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依然
密密的麻绳编织的大网猛然钩住了它的蹄子,将它还欢快迈腿奔跑的姿势留在了天上。
“漂亮!”
这是年轻的他第一次捕鹿。虽说一击必中让他兴奋不已,但那已意识到危险而乱蹬蹄子却越挣扎越绞痛越窒息的小鹿,也让他惶恐歉疚不已。
他是在一片僻静的林子里偷猎。
这是不成熟的新手常有的惴惴不安。
而这片林子里除了他,便全是即将被他收入囊中的活鹿。
这是初生牛犊的新手特有的狂妄无惧。
不过很快,他的不安就被那几沓不菲的收入给安慰得一干二净了。
他杀戮的激情如洪水般渗透进了他的每一个细胞,狂放的大笑里,尖利的獠牙在闪着嗜血的寒光。
半年,林子里每隔几里都能看见鹿被剖肚剥皮留下的一滩悲凉的血迹。鹿更少了,也更为警觉了。他得想想办法。
镇上新开了家店,倒也卖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且从不过问用处。这让本就做着不见天日的活计的他很是放心。一张越挣扎越收紧的耐磨的捕猎网,一瓶能够让活鹿一沾上便无法再抽搐一下、清醒地等待死亡的毒汁,是他全新的伙伴和同谋。
天蒙蒙亮,他就迫不及待地上山来试试他的新装备了。
果不其然,他靠着树刚眯了没多久,几声短促慌张的鹿鸣就一下子赶跑了他的倦意。
一只肥鹿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下闪着黄金般金灿灿的光。对称如雄鹰起飞双翅般飞扬的鹿角显示出它不凡的高贵出身。
“啧啧,真漂亮。”他情不自禁地叹出了声。
这鹿果然不能动了。他还在满意着这利索的新网,就又猛地被肥鹿的姿势给吸引。
这只肥鹿,或者该称为母鹿,四条腿不知是被大网束缚还是本能地似折断了般环护住了她硕大的肚子。她在颤抖,双唇边的胡须抽动似要诉说着什么,哀鸣着什么,却因毒汁的压制,只在澄澈美丽的眼里,悄无声息地涌出了几滴混浊的泪来。
这片林子里都是些自在惯了硬气的主,临死也绝不会服软一秒,可她在他面前却做出了卑微的姿态,流下了乞求的泪来!
在清晨冷寂的林子里,只有他心底的湖泊激起的涟漪,在发出朦胧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摸向了荷包里那瓶解药,手心一阵纠缠地冒汗,却也终归收回了手。
这是一笔大买卖。
他点了根烟,突然有些惆怅地坐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眼眶里的淚水被逐渐刻薄的阳光晒干,看着她,惨淡地闭眼。
剖了肚子。一只安然甜睡的小鹿还依恋地窝在她的肚子里,睫毛长长的。它快要诞生了。它快要出来,朝着太阳,追着暖风,呦呦鹿鸣,肆意奔跑了。
他下山了。只剩她的眼睛,她眼角晶莹的泪,还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仍是百发百中,却在剖肚时,手里多了犹豫与颤抖。
……
像是突然从虫洞里挣脱了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挣脱了同一场煎熬的梦魇。几年了,梦里是那头母鹿的身影和他鲜血淋漓的手。梦醒,是雾气霭霭,阴冷苍白的山林。
几年来,这小木屋早已无地再容纳他源源不断累积的钱财;容不下的,还有他无处安放,日益膨胀的悲哀与负担。
他老了许多。
点上支烟,他冷冷地推开房门,却被以铺天盖地之势般笼罩下的大网拦了个措手不及。
埋伏了一整夜的警察有序地上前,扣住了他沉重的双手。
呵呵。
他竟笑了。这网的材质与他那捕鹿网的,竟也是一模一样。
他一句话也没说,心平气和地走向了不远处的警车。
只是在上车前,停下了脚步。
望着对面那片雾气弥漫,如梦似幻般载刻着苍白与鲜红的山林,他弯下了膝盖,长吁一口气,朝它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嘀嘀嘀——”
他突然睁开了双眼。
偏过头去,6:40。
(作者单位:重庆市求精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