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犹拍古人肩

2018-03-20 17:39王彦山
创作评谭 2018年1期
关键词:壁虎写作者诗人

王彦山,1983年生,山东邹城人,现居江西。诗歌发表在《诗刊》《中国作家》《钟山》《天涯》等刊物,入选《2009:文学中国》等选本50余册。参加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并出版诗集《一江水》(漓江出版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鲁迅文学院第21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钱轩毅的这组诗,我读了多遍。在阅读进入碎片化的浅浏览时代,能让我们反反复复去读的文本已经不多,诗歌尤甚。诗歌写作粗制滥造的当下,很多写作者已经丧失了对自然、传统文化最起码的敬畏,也就谈不上对文本的自觉的担当意识。初读钱轩毅的诗,则明显感受到诗人用有力的文本,接续了我国正统的诗言志的传统以及楚辞的绮丽的浪漫观。除了在字词之间感受到诗人娴熟的诗歌技巧和丰沛的浩然之气,还能感受到诗人扎实的文学素养和清晰凸显的诗歌美学追求。

诗歌是说话的艺术,而且是说人话的艺术。首先,人作为万物之灵,几千年的文化基因在我们体内沉淀、循环,如何将诗歌这门说人话的艺术传承并发扬开来?应该是每一个有追求的诗歌写作者无敢逸豫的追求。其次,既然是说话的艺术,就要讲究技巧,让观者和听众,看后或听后会心一笑,便达到了传播的效果。最后,话语的朴素和隽永,又是诗歌天然去雕饰的另一种化境。在这一点上,钱轩毅的诗歌文本,通过不粘不滞的节奏和弹跳有致的语言,娓娓道来,将日常生活的诗意有效地切入并杂糅在每一句诗里,读来真实不虚。

譬如,在一首写给母亲的《阳光照在金丝皇菊上》,全诗都在写自己家乡的特产金丝黄菊,却又笔笔关情,将童年经验、少年苦难和中年思考,通过金丝皇菊这个诗歌意象,丝丝入扣地融入对母亲的书写中来。诗歌开头,就用一句低语般的倾诉引领全诗的情感走向:母亲说,世间万物都是上苍所赐/比如,第一朵菊开时,我来到人间。“我”出生这一事件,就这么自然地与第一朵菊邂逅。诗人随后写道:母亲因此爱上菊,她种下好多小太阳/秋来,结成伴,抱成团,散发着千亩金光/金光中的母亲,着对襟衣,伸兰花指/采下一朵又一朵,装进篾篓。诗人运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将童年经验恰如其分地嫁接进来,一个可感的年轻母亲的形象,在我们眼里一下子明朗起来。同时,母亲这一形象在诗人笔下干净、素朴,又不失优雅,动静相宜,正符合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想象。诗行至此,菊的象征意义也在诗人配制的语言显影液里渐次浮现。

这首诗的时间线是很清晰的,诗人移步换景,回到“贫血的时代”,母亲是“最硬朗的那朵菊”,“心事只说给菊听,独对着菊流泪”,寥寥几句,便将诗人少年时生存的苦难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言大而化之。这种内化的功力,其实也是诗歌写作者控制力的体现,诗人没有继续将苦难无限放大,而是“把菊晾在簸箕里,笑容留给我们几个兄弟”。恰是这种收放自如的叙事,彰显了文本 “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中和之美。

从茶文化上追溯,修水人饮菊花茶是有强大的传统的。在修水县城的街头巷尾,人人捧着一杯菊花茶的市井生活,随处可见。诗人大概也是善饮之人,在“多少年过去了”串联起过往和当下的时候,诗人喜欢“泡一杯皇菊/看它水晶般盛开。母亲慈祥的笑容/时常与一朵皇菊,重叠”。在“花影浮动的人世,城市被山歌推到很远/名利更轻”,诗人在经历了一个中年男人命中注定的人世浮沉以后,便如一朵散淡的菊一样,守着一方净土,扎根清廖,以一颗草本之心,在家乡修远的一片山水胜境,默默感悟人到中年的天高云淡。

诗人对象征手法的运用得心应手,在他这一组诗作里俯仰皆是,也是钱轩毅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质,比如《天地是一大鸳鸯火锅》《月下池塘》《壁虎》,但印象深刻的則是诗人写壁虎的一首诗。壁虎这个形象我们在诗歌阅读中很少碰到,而钱轩毅并没有回避这么一个有些瘆人的爬行类动物,相反,他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来重新解读我们小时候在农村常常邂逅的这个小动物。在题为《壁虎》的这首诗里,诗人将壁虎拟人化,说“壁虎非虎,枉担笑傲江湖的虚名/纵使能飞檐走壁,也极少在人前出没/握住一面空墙,像阅读一卷经书”,壁虎在诗人眼里,俨然是世外高人的化身,尤其是在看着自己断尾的时候,表现得像个局外人,颇有些“委身红尘,冷眼静观,有心劝世,无力回天”的落拓。壁虎出于自身的保护机制断尾以后,再面对靠近的蚊虫时,并没有做出捕捉的动作,相反,“什么时候它已悄然离去/白墙上,空无一物”。诗歌最后这一句的结尾,犹如神来之笔,将整首诗带入空而不虚、灵而不僵的空寂之境。这种空,不是无,不是没有,不是空,不是彻底的空,而像山水画恰到好处的一笔留白,让人心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的体认。

类似的诗还有几首,比如写乡愁的《梦里那口井》,写山背文化的《与跑马岭的陶罐对视》,带有自喻色彩的《磨刀石》。限于篇幅,这里只重点挑出这两首进行文本细读。通读钱轩毅的这一组诗,感觉他像一个消除了古今之异的独行侠,在自然山水、文化现场、当下生存场域之间自由地穿梭,也常让人心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之慨。新诗已走过百年,一代代诗人从未停止探索的脚步,贡献着自己的激情,投入这场华语的盛宴。我们繁殖着诗歌,诗歌也从没有停止过自我繁殖,在这个繁殖的过程中,如何将我们的文化基因作用于具体的诗歌文本操作,让我们最大化地释放自己的文化积淀和内心能量?这应该是我和诗人钱轩毅都要反躬自身的地方。同时,诗歌既是老实人的手艺,也是出轨的艺术。在诗歌文本的操作层面上,诗人钱轩毅明显还不够出离,甚至有些中规中矩,愿诗人在以后的文本建设上,打得更开一些,多一些“离经叛道”,少一些“温良恭俭让”。

最后从我个人喜欢的黄庭坚的词《定风波·次高左藏使君韵》拈出一句,作为全文的标题,愿轩毅兄作为山谷道人家乡的后进,骑着诗歌这匹不系的野马,挽弓射箭,直追前贤气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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