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英译的译者认知与翻译处理

2018-03-20 08:06谢朝龙
英语知识 2018年1期
关键词:詹纳洛阳译者

谢朝龙

(洛阳师范学院,河南洛阳)

1.引言

任何叙事作品都蕴含着作者的声音,这种声音具体表征了作者的观点、关切和情感。它有时是显性的,有时是隐性的,但无论是哪种存在形式,对“作者声音”的翻译都是译者所面临的棘手问题。另一方面,作者声音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文本的意图,纽马克在《翻译教程》中详细研究了文本的意图(the intention of the text),他指出,“文本的意图表征了源语作者对写作主题的态度”,“这种态度隐藏在字里行间,有时会以观点中的情态成分得以呈现(Newmark,1988:12)”,他接着用例子说明了源语文本中的有些态度,对于非母语读者来说会显得模棱两可或是隐性的,译者此时可将其显化译出(Newmark,1988:12)。此外,纽马克在其著作《翻译问题探讨》中,曾谈及有关“跨国公司员工管理”的法译英问题,说到“译者,务求忠实于作者而非他自身有关跨国公司的观点,因此他应在其译文的通篇牢记原作的意图所在(Newmark,2001:20)。”由此推而广之,任何翻译,当然包括典籍翻译,译者应牢记原作的文本意图,并忠实于原作者,将作者的声音恰当而充分地呈现到译语文本中去。

《洛阳伽蓝记》(杨衒之,2007)(作者杨衒之,成书于北魏时期)目前所见英文全译本有两种,分别是W.J.F.詹纳(W.J.F.Jenner,1981)的Memories of Loyang: Yang Hsan-chih and the lost capital(493-534)(1981)和王伊同的A Record of Buddhist Monasteries in Lo-Yang(1984)。通过对这两个英文全译本的细读和比较,我们发现,两位译者采用了不同的方式和身份介入到《洛阳伽蓝记》这篇大型“叙事话语”之中。该书作者杨衒之的“声音”不仅意味着他与所述历史故事的对话,同时也是杨衒之与潜在读者的对话,而译者如何“移入作者体内(译者移形,译者身份建构)”进行发声(译者发声及其发声方式),则体现了译者不同的翻译认知及其典籍阐释方式。而翻译认知正是影响翻译决策和翻译话语生产的深层因素,本文对译者认知的分析重在析译者对《洛阳伽蓝记》所采取的认知姿态及相应的翻译处理方式,利于深入到典籍翻译的内在过程,同时了解这种翻译认知如何在整体上塑造不同的译者身份。

《洛阳伽蓝记》中,作者杨衒之的声音大致体现于以下三种形式,“著述缘由”、“叙事介入”和“作者按语”。下文以这些“作者声音”的翻译为中心,尝试具体探讨“译者认知”这一翻译现象。行文中,“王译”代表王伊同的译文,“詹译”代表詹纳的翻译,我们在例证分析的基础上加以论证和解释。值得注意的是,《洛阳伽蓝记》行文中本有“原文”与“子注”之分,本文重在翻译研究,故在取例时未将此区分考虑在内,凡有用之例,皆取之,而无论“原文”与“子注”。

2.“著述缘由”:序言翻译中的译者认知与翻译处理

在《洛阳伽蓝记》的“原序”里,作者杨衒之列叙了其撰写该书的起因和缘由,此中透露出“繁华悲凉去”的伤感与无奈。王伊同在《诠译〈洛阳伽蓝记〉志余》一文中写道:“作者生丁乱岁,河洛烽烟。昨为金盘宝刹,瞬成瓦砾荒丘。情动于中而形诸言,极纪实写景咏怀之胜,……”(王伊同,2006:135)可见作者的声音已浸淫在其忧伤的文字之中。我们先取下例加以分析论述。

例1.京城表里,凡有一千馀寺,今日寥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

【王译】Within and without the capital city there had been more than one thousand temples.Today they are mostly demolished; one can not hear the tolling of bells at all.Out of fear that they might not be known to later generations, I have compiled this record.

【詹译】There had been over a thousand temples inside and outside the city wall, but now all were empty and the sound of their bells was never heard;so I compiled this record in case all this might be lost to prosperity.

这里我们将分析的重点放在“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这句话上,因为这句话就是《洛阳伽蓝记》作者杨衒之的“声音”。细读上述翻译,我们发现,王译更倾向于直接而客观地进行信息陈述,被动语态的使用是表现之一,其直接将“恐(恐惧/担心)”用“fear”翻译出来是表现之二。翻译直接,依原文之意对等译之,没有太多的译者介入,这里译者基本上与作者重叠,除了作者的声音之外,并无译者额外的声音。

然而,詹译却并非如此。我们首先注意到詹纳所做的句序调整,其将原句 “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的语序由“恐无传 → 故撰记”调整为“撰斯记 → 恐无传(恐洛阳伽蓝湮没于历史尘烟中而繁华不再)”。这样调整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句法逻辑关系的改变,即从原来的倾向“因果关系”转化为“目的关系”,因此在其译句的后半部分,詹纳使用了目的意味较强的in case (that)所引导的小句。这样调整的间接后果是詹纳将概念“恐无传”悄悄替换为概念“恐洛阳伽蓝湮没于历史尘烟中而繁华不再”。这种意义的转换绝不仅仅是偶然的、临时的行为,也不仅仅局限在语义本身,而是有其深刻的认知根据的。

我们重新审视译者詹纳转换后的概念——“恐洛阳伽蓝湮没于历史尘烟中而繁华不再”,即英译“in case all this might be lost to prosperity”的语义内涵。这里面包含了两个关键信息,即“湮没于历史尘烟中”和“繁华不再”,英文即指向译语中的“lost”和“prosperity”。当我们厘定出这两个概念,我们也就找到了解释詹纳“如此翻译”和“如此发声”的入口。

我们需要回过头来看一下詹纳的英译本,他的英译本包含两部分内容,前一部分(p.1-138)是詹纳对《洛阳伽蓝记》的研究和评论,后一部分(p.141-272)是《洛阳伽蓝记》的全译文,而詹纳将整本书命名为“Memories of Loyang: Yang Hsuan-chih and the lost capital(493-534)”。 细读这一标题,我们发现了两个关键词:即“memory”和“lost”。我们将这两个关键词加以阐释和引申,即“洛阳回忆/纪念洛阳”和“逝去的帝都”,而这正与我们上段中所言的概念相吻合。换言之,詹纳的翻译认知决定了他的翻译行为,而其翻译抉择导致了与王伊同不同的译语,相应地,译语读者也会由此获得不同的文本阅读反应和文化感受。这里,“Lost”是译者詹纳对《洛阳伽蓝记》叙事(杨衒之洛阳游记)的基本情感认知(这种情感认知在詹纳著作的第一部分p.1-138中亦有充分体现),正是这种情感认知导致其将“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翻译成了“in case all this might be lost to prosperity”,“lostprosperity”产生了一种“繁华不再”的感觉,而in case(that)引导的小句更加深化了这种历史沧桑感。

詹纳的这种翻译显然是译者的一种“认知介入”,在传达“作者声音”的时候细化了、深化了,也显化了、强化了作者原有的历史沉痛感。至此,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王伊同只是重叠了作者的声音,并无太多译者的情感介入和认知介入,但詹纳却与此不同,出现了深刻的译者介入,从“译者移形”来讲,王伊同移入作者,与作者重叠,只是用英语代替作者说出了原文的意思,起的只是“传声筒”的作用,这是一种“等量性译者移入”。而詹纳不仅移入了作者,更是在作者的体内来回徘徊逡巡,沉思吟咏,体悟流连,而当詹纳用英语替作者发声时,声音中已经携带了译者詹纳的声音了。换言之,这里詹纳不仅是“传声筒”,还是“扩音器”,而詹纳的这种译者移入乃是一种“增量型译者移入”。上述两种译者移形与发声可图示如下:

图 译者移形与译者发声

另一方面,由“Memory”一词的内涵我们不难看出,詹纳是将整部《洛阳伽蓝记》看成了“杨衒之游记”,而不仅仅是“洛阳伽蓝的客观描写”。也就是说,在译者詹纳的心理认知中,《洛阳伽蓝记》不仅是对洛阳佛寺变化的呈现,更是对历史沉浮的感怀,这种认知成了詹纳随后不断“现形”、在译文中发声的心理基础和情感线索。以詹纳的眼光视之,这种历史感怀隐于《洛阳伽蓝记》整个原文之中,而在他的译文中,这种情怀不仅被继承了下来,而且还做了“显化、增量”处理,出现了“增量的声音”,即译者的声音。我们纵观詹译,再与原文和王译仔细比较,便可进一步确认这一结论。我们再举一例,该例在汉语原文中是紧跟例1后面的句子。

例2.然寺数最多,不可遍写,今之所录,止大伽蓝。其中小者,取其详异,世谛俗事,因而出之。

【王译】Nevertheless, it is rather difficult to give an account of every single temple, since there were simply too many of them.I now keep a record of only the large temples, but I also select some small ones if there are auspicious or unusual stories pertaining to them.I have taken this opportunity to record actual events, including nonreligious affairs.

【詹译】There were so many temples thatI could not describe them all.This account in five chapters is confined tothe big monasteries, except where strange and miraculous events or popular stories meritthe inclusion of the medium-sized and smaller ones.

我们聚焦于这句话中作者的声音及译者的不同处理,重在观察詹纳如何以其“情感认知线索(伤物感怀,Lost-Memory)”来处理作者的声音。在原文中,由于古汉语文体的原因,并没有出现作者“我”。针对这一点,王伊同的做法是翻译出显性的“II”作主语,强化了叙述者叙事介入的深度,同时这也实现了译语句群前后的衔接与连贯,是一种意释性翻译,也是一种“显性”的“等量声音传达”。然而,与王译出现“I”的数量相比,詹译只用了一处的“I”,而紧跟其后的是物作主语的句子,即“This account in five chapters is...”。詹纳在物主语“this account”的后面附加了“(in) five chapters”,产生一种“鸟瞰式”的总括感,其“鸟瞰”的对象是“the big monasteries”和“the medium-sized and smaller ones”,以及与之相关的“strange and miraculous events or popular stories”,因此,相对来讲,詹译在很大程度上调整了原有的句法逻辑关系。此句的前半部分“然寺数最多,不可遍写,今之所录,止大伽蓝”,体现了作者杨衒之“历史伤怀”中对诸佛寺进行描写和叙事的“无奈”,如果我们将此与詹纳的“Lost-Memory”情感认知联系起来,则上述译文的处理便可获得较为合理的解释。亦即,此时(在译者詹纳看来)作者的视角已从“伤怀的观察者”转向“被观察的对象——伽蓝”,即由“主体”转向“客体”,并将这种伤怀以“鸟瞰”的方式投射于客体对象身上。这里,詹纳基于自己的翻译认知进行了主客体的转移和置换,而他的译文也在这种“主-客互动”中获得一种内在的连贯性和丰沛性,使其译文具备了自己的詹氏风格。这种翻译处理为译语读者提供了一种内在的认知语境(历史伤怀中的诸佛寺及其人事),而译者詹纳的立场和声音也就在这种认知语境中渐次显露出来。

综合而论,詹纳的这样一种“译者移入”使得译者和作者、译文和原文在认知上更加契合,且往往产生一种翻译增效作用,而译者情感认知的介入也成了将译文贯穿起来的一条有力线索,在这种暗自涌动的线索之中,译者“稍有不慎”就“现声”于译文之中。

3.“叙事介入”:作者作为叙事的参与者与译者的认知处理

“叙事介入”指的是作者杨衒之或隐或显地介入到叙事之中,而译者在处理这种“作者介入”时,往往由于对原文的不同认知而产生翻译差异,例析如下。

例3.衒之尝与河南尹胡孝世共登之,下临云雨,信哉不虚!

【王译】Hu Xiao-shi, Metropolitan Prefect of He-nan (He-nanyin) and I once ascended the tower.In truth, it seemed as if the clouds and rain were below us!

【詹译】I onceclimbed it with Hu Hsiao-shih,the prefect of Ho-nan, and it was absolutely true that one could look down on clouds and rain.

原文中作者杨衒之作为叙事的参与者进入话语建构,传达了作者杨衒之的声音。相对于王译,詹译更凸显杨衒之作为作者的现场性和独立主体性(“I once...with...”),即作者“I”独立做主语,单词“once”凸显作者“I”之行为的现场性。王译也有“once”一词,但其句法位置淡化了作者的主体性(“both...and...once...”),同时延缓了作者“I”之行为现场性的表达。另一方面,詹译更突显“主体的体验性”,表现为行为动作(功能语法中的“过程”)的连续呈现(climb过程及其观感look down之过程);更强调主体体验的“实在性”和“事实性”,表现为“It is(true) that...”+“absolutely (true)”上面。王译也有“in truth”,但“in truth”和“seemed as if”结合起来,其语气显然没有詹译那么强烈、肯定和具有确切感。因此,比较而言,詹译更能传达作者“信哉不虚”的多重肯定意蕴(形容词“信”+叹词“哉”+ 副词“不”+形容词“虚”),作者的声音也被更加洪亮地传达了出来。

为了更清楚全面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从《洛阳伽蓝记》的正文中再取两个译例。

例4.西域所赍舍利骨及佛牙经像皆在此寺。

【王译】The sarira, the Buddha’s teeth,scriptures, and portraits, given by countries in the Western Regions, were all housed here.

【詹译】All the crematory relics and teeth of the Buddha, sutras, and pictures that were presented to us by the West were kept in this temple.

这里詹译中的“us”是从原作者的角度来说的,即以隐含作者杨衒之的视角来说的。但首先,原文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这个承担某种语法成分的“主体”,其次,王译中也没有这个“主体”。虽然王译有时也会根据句法需要补出原文中省略的“主体(往往做主语,如上述例2)”,但纵览全书译文,詹译往往在涉及作者杨衒之的声音时以“I”或“us”来“显化”翻译,以凸显杨衒之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上文提到的詹纳作为译者从原文中所获得的那种情感认知(Lost-Memory),无不可视为这种翻译行为的动机所在,因为“认知所至”,便是话语表征上的“凸显”,翻译认知是翻译话语生产的深层决定因素,其直接的结果便是“译者的介入”和译者“额外声音”的出现。也就是说,虽然“I”或“us”总是指向杨衒之本人或其视角,但在“I”或“us”的旁边总是存在着译者詹纳的身影。

例5.衒之按杜预注《春秋》云“翟泉在晋太仓西南。”按晋太仓在建春门内,今太仓在东阳门内,此地今在太仓西南,明非翟泉也。

【王译】[Yang]Xuan-zhi’s note: According to Du Yu’s (A.D.222-284) notes on theZuo Commentary to the Spring and Autum Annals, the Di-quan was located southeast of the Imperial Granary of the Jin, inside the Jian-chun Gate.Now, the present Imperial Granary was inside the Dong-yang Gate,yet the fountain referred to as the Di-quan was to the southwest of the present Imperial Granary.Therefore the fountain could not have been the same Di-quan of the Jin.

【詹译】I, Hs an-chih, would add that according to Tu Y ’s commentary on theSpring and Autumn Annalsthe Ti Spring was to the south-west of the Imperial Granary of the Chin dynasty which was,I believe, inside the Chien-chun Gate; it is therefore my opinion that this is obviously not the Ti Spring as it is to the south-west of the modern Imperial Granary inside the Tung-yang gate.

在上述译例中,王译是一如既往的客观性翻译,如原文一样,除句首外,译文中作者是隐身的,译者也未让隐身的作者现身,当然这里也没有译者自己的额外声音。然而相对于王译,詹纳不仅显化了隐身的作者,更是在多处“添加”了本可无的“作者主体”,如“I (believe)”,“my(opinion)”等。这再次证明,在这些“作者主体”的身边,存在着“隐在暗处的译者的身影”,在这个“作者主体”发出声音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伴随着译者的声音,虽然这种译者的声音被掩映在作者的声音之中。这种伴生的译者身份和译者声音,意味着不同的译者面对叙事时存在着不同的认知出发点和翻译立场。当然这种立场与译者的翻译目的有很大的关系,詹纳因汉学研究而翻译,翻译是其研究的前期工作或伴生物,而王伊同重在精当传译汉语典籍,如实弘扬中国古典文化,“《颜氏家训》及临川《世说》,各有英译,而《伽蓝记》犹付阙如,西籍学人,每用向隅。予不自量,谬为诠译”(王伊同,2006:135)。

4.“作者按语”:作者的史辩性按语与译者的认知处理

事实上,上文例5已经涉及到“作者按语”这个问题,我们另行集中列举三例,通过解释和评价,来说明“作者史辩性按语”与译者的相关认知处理。纽马克曾论及语言功能与人称话语之间的对应关系,即表情功能(the“I” form),信息功能(the“it”form),号召功能(the“you”form)(Newmark,2001:21),这一理论表述显然有利于我们下文的例证分析。

例6.衒之曰:“昔光武受命,冰桥凝于滹水……”

【王译】[Yang]Xuan-zhi commented: In olden times, when Emperor Guang-wu (regnant A.D.25-57) received the heavenly mandate, the frozen Hu [-tuo]River served as a bridge for him to cross...

【詹译】I, Yang Hsan-chih, am of this opinion:when in the old days Emperor Kuang-wu of the Han received the mandate of heaven a bridge of ice formed over the Hu-t’o River...

例7.衒之按:苏秦时未有佛法,功德者不必是寺,应是碑铭之类,颂其声绩也。

【王译】 [Yang]Xuan-zhi’s note: At Su Qin’s time there was no Buddhist teaching [in China].The statement about“meritorious deeds”did not necessarily mean [the construction of]a temple, but rather [the preparation of]a stone inscription in praise of [Su Qin’s]achievements.

【詹译】In my view performing good deeds did not necessarily refer to building a monastery as there was no Buddhism in Su Ch’in’s time.It must have been some kind of inscription praising Su Ch’in’s fame and achievements.

例8.杨衒之曰:“崇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祸之门,殃所毕集……”

【王译】Yang Xuan-zhi would say:“‘A family that upholds decency will have happiness to spare;in a household that has accumulated evil deeds,troubles will collect.’...”

【詹译】What I, Hsan-chih, have to say is,“‘ The house that honours goodness has good fortune to spare, but the family that accumulates evil attracts every misfortune.’...”

上述按语的话语结构为“按语起始语 + 按语内容”,这里我们重在选取“按语起始语”的不同形式,如“衒之曰”,“衒之按”,“杨衒之曰”等来论述我们的观点。我们纵观王伊同的英译,发现王伊同更多地采用“Speaker + Reporting Verb”和“Speaker’s Note”等形式翻译上述“按语起始语”,其中,“Speaker”为第三人称的“杨衒之/ Yang Xuan-zhi”,属于客观直接翻译,译者以全知视角冷静地陈述这一按语表达式,如实传达其信息。其次,这种“按语起始语”译文的后面是“冒号”,这就界定了“按语内容”的独立性,即“按语起始语”与“按语内容”的关系通过“冒号”所表达的“阐释关系”得以标示。

与此相异,詹纳对“按语起始语”采用第一人称的方式进行翻译,增强了译文的表情功能,他同时将作为“Speaker”身份的“I”直接引入到后面阐释性“按语内容”的句法关系之中,抵消了“按语内容”的独立性,但这种“说话人”的“介入性”直接提升了叙事的衔接性和连贯度,同时凸显了“说话人”的主体性。这与詹纳翻译本书所站立的情感认知立场“Lost-Memory”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以“游记/纪念”的心态来看待《洛阳伽蓝记》,则原作者杨衒之在整个文本中的身份和声音就被无形地加以凸显和强化,同时这自然也会导致詹纳将这些“按语起始语”显化翻译为含“I/my”的句法结构,而这正给詹纳“移身作者”提供了机会和基础,同时也导致了“作者”身边有“译者”的存在,以及“作者声音”旁边 “译者声音”,从而在詹纳的译文叙事中无形地建构出译者的身份和声音。

我们进一步分析,在这种情况下,译者移入原作者,作者的发声伴随着译者的声音,而且这里的译者发声似乎还不是隐性的,往往带着出于译者理解而“添加”的“话语立场”和“话语语气”,如,“I, Yang Hsan-chih, am of this opinion”,译者通过转化人称(从第三人称到第一人称)来显化翻译“作为说话人的作者”,并且用“am of this opinion”标明“说话人”的“话语立场”,又如,“What I, Hsan-chih, have to say is”,则通过“have to(say is)”来标示“话语语气”。即便是“In my view”这种译法,也因“in one’s view”这一特定话语构式而隐性地强化了“话语立场”和可能的“话语语气”(该语气于随后的句子中被进一步派生出来)。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上述“话语立场”和“话语语气”自然蕴涵于原文之中。王伊同采取直接译法也并不意味着这些“话语立场”和“说话语气”的流失,它们仍然蕴含在王译的上下文之中,无非是需要译语读者自行去体悟和揣摩。但是,詹译却将这种“话语立场”和“话语语气”以“译者自身的风格”将其凸显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原文的一种阐释,属于阐释性翻译。但换个角度来看问题,这种显化性、阐释性转换译法在“现代英语(modern English)”语境中却常常可以被认定为一种“目标读者友好型翻译”(target reader friendly translation),因为这种翻译往往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或隐或显地传达译者的观点和声音,进而拉近目标读者与原作的距离。

5.结语

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发现,翻译的过程是个传播原文和作者声音,通过译者对汉语典籍文本的翻译认知在深层次上影响其翻译决策和翻译话语生产进行本土书写的过程(纪秀明,2016)。《洛阳伽蓝记》虽在四库全书中被列为史部地理类,但其著录的多种历史轶事使其叙事意味浓长。面对叙事中作者杨衒之的声音,王伊同和詹纳两位译者有着不同的翻译认知,这种认知直接影响了两人对相关内容不同的翻译处理。正是在这种翻译认知和翻译处理过程中,不同的译者身份被建构了起来,并基于这种身份定位,译者在传达“作者声音”的过程中可能就携带了自己的声音,凸显了译者的主体性,而詹纳的译文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这样的译者认知分析有利于我们深入到译者典籍翻译的内在过程,充分认识“译者-典籍文本-作者-目标读者”这一链条的内在关系,对于如何提高典籍翻译的可接受性及其国际化进程不无裨益,从而有利于典籍翻译的实践及其理论的进一步建构。

[1]Jenner, F.1981.Memories of Loyang: Yang Hsan-chih and the lost capital(493-534)[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Newmark, P.1988.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M].Hemel Hempstead: Prentice Hall International (UK) Ltd.

[3]Newmark, P.2001.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4]Wang Yi-t’ung.1984.A Record of Buddhist Monasteries in Lo-Yang[M].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5]纪秀明.2016.传播与本土书写[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6]王伊同.2006.诠译《洛阳伽蓝记》志余[A].王伊同编.王伊同学术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

[7]杨衒之.曹虹(今译).王伊同(英译).2007.洛阳伽蓝记:汉英对照[M].北京: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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