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的周末

2018-03-19 05:18梦天岚
湖南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山地车耳朵

梦天岚

该说马强什么好呢。不说这个人还好,一说起这个人刺头就会来火。刺头,还有耳朵,我们三个人都不愿意说起马强。平时打麻将三缺一也不会想到他,我们宁愿三个人凑在一块斗地主。不是我有意说马强,自从那个周末他一个人背着我们偷偷跑下山去之后,我们就下狠心不再找这个人了。

那天事先说好四个人一起去爬龙虎山的。我们约好在307国道和一条毛马路交叉的口子上汇合。我,刺头,耳朵,是同时到的。只有马强,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我们足足等了他一个半小时。

刺头跟我说,“别等了,就我们三个去吧。”耳朵也跟着附和。

我只有耐着性子跟他们说,“说好了的,四个人一起去,再等等吧,应该快到了。”

眼看一个小时过去了。刺头突然一拍脑壳,问我和耳朵有没有带打火机。我和耳朵都摇头,我们都不抽烟,没有随身带打火机的习惯。刺头以前抽,后来戒了。

刺头哦了一下说,“那万一马强也没带呢?”

我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刺头,我知道刺头是担心我们到山上之后没有火用来烧烤。而这个附近又看不到一家小卖部。

为了打消刺头的顾虑,我对他说,“马强是个烟鬼,他肯定会带的,你就放心吧,我可以打这个包票。”

马强之所以迟迟不来,说出来恐怕没几个人相信。我们三个人每人骑一辆山地车,马强这小子竟然步行。

从城里到龙虎山少说也有二十多公里,他明明有一辆新买的山地车,怎么会想到步行。

耳朵有几分不屑地说,“他肯定是盘算着我们三个人可以搭上他,但他事先又不讲清楚,早知道这样我们就顺便把他捎过来了。这下倒好,从城里他住的地方步行到这个路口,至少也有五六公里远吧,真是的,买个新车不就是用来骑的吗。”

当我们终于看到马强出现的时候,刺头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耳朵说,“我看他明明看见我们在等他一个人,也不晓得走快一点。”听耳朵这么说,刺头用鼻子在旁边哼了一声,嘴角也斜了一下,谁都听得出有轻蔑的意思。

在走到跟前时,我们都还没说话,马强倒是先开口了。他说,“要是早知道你们都骑车,我就不会走这么远的冤枉路了,还让你们三个白等了这么久。”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明明在电话里约好一起骑山地车出来的,你马强倒好,忘得一干二净不算,还把责任全推到我们三个人身上。但我表面上不露声色。

我想起前一天晚上跟马强打的电话,是当着刺头和耳朵的面打的。

我们在路边摊吃米粉,因为多放了辣椒,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吃完了都没急着走。耳朵一边用纸巾擦汗一边问我和刺头周末怎么过。

平时三个单身汉除了打游戏和玩麻将,就是宅在单位租的一个三室两厅的套间里,要么睡懒觉,要么看租来的烂片,要么在微信上刷朋友圈。

刺头比我大两岁,比耳朵大三岁,常常以大哥自居,他除了脾气有点像大哥之外,其他没有一样像大哥。他有一段时间比我和耳朵好过得多,找了一个北方妹子做女朋友。刚开始两个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每到周末,刺头的那扇门铁定是最难敲的。

我和耳朵就惨了,时不时会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有一回耳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恶作剧地找来一部欧美的A片在客厅里放,把音量开到最大,硬是把那个来自北方的声音给压下去了。然后我们两个躲在各自的小房间里捂着嘴哧哧哧地笑。过了一会,刺头的门嘭地一下开了。他轮个敲我和耳朵的门,我们都不开。两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这期间我和耳朵因为太无聊,去找过马强两次,马强住在河西,骑车也就二十多分钟的样子。

第一次去找马强,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在家里拆一辆山地车的包装,那副既专注又兴奋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诉我和耳朵,那辆新山地车不是他在网上买的,更像是他自己发明的一样。拆完包装后,马强围着那辆迷彩涂装的山地车先是用手摸了又摸,接着又用抹布擦了又擦,烟灰长了也忘了弹。我和耳朵就在一旁傻傻地看着,其实尴尬得不行。马强一个人忙乎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想起我们,他手忙脚乱地倒了两杯水过来,往我和耳朵面前一搁,转过身又去摆弄那辆山地车去了。仿佛那辆山地车才是他要招待的客人。

第二次,马强见我们来了,开始表现得倒还算热情,他招呼我们坐下,泡了茶,还递烟给我们,见我们都不抽也没有勉强。但这种热度没超过五分钟,然后自顾自玩他的一款电脑游戏。好不容易等他关了电脑,他又掏出手机玩起来,旁若无人地笑,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仿佛我和耳朵已不存在。再次受到冷落的耳朵早己坐立不安,总是使眼色要我走。我们起身走的时候,马强只是习惯性地“哦”了一声,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从马强那里出来后,耳朵就开始放肆埋怨我,说我怎么会有這样一个老乡,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我只好不厌其烦地跟他解释,说马强打小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别往心里去。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不信。

“最好是找个女的一起去。”刺头说。

看得出来,这句话是刺头好不容易憋出来的。

我曾经半开玩笑问过刺头的女朋友,问她为什么会喜欢刺头。她说刺头挺爷们的。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她说的爷们体现在哪方面,等到他们分手的那天,我和耳朵去劝他们,才知道她当初说的“挺爷们”是指刺头的脾气大,终于大到她受不了了。

耳朵冷不丁笑了一下。我知道耳朵为什么笑,他是笑刺头从北方妹子那里尝到了甜头,一时还没走出来。

刺头横了耳朵一眼,耳朵赶紧收住笑。

我说,“我不认识什么女的,你们要是有认识的只管叫,越多越好。”

明明知道他们没有。我是故意这样说的。

果然,刺头和耳朵都摇头。

“要不,还是叫上你以前的女朋友吧,那个北方妹。”耳朵努了一下嘴,算是提议。

刺头又横了耳朵一眼。

耳朵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这个人竟然是马强。

我觉得很意外,就问他,“你不是不喜欢马强吗。”

耳朵说,“其实我也不想叫他,但我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好奇,想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

“马强是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刺头想了想,突然翻开手机,找到一个微信号给我们看,问是不是这个马强。

“就是他。”耳朵说。

“前不久他主动加我微信,我回复了一张笑脸,但他没有反应,我就没再当回事。”刺头说。

“是我把马强拉进朋友圈里来的,可能是因为我跟他说起过你,他才主动加你的。”接下来,我跟刺头大致地描述了一下这个马强。没想到刺头也对这个人有点感兴趣。刺头甚至还带着一种坏坏的语调说,“要是你们真不喜欢他,明天看我的。”

既然他们都同意,我也就没说什么,当即打马强的手机。

通话时我特意交代马强,我,我的两个朋友,加上他一起四个人,骑山地车去龙虎山玩,明天一早在307国道和往龙虎山方向的那条毛马路交叉的路口汇合,然后爬到山上打扑克,吃烧烤,下午五点钟返回。

像背书一样,我连着说了三遍。马强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哦”。

打完电话,我们三个就分头准备。

刺头带了两副扑克牌,买了烧烤用的佐料和新鲜的鸡腿;耳朵带了四副碗筷,半箱啤酒;我带了烧烤用的小铁架和一袋木炭。马强倒好,远远就看着他甩着一双空手。

“我明明听到你在打电话时跟他说好骑山地车来的,是他自己忘了吧。”刺头看着我,又看了看耳朵。

“是,是,我也听见了。”耳朵连着点了几下头。

“难道真的是我忘了。”马强摸了下后脑勺,一脸疑惑的样子。

“肯定是你忘了,”我说,“忘了就忘了,反正你人已经来了。”

“带打火机没。”这回刺头眉毛一拧,突然将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马强。

马强显然有点慌乱,他赶紧去摸自己的口袋,所有的口袋都摸遍了,除了一个华为手机,什么也没摸出来。

“你不是抽烟的吗,怎么连个打火机也没带。”刺头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走得太急,烟和打火机都忘记了,就连这个手机也忘记充电了。”马强扬扬手中的华为,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好像他迟到和什么都没带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手机忘记充电也是再正常不过,都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刺头的脸当时就有点难看,在我耳边跟我说,“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还叫他来干吗。”

我没吱声,心想这人又不是我一个人叫来的,打电话的时候他和耳朵可都想要他来的。

马强冲我们三个嘻嘻一笑,眼睛挨个盯着我们的山地车看。刺头和耳朵故意把头撇开不看马强,马强就涎着脸看我。没办法,我冲着山地车的后座向马强示意了一下,马强赶紧一猫身跳了上来。

骑到龙虎山的时候,我累得直喘气,刺头和耳朵几乎是同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嘴角显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我们把山地车寄存在山脚,爬山的时候马强一直走在我们的前面,俨然像是一个带路的向导,根本无视我们手里提着的东西。这倒罢了,他一边爬山还一边吹着难听得要死的口哨。口哨吹累了,他又哼唱起齐秦的那首《带我到山顶》,全没唱到调上,比他吹的口哨还要难听。

爬到中途,马强问我们谁带了充电宝。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假装没听见。马强轮番看了我们一眼,似乎从我们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就没有再问。

到山顶之后,我们找到一块平整一点的大石头坐了下来,刚坐下,马强就说要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这个马强,名堂真是多。”耳朵压低了声音。

“什么叫名堂真多,他这一来,我们三个倒成了他的跟班。”刺头故意说得有点大声,也不怕马强听到。

我们等了好一阵,刺头掏出两幅扑克牌都洗好几遍了,还没看见马强从林子里出来。我喊他,只有树上的鸟答应了几声。

刺头说,“这双升级三个人怎么打啊。”

“要不,还是斗地主吧。”耳朵说。

耳朵话音刚落,刺头把扑克牌甩得哗哗响。本来就带有情绪,刺头说,“方个便也要这么久,趁他还没穿好裤子,我们三个把他拖出来打一顿。”

刺头是个不怕事的人,一边说一边真的起身去林子里找马强。刺头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找着。他不由得破口大骂,“妈的,这家伙竟然一个人跑了。”

“不至于吧,他怎么会一个人跑掉,跑哪去,再找找吧。”马强虽然不靠谱,但我相信也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耳朵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往刚才马强去方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我们听到耳朵扯开嗓子在喊马强,但同样没有人答应。

“再等等吧,他一个人会到哪里去呢。”我故作镇静。

“等,等,等,这个马强到底是個什么东西,怎么老是要别人等他。”耳朵坐回到原地,用手扯石头边的青草,一边扯一边发牢骚。

“就算是他有天大的急事要走,也得跟我们三个说一声吧。”刺头像是冷静了一点,语气有所缓和。

“那万一他并没有走回去呢,有可能走得远了一点,迷路了呢。”我说。

“你,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这个人平时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往最好处想,那万一他真的借口要方便,然后一个人偷偷溜回去了呢。”刺头歪着头指着我,刚刚缓和一点的语气一下子又多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大可能吧。”耳朵说,“他人都来了,山也爬了,我们三个也没把他怎么样,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偷偷溜回去。再说,他又没骑车,这么远,一个人走路回去他不傻吗?”

耳朵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刺头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听耳朵这样一说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刚开始,我的气愤并不比刺头少。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又觉得很好笑,强忍着,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耳朵开始还有点奇怪地看着我,后来实在憋不住,也跟着我哈哈大笑。

三个人只有刺头没有笑,毕竟我和耳朵了解马强稍微多一点。我们两个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心理上的准备,刺头可是头回见识马强。

“还是再等等吧。”我舔了一下有点干燥的嘴唇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马强还是没有出现。

只有一阵阵的山风吹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刺头一直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的云。耳朵则不时看一眼近处的树林。

这样的等比开始在路口的等还叫人难受。快等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倒是希望马强是真的撇下我们一个人溜回去了,要是他此时出现,我估计刺头会一下子扑上去撕了他。

果然,刺头再也坐不住了。他把地上的扑克牌一扫,狠狠地向山下抛去。我和耳朵还是坐着没动,看那些花花绿绿的牌页在空中散乱地飞舞,我只真真切切地看清一张红桃2翻卷着闪了一下,一眨眼不见了,所有的牌就都不见了。正是深秋时节,不远处的一棵枫树也应景似的,红色的叶子籁籁地往下掉。

这样也好,牌没法打了,不打就不打,反正平时也没少打。问题是没有打火机,烧烤怎么办。

刚才在山脚的时候,耳朵说他有办法生火,我们才把东西提上来的。我和刺头就看着耳朵,看他到底有什么办法。

耳朵说,“试一试吧,你们两个别老是盯着我,以前我也没试过,应该没问题。”

耳朵捡来一根稍粗的树枝、一些干枯的树叶和一截黑乎乎的木头,他是想学古人钻木取火。

刺头一看耳朵这个样子,似乎就已预感到烧烤无望了,就恨恨地骂马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耳朵将树枝的一头抵在木头的凹痕处,用双手飞快地搓动。搓了一阵之后,一丝烟都没有冒出来。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有点泄气的样子。

我接过耳朵手中的树枝,继续搓。可能是用力过猛,两个手掌搓得绯红,火辣辣地痛。还是一点火星都没看到。

我对刺头说,“刺头你别骂了,马强已不在这里,你骂得再凶他也听不见,还是试试这个吧。”

我把树枝递给刺头,心想,说不定这钻木取火的奇迹就发生在刺头的身上。哪知刺头一把抢过树枝,转身就往山下丢去。他使了劲,连同他的发泄一起,树枝迅疾地在空中划一道弧线就不见了。丢完树枝他还不解恨,把辛辛苦苦提上来的东西连丢带踹全部给报销了,最刺耳的是砸那六瓶啤酒,幸亏我和耳朵躲得快,眼睁睁地看着刺头像攥手榴弹一样把啤酒瓶攥在手里,然后一瓶接着一瓶往石头上砸,六瓶啤酒相继发出爆裂的声音,泛着泡沫的酒水流得到处都是。地上一片狼藉。站在一旁的耳朵目不转睛地望着刺头,他张大的嘴巴许久才合拢。

对于刺头的这种行为,我表示能够理解和同情。

“那就不等了吧。”我说。“只是可惜了那些鸡腿,在这里吃不成,可以拿回去啊。”

“你想拿回去你自己去捡。”刺头扭头就走。

我和耳朵都没有去捡。谁也没有心情再待在山顶了,除了愤怒,我们三个都有一种被人耍弄过后的屈辱感。这个马强,看上去他什么也没做,却比什么都做了还伤人。

在下山的途中,一开始我们谁也不说话。是耳朵带头打破了沉寂。

他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耳朵说出了我和刺头都想说的话。

但怪谁呢,怪马强吗,马强是我们喊过来的,怪我们自己吧,以前没有马强我们不是玩得好好的吗,问题是一叫来马强我们三个就不能好好玩了,不怪马强又能怪谁呢。

我正胡思乱想,刺头突然问我,“听耳朵说你和马强还是邻村的老乡,难道你对他也不了解。”

我分辩说,“我们虽然是老乡,我了解他也是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的马强还没这么讨人厌,没想到长大以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也是去年回家过年碰见他,才知道他也来到了这里。我和耳朵总共也只找过他两回。昨天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对付他吗。”

“我……我就是想对付他,也得他的人在吧,这家伙,我还没想如何对付他,他倒好,提早开溜了。”刺头很不服气。

“看来,这小子有先见之明啊。估计他是预感到你要为难他,他才溜的。”我说。

“你们都别说了,反正马强已经走了,我们也早点回去。”耳朵说。

我们在山脚取了车,耳朵像突然想起什么。他提醒我们说,“从时间上计算,我估计马强应该还没走多远,我们骑快点肯定能在半路上追到他。”

耳朵的提醒很有用,刺头明显加重了脚力,像箭一下往前冲。我和耳朵只好紧紧地跟在刺头的后面。

我的心里既有点亢奋又有点担心。亢奋是因为很快可以追上马强,担心是怕刺头真的拿马强泄愤,一顿臭骂肯定是免不了的,甚至还有可能拳脚相向。马强再怎么不是,他毕竟是我的老乡,又是我们把他喊出来的,若是就这样挨一顿揍,怎么也说不过去。

一边骑,我的脑子里一边提前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刺头殴打马强的画面。

我把自己的顾虑悄悄说给耳朵,耳朵也认为我的顾虑有道理。我们约好一旦找到马强后,只要刺头冲过去,我们就想办法拦住刺头。

这一路,三个人一直都睁大着眼睛。路程已经过半,我们并没有追到马强。继续追,一直追到307国道我们等马强的那个路口,但还是没看到马强。我们停了下来。

“不可能啊,那小子就是有四条腿也不可能跑这么快。”刺头一脸的疑惑。

“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路。”耳朵也不相信。

“别的路肯定是有的,但只有这一条大道,也是最近的一条,他不可能蠢到连这么好走的近路不走反而去走一条小路吧,再说了,他跟我们一样也是第一次来,不可能认识什么小路。”我想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有一种可能,马强没有走。”

“你是说,那小子还在山上。”刺头惊愕了一下。

“很难说,我也不能肯定。”我说。

“要是他真的還在山上呢。”耳朵望着我。

“他要是真的还在山上,那为什么一直不露面,我们都等了他那么久。”刺头将头一顿乱摇,“都别瞎猜了,我们走吧。”

“要是照你这么说,马强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看得出来,耳朵明显有了一些担忧。

“不是没有可能啊。问题是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三个就都有责任。”我说。

“你说我们都有责任,就算是他马强出了意外也是他自己找的,怎么要我们负责。”刺头一下子急了。

“你可别忘了,马强是跟我们一起去爬的龙虎山,但他却没跟我们一起回去,他要是真出了事,我们能没有责任吗。”

耳朵点头,认为我说得有道理。

“那你们说说看,他会出什么意外。”刺头问。

“会不会被毒蛇咬了。”耳朵想了一下,觉得不对,接着又说,“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蛇……难道是被人从背后塞块毛巾给绑走了。”

“我说耳朵,你是不是看警匪片看多了。这光天化日的,谁会绑他啊,他马强像那种很有钱的人吗,绑他能图个什么。”刺头翻了一下白眼。

这也不像,那也不像,我们三个人都陷入了猜测当中。

“会不会是失足掉下悬崖了?”耳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会,我在山顶找马强时,没看到有什么悬崖,龙虎山的山势又不陡。”刺头见我好久没作声了,就问我,“这个马强犯得着我们三个人这样吗。”

“可能是我们为他想得太多了。”我说。

“可马强呢,这小子就没有为我们想过,哪怕是半点也没想过,就冲他这一点,我们还想个卵。走,回去。”刺头说完,侧身跨上山地车,走了。

耳朵见刺头上车走了,冲我嘟了一下嘴说,“不管他马强有没有事,就算我们现在返回龙虎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耳朵也上了车。

我虽然还有满腹的疑问和不安,但还是紧跟在刺头和耳朵的后面。

回到宿舍天还早。我们下楼到路边的一个小餐馆胡乱吃了不少东西,算是弥补山顶那没有实现的烧烤。吃完后,三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但我还是一次次拨打马强的手机,打到晚上,马强的手机还一直处在关机的状态。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马强,马强就像是一只嗡嗡叫着的蚊子,拍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拍死。实在是想睡而感到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这只蚊子就又嗡嗡叫着飞了过来。

我索性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门才发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刺头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抽烟。

“你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抽上了。”我问。

“睡不着,就到下面买了一包烟,还没抽几口。”刺头冷冷地说。

“还在想马强的事吧。”我问。

“想他干嘛。”刺头把头一歪。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马强。”我又问。

“你说我担心他,我担心他干嘛,我担心的是我自己,是我们,我们你懂不。那万一马强真像你说的那样出了什么事,还不得找到我们三个人的头上来。”刺头的声音有点大。

他话音刚落,耳朵的门也开了。看样子,耳朵也没睡。

“直到现在,马强的手机都打不通,我估计马强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你们想想,他要是回家了,第一件事应该是给手机充电,若是现在还打不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还没有到家。”我说。

刺头对我的猜测没有异议。

“现在打110报警还不算太晚。”我说。

一听说要打110,耳朵的身子抖了一下,“你真的要打110,再好好想想,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要是不打的话,就只有等马强打电话过来。”我说。

“要是马强不打电话过来呢。”刺头问。

“那就只等110打电话给我们了。”我说。

“要是马强不打过来,110也不打过来呢。”耳朵问。

“要是这样还算好,说明马强没出什么大事,我们三个也就省得因为马强的事再去担心了。”我说。

刺头听我这样一说,他想了一下,然后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也没必要去惊动110,这110来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马强没出事只怕也会整出一些事来的,再说,不知情的人看见110来找我们,还以为我们三个犯了什么事。”

耳朵听得直点头,这让我也变得犹豫起来。其实,不到万不得己,我是决不会打110的。

最终我们三个的想法达成一致,不管马强出没出事,我们都不打这个电话。

一夜无眠。直到太阳能照见屁股了,三个人还是毫无睡意。

“都怪我,”耳朵说,“那天要是不叫他去龙虎山就好了。”

“这不能怪你,是我们一起叫他去的,”我看了耳朵一眼,接着说,“问题是现在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只怕……”

“既然电话打不通,我们为什么不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呢。”耳朵突然一拍后脑勺,“对,早应该想到这一点,要是他不在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到他的单位去找。”

“问题是我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单位,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只知道他是学电机的。”我说,“我们还是先去他住的地方吧。”

“要去你们两个去,我不去。”刺头皱了一下眉头。

“那怎么行,这里属你年龄最大,平时里你是大哥,连你都不去,说不通吧。”耳朵说。

“要去,我们三个就一起去。”我说。

刺头虽然还是有点不太情愿,但听我和耳朵都这样说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到了河西马强的住处,我们三个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无人应答。看刺头的样子,恨不得破门而入。

问楼上楼下,都摇头说不知道这栋楼里有马强这样一个人。我们连说带比划,把马强的身高、长相、年龄、口音,只要能想到的特征一遍一遍地比划,都无济于事。

“这就奇怪了,怎么可能呢,马强又不是空气,这楼上樓下的人竟然没一个人见过,更别说认识了。”耳朵的表情和他说话的语气再加上他的疑惑都格外显得不真实。

“该不会找错单元吧。”刺头问。

“不可能,就是这个二单元,上次耳朵走出这个单元时在墙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那脚印还在。”我说。

“有三种可能,”耳朵分析说,“要么是马强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么在单位上班。还有种可能是马强回乡下老家了。”

“还有一种可能。”我补充说。

“还有哪种可能。”耳朵望着我,眼神里透着恐慌,“你是说,你坚持认为马强还在龙虎山上,他根本就没有回来?”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这也是我最担心的。”这样说的时候,我特意看了刺头一眼,我看到刺头脸上有一块肌肉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的担心其实也是三个人共同的担心。只要马强的失踪跟那天去龙虎山有关,就意味着我们三个人都脱不了干系。说到底,我们真正担心的不是马强,是我们自己。要不是因为那天周末我们叫了他,谁会去在乎他马强的死活。但我们谁也不说穿。

“这个马强简直就不是个人,以后你们两个想怎么找就怎么找,不关我的事,就当我从来就不知道这个人。”刺头在说话时眼睛盯在楼道的墙上,仿佛要把墙上的那个黑点盯穿。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口头上谁也不提马强,内心里却各自受着煎熬。我看到耳朵先是在朋友圈里@马强,问马强在干什么,马强没有回应。他又@朋友圈里所有的人,问这几天他们有没有见过马强,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好像这个圈里根本就没有马强这个人似的。

我也记不清自己发了多少条私信给马强,结果一样。电话里拨打的号码也基本上是马强一个人的。在听了无数遍“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后,突然听到这样一句“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再拨,还是这句话。这说明马强的这个号码已经不用了。

“难道马强另外换了一个新号码,他为什么要换呢,他换了新号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耳朵像是在自言白语。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再提马强。”刺头吼道,“我说耳朵,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想想,他换了新号码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不就是叫他去了一趟龙虎山吗,这家伙的眼里除了他自己还有别人吗,说白了,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一回事。”

刺头的吼声震得窗户的玻璃都在发颤。耳朵像做错了事,垂着头,不敢看刺头。我也愣住了,半天都没吭声。

既然马强不把我们当一回事,我们为什么还要把他当一回事呢。

又到了周末,仍然没有马强的半点消息,最值得庆幸的是,110也没有找上门来,像是在证明我们此前对马强所有的担心和猜测都是多余的。虽然我们三个嘴巴上都不说,但这正是我们所共同希望的。

从此以后,我们就当马强这个人从未在视线里出现过,就算是出现过,也不过是一种幻觉。

這个周末,我们不再去想马强的事,三个人继续凑在一起斗地主。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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