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之审美张力

杨弋洋+杨尚梅

摘要：审美张力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一以贯之的诗美旨趣。本文对特朗斯特罗姆诗歌最为显著的审美张力及其表现形态进行尝试性的阐释，探讨了特朗斯特罗姆诗歌中的张力生成机制。

关键词：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张力

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mer，1931-2015）的诗歌震撼读者心灵，为海内外学界和文学界瞩目仰望。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在全球范围内受到广泛关注和积极评价是自然的，但特氏令人折服的诗之美体现于何处？不同的诗美观自然会有不同的回答。综观已有的赞辞，笔者以为最切中肯最具本质性的是肯定其诗歌内蕴的神秘而新奇的审美张力。

审美张力是特氏诗歌一以贯之的诗美旨趣。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于1938年在其论文《诗的张力》中首次将“张力”这一原本为物理学的术语移植于文学批评领域，用以指称优秀诗歌的共同品质及整体效果。在退特眼里，张力就是诗歌的意义，是诗歌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1]109。五年后，威廉·奥康纳发表《诗歌之张力及结构》一文，在罗伯特·沃伦于《纯诗与非纯诗》一文中概括的诗性元素的基础上，指出了张力存在的十七种情境，即诗的韵律和言语的韵律之间、韵律的刻板性和语言的变通性之间、普通与一般之间、具体与抽象之间、隐喻、反讽、悖论、含混、双关、类韵、头韵、夸张等修辞的使用、美丑之间、不同观点之间、不同意象之间皆存在张力[2]555-556。奥康纳提及的诗学元素无疑丰富了退特的张力说。而阿恩海姆关于“任何非同质性的刺激物”都能产生张力的断言让我们对张力的生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3]601。由此，经过奥康纳等多位文论家的诠释、拓展，“张力”业已成为诗学批评的重要术语之一，超越了退特的原意，“成为诗歌内部各矛盾因素对立统一现象的总称”[4]109。

鉴于张力涵义的不断拓宽态势，我们在探讨特氏诗歌之张力的时候，秉持的张力概念所包含的内容就不止于诗句中矛盾统一的两个方面，而是扩展到弥漫于整首诗歌结构中的审美元素和艺术力量。毋庸置疑，诗章中通过意象结构和诗性语言所表现出的同时包含有两种冲突而又相反相成、微妙统一的艺术魅力，仍然是赏析时的凝视点和着力点。

审美张力多种多样，笔者体悟特氏诗歌中的张力有跨越式张力、断裂张力、虚实张力、临界张力、合成张力、排列张力、对立性张力、互否性张力、互补性张力、隐喻的张力，象征的张力等。物理学意义上的张力往往内蕴或显现在两种物体接触之间的界面，而诗歌中的张力更多地孕育和凸现在意象之间的边界或边缘。一种意象就是一种力的式样，两种意象的组合至少会是两种力的式样和它们之间的相依相抗，尤其非同质或不同域大跨度意象之间的并置对接处更是张力的滋生场和引爆空间。张力的类型或强度取决于意象自身力的内蕴倾向和意象组合方式的出人意外及产生的陌生化效应。

在诗歌意象运动系统中，双核动画胜过单核动画。意象组合在由群体性意象构成的诗篇里，是意象运动的主要方式。从特氏意象或意象群聚合关系的奇巧看，主要有如下五种：

1.对立式

诗人以“对立物的结合”来实现“瞬息消失后的持续性和整体性”[5]234。前者是特氏诗歌张力生成的特征之一，而后者正是他追求的惠与读者的诗歌张力的审美特征之一。对立性意象组合具体表现为意象的对比、对照与对抗。如开放与封闭、温暖与寒冷、动与静、高与低、大与小、梦与醒等。

《开放与关闭的空间》是合成张力和对立性张力兼具皆显的典型篇章。诗歌第一节中的意象“手套”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但翳暗随着它的膨胀直至整个房子，其封闭的喻义就已明晰。第二节和第三节很明显，意指有限开放趋近无限的开放。第一意象群：封闭的手套与翳暗的斗室这两个空间意象的叠加膨化与第二、三节中的第二组意象群的并置构成鲜明的对立与对比，实现了全诗由狭窄到广阔、由封闭到开放、由寒冷到温暖、由静寂到腾跃、由压抑到畅快的渐次转换与最终指向。自然时序的物象结构与人的内在心象结构的异形同构，是两组意象群中的物象与心象、“象”与“意”融合相应的内在依据。

2.楔入式

在视觉性、画面性意象对峙的缝隙再插进一个具有“膨化系数”的意象，打破原有的力量平衡，形成情感冲击和心理震撼。这类意象组合的特点，在意象元素量上至少应是三个以上。如“音乐是山坡上的一栋玻璃房/山坡上石头在飞，在滚/石头横穿过房屋/但每块玻璃都安然无恙”[6]77。在“山坡”与“玻璃房”的相对平衡中插进具有损毁力的石头，“玻璃房”是追求自由的音乐（善与美）的喻像，“石头”是摧残阻抗自由即恶与丑的喻像，在“音乐”与“石头”隐喻意象的冲突性中突显诗人为追求自由而不畏粉身碎骨的精神和一种安之若定的信念，同时也让人看到应付破坏性元素的沮丧与无奈。又如“我躺着将睡，看见陌生的图像/和符号在黑暗之墙的眼皮后/涂抹着自己。在梦和醒的缝隙里/有一封巨大的信正徒劳地往里挤着”[6]79，在对抗性的意象组合中又插进增大张力的楔子—“巨大的信”，突然将昏昏欲睡唤醒，将梦幻叫停或暂缓。知觉梯度不仅创造出强烈的运动感，而且楔形张力的意味十足。

3.通感式

特氏擅长从感性出发，通过拟人化和输力做功等手法赋予意象的生命体征，把意象的相对静态、视觉感、听觉感转换成运动觉。这是基于联觉的一种意象组合。在两种物象的扭结中穿插具有强度性的动作和意向性的情感理智，让意象群鲜活起来，在诗行中形成富有震撼力的意象聚合，使天地人倏忽浑然一体。这类意象结合并不完全是诗人潜意识的感性显现，实则是经过诗人反复的推敲锤炼，浸透着一种无理之妙。

诗人常用听觉意象来形象生动地表现视觉意象。《巴特隆达的夜莺》诉之听觉的歌声与诉之视觉的弦月，用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动词“磨”来粘接，打通了听觉、视觉、触觉的通道，把诗歌意境中的张力一下“擦燃”。通感式张力的例子还有《悲歌》中“太阳在风暴的手中抖動”[6]20，《交通》的“种子试着在柏油里生活”[6]127，《脸对着脸》的“脚印在冻土上衰老”[6]59等。

4.荒诞式

把不符合事理逻辑的两个以上的意象组合连接，把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但却根据心理感受表征的需要或诗歌的意指意外地将其扭结在一起，生成一种神秘和幽默的效果。看看《名字》的前两节：“开车途中我困睡起来……在后座上睡去。……我是谁？我是后座上醒来的某个东西……像布袋里的猫”[6]121。读着这首诗会自然让人联想卡夫卡的《变形记》。卡夫卡笔下人物的变形时间，是一夜的酣眠，而诗人只是小睡或是一个盹，醒来时发现丢了“我”的名字，犹如荒诞剧的小品，特点是高度浓缩，更具戏剧性的震撼力。又如 “我被我的影子拎着/像一把/黑盒里的提琴//我惟一想说的/在无法触及的地方闪烁//如当铺店里的银子”[6]265。诗人凝练地以出人意料的本末倒置和虚实颠倒的荒诞，将诗意指向人的异化或疾病带来的恍惚性失控。

5.设谜式

通过意象组合获得某种神秘式意味是特氏刻意追求的旨趣，其生成机制仍靠意象营造，即通过神秘的感性细节和不可理喻的知性的整体性打包，实现戏剧性陡转，在拼接的意象群之间即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产生一道裂缝，放大夹在间隙中的偶然性奇异使其陡生难解的谜。在那谜面与谜底的拉扯力中，衍生一份神秘，这也是特氏诗歌张力生成的一种显著方式。虽然意象组合效果的神秘式意味与特氏诗歌的神秘性有着密切的联系，但两者不是一个概念，神秘式意味只是特氏诗歌神秘性的一种表征。

我们以《车站》为例。该诗从空间画面结构上可分三层。第一层，是复杂劳动的工业产品—火车到站发生故障：卡门卡轨。停滞、无奈、焦虑、困惑。第二层，是从事简单劳动的工人拎着锤子轻轻巧巧地敲打车轮，就画面看是承担转换的过渡性意象。第三层，是排除故障后，恢复到常态的畅通，风驰电掣、轻快欢歌。就诗中的单个事象看毫不陌生，都是现实的，普通可见的，不同于他笔下的荒诞式组合中的意象；而令人陌生的是意象间的转换方式。先进复杂的工业技术产品运行中的突发障碍却最终由毫无技术难度的简单劳作来排除甚或撬动，真是不可思议，神秘性中夹杂着荒诞、幽默和反讽。

通过意象的营造与组合获得神秘式意味只是特氏诗歌神秘感形成的一种途径。从他诗歌的整体来看，除他对生活神秘的感受体验之外，不同的诗篇应该还有诸多不同因素的作用和不同的表现。由于特氏诗歌的神秘性另有专题论述，此处点到即止。

特氏在通过意象组合生成审美张力方面较为集中地显现为上述五种方式，此外，他有时还用剪接式组合，特点是跳跃跨度大，转换突然化，意象间存在极大的空间阻隔和时差。如在海洋—陆地、森林—海洋、历史—现实、昼—夜、冬—春、夏—秋、自然—工业等意象之间做蒙太奇式的拼接。也有用白描手法直接书写经历异文化交流碰撞后的形象与心态。由于在内容中毫不掩饰自我心灵的不适、焦虑与躁动和对外在客观现实的反感与无奈，这样的意象组合使诗作也有明显的张力。

参考文献：

[1]艾伦·退特.论诗的张力[A].姚奔，译//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109.

[2]William Van Oconnor.Tension and Structure of Poetry[J].The Sewanee Review，Vol.51，No.4：pp.555-573.

[3][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4]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5]北岛.时间的玫瑰[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

[6][瑞典]特朗斯特罗姆.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M].李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1.

（作者单位：杨弋洋 宜昌市田家炳高級中学 宜昌市第十三中学；杨尚梅 三峡旅游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