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娟
摘要: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瑞森是第一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此殊荣的美国非裔女作家。作为当代美国最重要的黑人作家,莫瑞森因其独有的写作风格及作品中浓郁的黑人文化底蕴而获奖无数。《最蓝的眼睛》是莫瑞森的处女作。莫瑞森在小说中赋予小女孩儿佩科拉一家别有深意的布里德洛夫(Breedlove)一名,表意为“滋生爱”,实则描写了以佩科拉一家为代表的黑人群体在白人主流社会中的挣扎与创伤。
关键词:Breedlove;黑人;创伤;白化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瑞森作品中所描述的黑人百年来的血泪历史俨然已成为了解美国黑人民族命运的教科书。作为黑人女性,莫瑞森更关注黑人女性在种族主义阴霾下的伤痛、挣扎。小说《最蓝的眼睛》讲述了黑人小女孩儿佩科拉执着地认为如果她有双美丽的蓝眼睛,她本人会不同,她周遭的一切也都会不同。身处白人主流文化的小女孩儿不懂得她贫穷、丑陋、不幸的生活根源在哪儿,只天真地相信拥有和白人一样的蓝眼睛她身边的一切便都可以得到纠正。她不只不能,她只有更加不幸。
一、布里德洛夫一家的创伤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一书中将“创伤”定义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到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1]比照弗洛伊德的创伤理论,布里德洛夫(Breedlove)一家作为美国黑人家庭的一个缩影可谓个个伤痕累累。而家庭成员对待创伤的反应又都消极、被动。莫瑞森别有深意的为这个家庭选择了“Breedlove”一名,意为“滋生爱”。但是,布里德洛夫一家却与这一意义背道而驰。
(一)父亲乔利的创傷
父亲乔利在小说中只是空有其名而已,大部分时候读者是通过莫瑞森对乔利周围的人或事物的描写去反衬乔利这个人物的。可以说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乔利在两种身份上都是缺位的。不仅如此,他还给这个家庭,特别是女儿佩科拉带来毁灭性的伤害。反观乔利其人,他也是重创在身。乔利出生即被母亲抛弃,由年纪较长的吉米姨婆抚养长大;长大后的乔利本着对父爱的渴望前去投奔却只遭拒绝。自幼缺乏父母的关爱和引导,乔利不知如何为人夫也不知如何为人父,这已为布里德洛夫(Breedlove)一家未来的悲剧埋下伏笔。
乔利的重创还来自于他13岁时的一次遭遇。那是他参加吉米姨婆的葬礼之后,青春的躁动促使他初尝禁果,然而,两个白人的酒精灯和手电筒照亮了伊甸园的秘密。受到惊吓的乔利为自己的屈辱和对女孩的无力保护感到怨恨,只是他选错了对象:
他(乔利)……把怨恨都撒向达琳。他一次也未想过要怨恨那两个猎人。这种想法会毁了他。他们是高大带枪的白人,而他是弱小无助的黑人……此时此刻,他只仇恨造成此种状况的那个人,他的失败与阳痿的见证人,他无力保护的人。他未能使她逃脱羞辱,躲避手电筒的圆形光柱,以及嘿嘿嘿的嘲笑声。[2]
一再受创的乔利最终选择了一味的堕落,“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包括他本人,包括其他人。只有饮酒能让他忘却这一切,给予他一线希望。”[3]白人的手电筒照亮了他的屈辱也在他心里埋下了对自己种族的怨恨。这种怨恨长久地噬咬他的内心,也成了他堕落、冷漠、放荡的一部分。
乔利对白人的畏惧、顺从乃至把一腔仇恨投向自己的民族,这是一个民族的悲剧。莫瑞森将很多懦弱、愚昧的黑人影像浓缩在乔利身上。他们分辨不清自己的遭遇的根源;对白人只有畏惧和唯唯诺诺;他们只能把对生活所有的怨气发泄在妻子和孩子身上;他们或是酒鬼或是赌鬼,浑浑噩噩了此一生。偏偏,莫瑞森给了他们“布里德洛夫(Breedlove)”这样的名字,与其说反衬,不如说是寄予期望或是给予警示,希望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突然醒悟,然后以爱为生。因为只有爱才是这个民族的唯一出路。
(二)母亲布里德洛夫太太的创伤
布里德洛夫太太在来到北方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前,习惯把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归咎于她年幼受伤所致的跛脚。而来到北方,不只周围的白人让她无所适从,甚至与同族的黑人她也无法和谐共处。身体上的残疾本来是人人可以想见的痛处,可在这黑白相间的特殊环境之中,肤色所带来的伤痛远大于前者。茫然无措的她躲进了电影院,却就此彻底被白人主流文化浸染—大银幕所渲染的白人生活中的富裕、美满、温馨、和谐都是她渴求却不可企及的。她由此放弃了从前的一切认知,选择以白人的视角去看、去听。她诅咒乔利的堕落、咒骂也鄙视她所处的又“黑”又脏的环境。
莫瑞森笔下的布里德洛夫太太和小说中家境富裕的混血小姑娘、小麦色皮肤的杰拉尔丁、自诩出身高贵的皂头牧师一样都选择了自我放弃、自我否定、自我漂白。这应该是一个人、一个种族最大的悲哀。作为布里德洛夫(Breedlove)家的成员,布里德洛夫太太所有的温情都给了白人,她已畸形的认知无法孕育也无法滋养爱,白化的黑人是蓄奴制度最可悲的产物。
(三)哥哥山姆的创伤
山姆是小说主人公佩科拉的哥哥。面对父母频繁的争吵和暴力冲突,山姆有时会选择参战,但据说他已经离家出走二十几次。创伤理论指出,“当受虐儿童注意到危险的讯号时,他们会企图回避或安抚虐待者以保护自己。”[4]男孩儿山姆就选择了逃离,数次的离家出走,而故事结束时他早已不知所踪。可他如果有幸遇到可以治愈他创伤之人,布里德洛夫(Breedlove)家还是可以把爱延续下去。
(四)佩科拉的创伤
小说的主人公佩科拉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和哥哥山姆一样,佩科拉也是父母家庭暴力的直接受害者,甚至是最大的受害者。父母武力冲突时,小女孩也只能企图回避“上帝啊,让我消失吧!”当然她不会消失,所以痛苦无法回避。而佩科拉白化的母亲不只不能给年幼的女儿以指引、保护,甚至连起码的母爱温情也都给了小说中的白人小女孩儿。更糟的是,佩科拉缺失的母爱非但没从父亲那得到补偿,小女孩儿只有更受伤—“被母亲扔在垃圾堆里,而父亲为了赌钱对他不屑一顾,他再也没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了。只剩下他自己的感官与胃口,他感兴趣的只有这两者。”[5]他对佩科拉的爱的表达方式是一种即时反应,“而反应的依据是当时当地的感觉。”[6]于是,他给佩科拉的爱是侵犯,是毁灭式的爱。
重创之后,佩科拉疯了。莫瑞森用大段佩科拉幻想中的对话来表现佩科拉的重创之后的反应。莫瑞森还运用词语的重复、多重叙事声音、非线性时间描述、变换叙事视角、文字碎片化等常见叙事策略以表现受害者佩科拉挣扎着去遗忘,但伤害过程和记忆以碎片、错位等形式不断出现。凯西·卡露丝在《创伤:探索记忆》中把“创伤的结构明确勾勒为历史或时间的中断”,并指出:“创伤事件在它发生的时刻没有被充分地体验和吸收,只能延迟地表现在它的持续和侵入式地返回上,因此按照通常途径不能记忆和解释创伤事件。”[7],这都与佩科拉断断续续和自相矛盾的回忆吻合。作为布里德洛夫(Breedlove)家庭的最小成员,佩科拉本该是被爱滋生滋养的,但在这片爱意贫瘠的“黑”土地上,这娇嫩的生命早早就夭折了。莫瑞森对这个家庭一语双关的命名再次揭开了美国黑人血淋淋的伤疤。
莫瑞森把所有黑人女孩儿可能遭遇的不幸都给了佩科拉—颓废的父亲,白化的母亲,歧视她的混血女孩,欺负她的黑孩子,父亲的逾越,牧师的无良。唯一的安慰是小女孩的朋友弗里达。除了小小的友谊就是几个妓女对她的宠爱,偏偏这些人也是不为黑人群体所接纳的。而黑人社区没能做到它本该做到的包容、接纳、抚慰、疗伤。對乔利,社区选择回避;对佩科拉,黑人们选择了排斥并以她的所谓丑来比照自己的美。如同故事结尾:“那年全国的土地对金盏花充满敌意”,莫瑞森似乎想说,在这已经不能互助互爱的黑人社区内,爱(love),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滋生(breed)的。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M].商务印书馆,2003:216.
[2]托尼·莫瑞森.陈苏东,胡允桓译.最蓝的眼睛[M].海南出版公司,2005:97.
[3]托尼·莫瑞森.陈苏东,胡允桓译.最蓝的眼睛[M].海南出版公司,2005:103.
[4]朱蒂斯·赫曼.扬大和译.创伤与复原[M].时报出版公司,1995:133.
[5]托尼·莫瑞森.陈苏东,胡允桓译.最蓝的眼睛[M].海南出版公司,2005:102-103.
[6]托尼·莫瑞森.陈苏东,胡允桓译.最蓝的眼睛[M].海南出版公司,2005:103.
[7]Cathy Caruthp.Trauma:Explorations in Memory[M].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5:13.
(作者单位:哈尔滨金融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