者,想起那些沿着碧溪入闽的商人及他们的挑夫、马队和独轮车。他们不辞劳苦地走啊走啊,到了铁山,就把富含铁质和盐的汗水洒在碧溪,把旅途的酸甜苦辣倒入碧溪,把一路艰辛寂寞扔进碧溪,于是碧溪成了一条懂得男人心思的河,成了一条有着男子汉品性的河。
海枯了,一只巨大的螺变成了山。
石烂了,螺蛳山里就有了许许多多的溶洞,有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岩穴。
螺最柔软的部位化成了这满山的沃土,化成了這满坡的奇花异草。
失去了故乡的螺,泪水流啊流,流了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最终汇成了一条河,这条河叫碧溪。
有一个人也失去了故乡,他沿着碧溪入闽,他凝视着螺蛳山:“螺啊螺,我跟你一样……”他牵着驴,他上了山,他钻进了溶洞,他在岩壁上刻下: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岁晚太寒生,唤我溪边住。山头明月来,本在天高处。夜夜入青溪,听读离骚去。
这个人啊,他叫辛弃疾。
(作者单位:江西省上饶市文广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