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漫时光

2018-03-21 00:43
长江丛刊 2018年8期
关键词:子规扶桑胡桃

绵阳南山中学

老家的门口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澄净的溪水似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水中映着家乡的风、家乡的树、家乡的景,亦有着家乡的人。它如一个宝藏,默默等候我那么多年,可待我拾起欲看时,那温柔遣倦的春风啊,却是将它吹皱了。

——题记

扶桑

犹记儿时,我总爱缠着他带我去看那片扶桑。

据说,那是老家最美的一片花海。

晨光熹微,他总是忍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带我上了山。我们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子路,哼着不着调子的山歌缓缓前进,不过走了一小段。我便再不想走了,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起来!地上凉。”他有些严厉的呵斥。

我却是早已摸透了他的性子,不作理会。他只好有些无奈地将我抱起,我也不再闹,安分地坐在他的臂弯,他的臂弯坚实且沉稳,温和而宽厚,让我至今仍不能忘却被那双臂弯所拥着的巨大的安全感,它似乎能抵御一切伤害,去我烦恼、免我苦忧。风吹过,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我便笑着用手去接。些许没能接住的,便溅在一地青苔上,绘出点点生意。

跨过那条小溪,再走几步,便能看到一棵好大的杨柳,虽无参天之势,却也足以为其下的花花草草遮风避雨。随手折下一段嫩绿的柳枝,绕几个弯儿,便成了一支柳笛,“笛——”清脆的笛声不绝于耳,终是唤醒了整个春天。

“莫吹!闹腾”,他说到,我却是笑,仍不作理会。

阳光透过树隙,洒下一地的斑驳。

笛声穿过林间,扰了几树惊雀。

我们终是到了山顶。天已大亮,他将我放在地上,用手拭去脸上的汗珠,找块空地坐下。我也朝他的方向走去。清风拂过,送走了焦躁 ,带来了平和,随之而来的还有山崖下的阵阵清香。我不禁更上几步,向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得太乱了的扶桑。片片青山间,是朱红的绵延,在宁静却充满生机的晨色中。温暖地闪耀,似冬日燃烧的火焰,带着暖意而不灼伤,便是立刻知会了白居易的“山青花欲燃”是何等贴切了。

扶桑静静地开,我痴痴地看,时光却是悄悄地流走了。

“祖父”,我叫他,“我们以后经常来吧。”他却是沉默,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新建化工厂的烟囱正冲出一条条黑色的巨龙,缓缓地探入云霄。他目光深远,沉默了许久,久到远处的炊烟遮挡了我们视线中的黑雾,饭菜香已是飞遍整个山岗。

“走吧”,他终是开口,复又抱起我,“该下山了。”他喃喃到。

脚下绵延的青绿泛着微微的凉。

扶桑花香飘过整个四季。

胡桃

离溪岸不远的地方。有两颗很大的树,一颗是胡桃树,另一颗还是胡桃树,种胡桃树的人家中有一女,年方二六,因着家中世代以种胡桃营生,便索性起名“胡桃”了。胡桃生得矮小,其貌不扬,圆滚滚的像是颗颗胡桃。可听说,村中想娶她的男孩子不少,因为她的嫁妆是两颗大胡桃树。

祖父出门时,便将我托到胡桃家,那时我约莫六岁,她正值豆蔻年华。犹记初见时,她梳着是两个羊角辫儿,坐在庭院,正在剥胡桃,两只手的前端已是黑黑的,脚边堆了一尺来厚的油绿的壳儿。我躲在祖父身后,怯怯地,不敢说话。“壮儿,这是你桃二姐”他笑着,叫我打个招呼,我还未开口,脸已是红了半边,“爷爷,你看她的脸,像不像猴屁股?”他笑着问旁边的老人。哦,这可真是一个直言不讳的姑娘,我想。

日后,我理所当然的对她的直言不讳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什么猪鼻孔啊,鸟不站啦,都是我以前未听过的,她似乎对我这这种城里孩子很有兴趣,我也爱听她讲一些村中故事,一来一去很快便熟识了。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穿了件崭新的紫色的棉袄,戴了条黑围巾,在镜子前得意了许久才出门,她见了,却是一脸笑意,“怎生打扮成了个茄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黑里透红的脸颊上挂着些许做完农活后留下的汗珠,让我忽地想起她家胡桃树上的胡桃淋了雨后的澄净的模样。胡桃家布置简陋,和村里人无二的泥瓦房,斑驳的墙壁上还贴着去年的日历,房檐上挂着几串玉米和辣椒,为简单的房子增添了几分色彩。可她家东面的屋子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箱子。箱子是木雕的,上面有着各式的花纹,听她说,那是她家祖传的大宝箱,是用来装胡桃的。我知道,他们家的胡桃是要留到过年才吃。

那天我确实馋得紧了,便怂恿她去拿箱子里的胡桃。起初她也是不愿的,后来约莫是被我说得心动,竟是应下了。那天正巧她家的大人去做农活,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我看见她的大眼珠滴溜溜地转,带着几分慌张和些许害怕,她的眼睛可真大啊,像是两颗饱满丰盈的大胡桃。

她撑着箱盖的时候,我便去偷箱里的胡桃,可惜我的手太小,只拿下四个,我们躲在厨房,吃得好不开心。后来我才知道,那胡桃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赠与我们家的。

可是快乐的日子终是太短了。我走的那天,她来送我,显是哭过了,两只眼睛肿肿的,像是两颗胡桃,我沉默着抱了抱她,便在父母的催促声中上了车,透过车窗看,是两颗好大的胡桃树,树下洋溢着我们曾经的欢笑,而我是那样祈盼着,那样祈盼着能早日与她重逢啊。

又过十年有余。逢春,我坐在窗前,吃着刚从楼下小摊上买来的胡桃,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欢乐与沉醉了。

楼下小摊的叫卖声已是愈来愈远了,可我对祖父、对胡桃、对家乡的思念却是愈来愈切了。

“远远的街灯明了,像天上的星星”

夜已深。

子规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宋)翁卷

四月的乡间是极忙的,祖父几乎整日不见踪影,胡桃也帮着家里着农活儿,我百无聊赖之时,便想着出去踏青,前脚刚跨出门槛,祖父呵斥的声音便在我身后响起“人小腿短,你跑哪门子跑?”我只好灰溜溜地回来,村里人俱是熟悉的,原想着能窜个门也好,奈何家家农活似乎都不少。“忙着呐,这几天没空搭理你。”他们如是说。我便只好搬张桌子,坐在窗边,手托着腮帮,看看窗外的仲春景色,间或有两只子规从窗檐掠过,留下几阵余音。没来由的,我便喜欢上了那种声音,比黄鹂幽长,比百灵深远,看着它们自由地穿梭于林间、山岗,又祈盼着它们能再次掠过我的窗前。有是一坐便是一整个上午。或逢下雨天,整个山野在雨丝的洗礼中,子规的轻唤声里,显得朦胧而神秘。我走出门看,想看看翁卷笔下的“子规声里雨如烟”。

“下雨了,往哪里跑?”祖父严历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只好作罢。

待回到诚里,便再没有子规光顾过我的窗了,我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能听到人群的喧闹,能提昂到广场舞大妈们跳舞的节拍声,可我在没听到那清脆幽远的子规啼了,竞生出几分怅然。

去云南的当天夜里,竟梦到了离别已久的故乡,梦中的 家乡温暖依旧,清晰如昨,一片朱红的扶桑地里,身着绯红嫁衣的胡桃,依偎在她旁边男子的坏里,笑得灿烂,比她的扶桑还要美丽几分。外公坐在门前,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连同他的双鬓,都染上了去的色彩。看着院里羽翼丰满的鸡鸭,亦是笑得欣慰。我明知道这是梦,却固执地不愿醒来,可是这天啊,为什么一定要亮呢?

蝴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醒来时枕上已是湿湿一片。

身在异乡,听到久违的子规的啼声,没了当年的欣喜了,却是多添一缕乡愁。子规仍是不知疲倦地叫着,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道是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

即使如此,那便是归去罢。

乡路

再次真正的意义的归乡已是过了十年之久,清明节也是要回去 的,再次踏上这片黄土地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归属已将我紧紧包围,我笑着笑着,竟是想落泪了。

前方的山路是熟悉的,依旧是铺满青苔的石子路,走在儿时记忆中无甚差别的山路,铺天盖地的回忆奔涌而来……我记得胡桃家的两颗大胡桃树,我怀念祖父带我去看的扶桑,我曾穿过隔壁杨大嫂为我做的袜子,我曾吃过村东头李阿姨家的甜玉米……我还知道跨过眼前这条小溪,有一颗好大的杨柳,待我折下一段柳枝,欲绕出一段柳笛,绕着绕着,却再也绕不成了。扶桑地还在,用她温暖的色调,等待游子的归来。我站在扶桑地里,思绪良多。听母亲说,老家在这十年里变化不小,村西头又建了几家工厂,每年有上百万的收益。

“嘿,咱村现在有钱了,不仅能吃饱饭了,家家户户都盖新房了。”偶遇的杨大嫂如是说,她的眼里闪着欣喜,脸颊是朝霞一般的红。是我十年前从未见过的模样。“这多亏了国家政策好,顾得上咱们老百姓啊”她复又说,远方陌生的工厂正释放着条条黑色的巨龙,正缓缓地探入云霄。

我的心中有一种莫大的欢喜,又有一种朦胧的忧虑,却不知何处去说,如何倾吐了。

祖父这几年爱上了磨刀,村里家家户户的刀几乎都是被他磨过了,他搬一个小马扎,在门前坐下,嘴里照旧是一根烟,两手握着刀,在磨刀石上熟练的推拉,看上去精神不错,见到我来了,便招呼我坐下,面色平淡,目光仍是不起波澜,熟悉的神色,几乎让我忘却了我错过的十年。仿佛我只是个出去玩了一转归家的孩子。他放下手中的刀,走进院里,说:“前几天捕了只斑鸠,恰好你今日来了,就吃了再走吧。”我应着,他转身,我便看见他被云雾围绕着的斑白的两鬓,才重出的点点欣喜却是化为几分酸涩,绕在心头,挥不去了。

斑鸠的脚是被拴着的,似乎明白了祖父的意图,它拼命地想挣脱束缚,在有限的空间里躲避着祖父的大掌,祖父它身后,几次扑空,跑得满头大汗,竞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沉稳的祖父了。他抓住斑鸠,走进厨房。恍惚中,我听见他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鼻头酸涩,我紧紧抓住手中被我绕得不成样子的柳枝,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饭后,祖父叫我把磨好的刀送到胡桃家去,胡桃家门前的两颗大胡桃树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可她的房子却是和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了,不再是简陋破败的泥瓦房,而是崭新的两层小洋楼,只是楼前依旧挂着几串玉米和辣椒。我到时,她正坐在院里剥胡桃,两只手的前端却是黑黑的,脚边已是堆了一尺来厚的油绿的壳儿……

碧溪

老家的门口有一条碧溪,清澈见底,澄净的溪水是我童年最温暖的回忆,水中映着有家乡的扶桑、家乡的胡桃树、家乡屋檐前的子规,亦有着家乡的淳朴的人。它如一个宝藏,默默等候我那么多年,可待我拾起欲看时,那温柔遣倦的春风啊,终是将它吹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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