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不大看得见的东西

何鑫业

下雪天，我们一般只能看见雪，漫天飞舞的雪；撑着伞，行色匆匆的行人，疾速回家的车和交警，还有那该死的溅起来的雨夹雪；不大看得见屋顶正在一层一层地积着雪，树枝正在经受重量考验；不大看得见你突然对暖色调的橱窗感兴趣，或者你想买一个烤红薯的愿望，其实就是下雪它闹的。

下雪天，不大看得见的东西还包括：树在做能量积蓄，蛇在冬眠，瓦在积霜，地变得滑溜起来，桥缝在缩小，猫则开始怀春——具体行为是对另一只瘦弱秀气的小猫产生追逐、厮打、龇咬。

下雪天，成千上万的白菜在等着下窖，柿子椒被涂上蜡，黄瓜被腌；桥上，大巴上的乘客全下来了，正齐心协力地将客车往前往上坡推行；下雪天，家门口的狗趴着，鹅呆立，鸡把头伸进左侧的翅膀里；池塘的边缘开始结冰，鱼深入泥土，鳍一动不动……

下雪天，箱子被频繁打开，毛毯、棉袄、护膝、狗皮褥子、鸭绒枕头被取出；炉火提前生起，锅子冒汽，热水袋里灌满滚烫的水；下雪天，妹妹出门前大喊：“我的围脖呢？我的大围脖！谁看见就说话……我会冻死的噢！”

下雪天，卖包子的铺子里，伙计也在喊：“天寒地冻，买一个送一个，半价啦！半价啦！”下雪天，马圈里的马被牵出来了，马夫也在喊：“雪都上腰了，还跑个啥啊……想出人命不是！”

下雪天，你读一本叫《枕草子》的书，书的作者说：“在冬天很冷的夜里，同爱人深深缩在被窝里，听撞钟的声，仿佛是从什么底下传来的响声似的。鸡叫了起来，起初也是把嘴藏在羽毛中间啼的，所以闷着，像是很深远的样子，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啼叫，便似乎近起来了。”

下雪天，母亲突然对钟的刻度感兴 趣。3点15分，她在棉袄外套上背心，说：“瞧！这么大的雪，你姐怎么开车呢？”4点30分，她按下电饭锅的“熬汤”按钮，又开始犯愁：“瞧！就炖排骨这一小会儿，路上的雪已积得这么厚了，再不给你姨打电话我就跟你没完！”

下雪天，车载广播说：“气温下降，高血压患者不宜晨练和冬泳；下雪天，由于血管收缩，血压升高，罹患心血管疾病的几率在增加；下雪天，尤其要注意保暖防寒，出门戴帽子，用温水泡脚，常喝姜汤……”

下雪天，飞机的跑道上白茫茫一片，指挥塔的喇叭在呼吁：“注意啦！请全体工作人员注意啦！雨雪被清除，雨雪被清除，旅客们请作好登机准备！旅客们请作好登机准备！”好家伙！雪下了整整六个小时，候机室里，警报解除，群情激奋，广播里甚至令人难以置信地传来《雪绒花》的音乐……

下雪天，漫天飞舞的雪代表5000年前的人类，对抗计算机、空调和可口可乐；下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象征3000年前的传统文明，否定道琼斯指数、星巴克和非母乳喂养；下雪天，雪与雨水，与冰与霜与劳动与蒜，与辣呵呵的火锅结成联合同盟，对抗温室效应、对抗环境污染、对抗拱手相让、对抗跺脚与哈气——具体说，就是对抗一种形而下的一劳永逸，对抗一把钥匙只开一把锁。

下雪天，医学杂志上说：机体为了保持体温恒定，减少散热，毛细血管会收缩，这会使外周血管阻力增加；下雪天，气温低，出汗少，食欲增强，人们往往进食过量碳水化合物、脂肪，致血容量增加，血动力减少——废话少说，下雪天，注意保暖，防止身体出现意外，一定要活着，并且万寿无疆。

下雪天，位于南半球的智利、秘鲁、阿根廷正艳阳高照、酷暑难耐；下雪天，兴许你做的梦很夏天，骄阳似火甚至大汗淋漓。

下雪天，中国的北方，亚布力通往牡丹江的嘎库，“嗵”地一声枪响，雪从树林子上空落下来；下雪天，中国的南方，苏州往甪直方向的河道，河埠往住家的路上，砻糠撒成一条曲曲弯弯的雪中小径。

下雪天，妹妹一踏进门就说：“真没想到！漫天大雪，马路上反而秩序井然、井井有条！”下雪天，母亲对死去的父亲更想念，她翻出了叠得很整齐的雨衣，对人说：“瞧！雨衣叠得这么好，人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