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下弦月,说是有半遮半掩的美。
现在是下午,还没到能看到下弦月的时间。
张非站在故乡的一座山的山腰处,眺望山脚下的那一片房。那房,原本是那么大。从这个角度去看,竟是如此地渺小。像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无论看上去多么地强大,其实又是多么地弱小。那房,是张非读中学的学校。张非闭上眼,又睁开眼,看那房,还有不远处的,那条长长又短短的湖。
一个人影来到了张非的身后,说:“张非,看什么呢?”
张非回过头,看着身后这个叫刘达的男人,嘴巴微微绽开,像是轻松地说:“随便看看。”刘达笑了,说:“你不会,是在想俞梅吧?”张非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实在无法让自己洒脱自然。
在上海的时候,张非想过,给俞梅打电话。可是,又说什么呢?说俞梅你不是答应过,毕业后你就是我的吗?为什么你又一声不吭地嫁给别人……
那一次,有点惨淡。
张非被班主任严老师叫进了办公室,严老师是一个老头,个儿不高,头发稀疏,但眼睛很大,像是能看穿一切你心底的秘密。
严老师说:“听说你和俞梅在恋爱?”张非摇头,说:“没有。”
严老师说:“别瞒我,我要没掌握点内部情况,怎么可能叫你进来谈话呢?”严老师像有备而来,张非还是摇头。
严老师原先坐着,现在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严老师居然还没张非高,严老师讪笑着说:“你看你看,个儿都超过我了,你只差──没长胡子,就是个小大人了。”
严老师很认真,又有那么几分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可不是你恋爱的时候啊!”张非打开办公室门,看到了门外的俞梅。
张非走出去了,俞梅走进去了。
教室里,严老师站在讲台前,俞梅站在旁边,张非和全班的同学坐在下面。严老师说:“我再三说过,读书!读书!你们在这里的任务是为了学习,为了读书!而不是来这里找对象谈朋友的。”严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些,“好在,俞梅同学认识到了错误,主动提出与张非同学划清界限,这很好,非常好!我们大家为俞梅同学鼓掌!”
掌声错落地响起,张非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要掉下来。
直至下课,张非满心悲痛地走出了教室,俞梅像阵风般追过去,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在没有人的角落,张非打开纸条:我们先忍忍吧,毕业后,我就是你的。像是突然有一抹阳光,瞬间扫尽了张非心头的阴霾。
幸福来得太快,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湖边,张非小声说:“我们走走?”
俞梅头低着,微微点了点。
湖边静悄悄地,湖水静悄悄地,张非的心里却无法如水般平静,难以抑制的汹涌澎湃,像是有一个东西在他心中左突右冲着,势如破竹般地在找尋一个出口。
张非与俞梅,本来是一前一后,缓慢行走,走着走着,变成了并排走。
不知是过了多久,张非的手指,碰触到了俞梅的手指。触电似的,俞梅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张非的手指也瞬间弹了回去。
不久,新一轮的战役再次打响,这次,张非的手,在触碰到俞梅的手后,迅速并且很坚决地握住了,紧紧握住,不让她再有任何退缩或逃避的机会了。
俞梅的脸像个鲜艳欲滴的红苹果,张非醉了。
那一次,像是上天专门为他们创造好的契机。
学校举办文艺晚会,张非他们班,出的节目是交谊舞。张非俞梅都入选了交谊舞的大名单,无巧不巧的,他俩成了配对舞伴。
在学校的多功能厅里,张非与俞梅很认真地学着,脚步,姿势,还有转头……
练到关键处,俞梅突然小声说了句:“为什么每次我进教室,你都要看我?”那一句话,惊到了跳得认真的张非,张非的脚,重重地踩到了俞梅的脚──
“哎呀!”
张非喜欢俞梅。
张非不知道什么叫作一见钟情,只知道在看到俞梅的第一眼,他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也不愿移开了,他的眼睛瞬间就停顿了—二三,三秒钟,想:是她,就是她了!
以至张非连着失眠了一个星期,只要一闭上眼睛,满满地眼前都是她。
好在,他们是一个班的。
张非坐在前排,俞梅坐在后排。
张非总是早早地进教室,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梅从身旁袅袅婷婷地走过。俞梅的目光,有时不经意地探寻过来时,张非像是被惊到了,瞬时就低下了头,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老同学聚会,是在一个咖吧,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俞梅没来,严老师来了。现在的严老师,也许真的是岁月不饶人,身体不是很好。头上原来稀疏的头发,现在完全成了“不毛之地”。但严老师的神色,差了真不是一点点──
严老师冰冷的手握着张非的手,轻轻拍打着:“张非,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刚说出这几个字,他似乎是被呛了一下,可劲儿地咳嗽起来。
接下去,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杯杯的酒敬出去,一杯杯的酒喝下去。
有一会儿,张非走出咖吧,走在一片夜色中。张非心里空落落的。
张非还是拨通了俞梅的电话,是俞梅的声音。
“喂,你好。”
“你好呀。”
“你是谁?”
“是我呀!”
“哦,是你呀。”
“你能听出来,我是谁吗?”
“你是张非。”
不知怎么的,张非用手捂住手机,这么一个闯荡过天下哪怕尝过千般万般苦从不落泪的大男人半蹲在墙角,颤抖着身子不由自主地痛哭了起来。
今晚,天上是下弦月,那被挡住的那半个月亮,是俞梅的脸吗?
选自《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