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之后

2018-03-19 16:50魏兴鹤
飞天 2018年2期
关键词:永吉大队长支书

阳春三月的一天清晨,我站在西边高高的山巅,阵阵清风吹来,浑身虽有点凉意,但心里暖洋洋的。面对上河坪村欣欣向荣的景象,我不由得回想起30多年前的往事,想起魏永吉来。

那时魏永吉刚满35周岁,高挑个儿,粗眉大眼,长脸盘,留着小平头,头发像针一样直竖着,走起路来霍霍响。他的下唇比上唇厚些,人们背地里叫他“地包天”。1978年,魏永吉高中毕业,由于家庭困难,他是老大,下面有五个妹妹,没有劳力,爹妈硬是不让他高考,让入农挣工分养家。魏永吉回到家里,苦闷极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头捂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不吃不喝,少言寡语。

老实巴交的父亲走到炕沿边,一脸愁苦,眼泪花花地喊着儿子:“吉吉,我的儿啊,你不要怨爹狠心了,我也是没一点法儿才出此下策。挣不上工分,分不上口粮,叫我们一家人咋过呢?”

妈妈端来饭菜,搡了搡儿子,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喊着:“吉吉,我的娃呀!听妈的话,爬起来,吃上些饭,精神点儿,叫我好受些。你好几顿没吃了,我多心疼难捱呀!”

五个妹妹趴在哥哥被窝跟前,也摇晃着哥哥,呜呜哭喊着:“哥哥,哥哥,你快些起来呀!看,你把爹妈快急死了。”全家人恓惶成一团。

过了些日子,魏永吉才慢慢下了炕,眼窝深了,脸色黄成了一張表纸,憔悴得不成样子。他爹领着儿子,叫队长派了活,就天天上工了。年底分红,他爹拿回45元钱放在炕上。魏永吉忙问:“爹,怎么分了这点钱,是不是他们弄错了?”

他爹哭丧着脸,低声细气地说:“嗨,没错,就这些。今年有你劳动,多挣了些工分,还见了几个钱。像去年,我和你妈辛苦了一年,还倒搭进去了45块呢!”

“一个工值多少?”

“七角八分。这几年,学生娃娃们天天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我们庄稼人也喊:‘天大旱,人大干。谁还有心思往好里做?还说越穷越好哩!”

老爹坐在土炕沿上,勾着头一个劲地唉声叹气。魏永吉听了他爹说的一番话,脑袋“嗡嗡嗡”的响,像是挨了重重一棒。

经过两年的劳动锻练,魏永吉长成了一个敦实的大小伙子。他请教老把式,虚心学习,学会了果树嫁接等各样农活技术,成了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由老支书推荐,大队任命,他当上了长坡生产队的队长,时年25岁。

魏永吉刚当上队长,想着社员们过的难心日子,瞅着一双双焦虑期望的眼神,就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身上啃咬,疼痛难忍。他睡不着觉,寻思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呢?盘算来盘算去,他打定主意要大胆尝试,要推翻以往的传统耕作方式和换汤不换药的老籽种下地的习惯。他不管人们的议论、阻挠,刻苦学习和钻研,他要按本地的自然条件,带状种植,科学种田。

魏永吉在生产队的会上说:“吴保管,你明天去供销社买两台高压喷雾器,把快叫蛐儿吃死的树喷打两遍,再买上一吨化肥,我派人去拉!我给科研站说好了,你把新籽种拉来,用‘赛力散拌好。我们做好开春播种前的准备。”他信心百倍地接着说,“我们大伙儿要攥成一个拳头,拧成一股绳。俗话说得好,结成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我们总不能伸着脖子,等老天爷在头上下纱帽吧……”

在魏永吉和大伙的辛勤劳作下,几年来树上的果子年年压满枝头,粮食比原来翻了几倍。1979年年底分红,一个工是一块二毛五分;1980年年底分红,一个工是两块一毛;1981年年底分红,一个工是两块八毛;1982年,队里添加了一辆瓜皮车搞副业,年底分红,一个工是三块二毛;1983年年底分红,一个工是三块九毛。

长坡生产队的社员不用愁了,有粮吃了,有钱使了。不少人家里买了电视机,不少人兜里揣上了存折。社员们那个高兴劲,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别的生产队的社员非常羡慕,啧啧夸赞说:“我们队里要有这样一个泼皮胆大的队长,那该多好啊!”

大场上空荡荡的,打碾早已结束,一大间宽敞的大棚里,魏永吉和副队长、场面保管、生产队保管,还有两个老农,围着两大堆粮食,跷着步子估算着重量,这些粮食是给社员分配后剩余的。今年,魏永吉做主种了科研站新培育的高产玉米“正旦一号”,又引进了“墨西哥”尕尕麦,它不倒伏,抗病强,产量高。由于施肥足,灌溉及时,合理密植,精心操作,获得了大丰收,小麦亩产超过千斤,玉米亩产成了吨田。魏永吉压根没有想到能打这么高的产量,说了谁都不会相信,会说成是1958年瞎吹冒撂。人不亏地,地不哄人。土地是绝对会厚报耕耘者的。魏永吉高兴得彻夜难眠,翻过来掉过去,转着身子,猛然急中生智,在心里产生了一个怪念头。他惊叫起来:“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叫声吓醒了旁边熟睡的妻子,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问:“一惊一乍的,你这是咋了,是不是有病了?”“没啥事,做了一个噩梦。你睡你的,别担心了!”妻子打了一个哈欠,搂着儿子,又呼呼睡了。

第二天晚上,队部里,魏永吉召开了记工员以上的干部会议。他抽着烟,望着大家,说:“我想了几夜,想把剩下的多余的粮食分给社员,你们说好不好?看大家谁还有更好的主意,说来听一听!”

副队长说:“我说还是分给社员好,社员们没明没黑地下苦,不能亏欠了他们。报给大队,就等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个组长说:“如果大队知道了咋办?” 魏永吉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说:“这个事嘛,你们放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自己口袋里没揣上一颗,心正着哩!叫苦巴苦挣的社员吃上,我心甘情愿,心里也舒服!”

吴保管说:“大队要是闻出个味来,追究下来,就说你队长不知道,是我保管避着队长一个人分的。”

魏永吉摇着头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让你一个人背黑锅,我怎能忍心?我们干脆说没一颗粮食,这不就结了!大家装作耳聋三分瓜,啥也不知道,叫他们能说个啥?”

大伙商量妥了。魏永吉最后吩咐吴保管:“你明天早早通知各家,记住!”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社员们拿着口袋,和往常分粮一样,都来了。社员们把粮食放上架子车,悄悄地拉到自己家里。吴保管把磅秤放进库房,把堆了粮食的摊子打扫干净。魏永吉、吴保管和好多社员眉笑眼开,在大棚里手拉手,嘴里哼着调调,胡乱跳起圆舞曲。那个高兴劲,只有老天知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大队召开各生产队队长会议,正副队长参加。陶大队长叫陶启春,40多岁,个头不高不矮,敦敦实实。会议开始后,陶大队长先问:“谁还没来?”没人答应,他瞅了一下,又说,“长坡队的队长咋还没来,干啥去了?昨天不是通知了吗?咋吊儿郎当,迟迟不来?”

正说着,魏永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向大家不好意思地呲了呲牙,笑了笑,随便找了个空凳子坐了下来,不慌不忙,掏出二指宽的纸条条,卷上烟渣,大口抽起来。陶大队长展开嗓门,大声说:“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各队队长把生产情况说一说,从桌西头先说,队里有没有哄领导的、说杂话的、偷集体东西的?”

大家一一说了。挨到魏永吉了,他忽地站起来,说:“我们队里啥都好着哩,没啥说头!”

陶大队长老是看他不顺眼,一听这话,眉毛当即立起来,瞪着魏永吉生气地说:“哎!魏队长,你这是啥态度?”

“你说我是啥态度?我好着哩!我天生世就的这个腔调,叫我重来剥皮,天天汇报,说实话还是说虚话?”

“噢,我看你是心虚了吧?我问你,你的小麦亩产打了多少,包谷亩产打了多少?”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还要问我?”

“你再说一遍。”

“說就说,小麦亩产800斤,包谷亩产1000斤。”魏永吉说得干脆利落。

“你没说实话,哄着大队……不要自欺欺人!”陶大队长紧逼一步说。

“我不会欺负人,石头砸磨盘,实打实(石打石)。别的队亩产打了多少你不去问,单问我!”魏永吉绷着脸,他明白大队长是故意刁难他,便毫不示弱地顶撞起来,“你这不是镰刀对着西瓜切,故意找茬吗?我知道,我们队的产量比别的队都高。你不去问他们,倒问我的多少!你当我不知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我粮食打得多,钱分得多,还有了罪过?”魏永吉紧紧盯着大队长的粗脖子胖脸,加重语气。

“据群众反映,你隐瞒私分,欺骗大队,还想蒙混过关?”大队长把事挑明了,认为这下说中了要害,揪住了软肋。暗自得意……

魏永吉有理有据,与大队长针锋相对。

这时候,支书宁文斌听着他们的争吵站起来说:“大队长,算了,算了!我说你也真是,尽听别人闲话,说风就是雨。我认为魏永吉没错。人家全公社分红最高,粮食产量第一,交的公购粮比哪个队都多,抽的公益金、公积金也比哪个队都多。你何必自找麻烦,好肉上挑刺呢?”

最终,会议在陶大队长和魏永吉两个人争锋相对的争执中不欢而散。

1983年,上面下来了文件。长坡大队召开干部会议,传达了精神。陶大队长郑重而又严肃地说:“各队的队长听好了,要认真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不折不扣地领会上面的精神。按照本大队的实际,把果园、土地如实地承包到社员手里。集体的财产、房子、大场暂时不要动。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有的队长一时没拐过弯儿,反应过来后,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有点疑惑地问:“大队长,真要分田到户?”

“这是承包责任制,不是分田到户。刚才我念的文件说得很清楚。你们要因地制宜,实事求是。”

魏永吉拍手叫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亮着嗓门高兴地说:“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下说到老百姓心坎上了,上面的文件和俺们想到一搭了!以后,自家有了土地、有了果园,就不受别人的气了,自个当掌柜的多好,再没人碍手碍脚了!”

散会后,魏永吉立即找来本队的社员,讨论、斟酌,制定了承包方案,成立了公平分配小组,还找了能打算盘、会算账的会计,按大伙儿商量好的办法,果园单分,土地划成等级。到寒冬腊月,土地、果园都如数分给了社员。魏永吉把生产队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分了个干干净净,大队责备他把该留的没留。魏永吉没管那套,理直气壮地说:“地都分到户了,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们也不害怕挡路、泼烦!”

后来的事实证明,魏永吉是对的。那些没有分利落留下尾巴的,都成了大包袱,难心疙瘩。这是后话。

1983年,魏永吉当完最后一茬队长,说啥也不干了。政策开放了,魏永吉联络了一班人,收购本地的特产苹果,有黄香蕉、倭锦、元帅、富士……用火车皮发往南京、武汉、杭州、上海、昆明等各大城市。几年工夫,这帮人成了地方上人们热议的“万元户”。

1986年,公社变成了乡,大队变成了村。通过民主选举,魏永吉当选为第一任村长,3000多口人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他把原来的八个生产队合成四个社,大伙选了四个年轻有为的社长,党支部书记还是原来的书记。文书、会计、出纳由各社长兼任。

魏永吉刚刚上任,天天在村委会办公室呆着,觉得很不习惯。脑子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心情烦躁紧张。支书走过办公室,建议村长出去走走、透透气,到各家各户转一圈儿,可能会轻松许多。魏永吉走在街上,村民们向他点头打招呼,问这问那,一到谁家屋里,都热情递烟、倒水沏茶,有的还端上热气腾腾的蒸馍、包子,叫他尝个味道。转了几天,浑身爽快极了,脚巴骨有劲了,心里十分高兴。走进自家院子,儿子和小女儿跑出来,欢天喜地地喊:“爸爸回来了呀,爸爸回来了,二叔等你半天了!”

小女儿拉着爸爸的手,揭开门帘,看见二哥,喜出望外,上前握住手,笑着说:“二哥,你好长日子没来了,家里四爹四妈身体都好吗?我想看一下,可忙得走不开。”

“好,好,娃娃和你嫂子也都好!”哥俩亲热地聊着,魏永吉二哥急切地说,“兄弟,我这次急着来,是有个好事要告诉你。沙井驿我的一个知己朋友去城里搞房地产,他的砖瓦厂要转让,他再三嘱咐,叫我找个可靠的人。这不我想起了你,就火烧火燎地找你来了。你现在是村长,说话能做主,能拿住秤砣,我想你最合适。这是个好机会,可别错过这个店,我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啊!”

“二哥,太好了,我正愁没碗吃饭呢!”

“我明早赶紧回去,给你打电话,签合同办手续。”

魏永吉和二哥商量妥当。第二天一早,送二哥搭好车,折回家去,饭都没顾上吃就去找支书,开村干部会商议这件事情。会上各抒己见,大家都表示赞同。砂坡社社长问:“村长,那砖瓦厂的厂长谁当呢?”

“我看,叫原来的陶大队长当。书记,你说好不好?”

魏永吉看支书的头点了几下,也就放心了。山腰社的社长有点担心地问:“村长,你不是跟他以前闹别扭搞僵了,撕破了脸,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能说上话吗,他会干吗?”“这个没啥,我敢打赌,你信不信?他这个人我知道根底,刀子嘴豆腐心,他德行很好,硬折不弯,热情高,劲头足。前些年,我们走上河坪没有路,只能用羊皮筏子过渡,是支书和他领着群众,炸山劈石,流血流汗,在石门最窄的黄河上架起了钢索吊桥,这才有了今天通往上河坪的路,上河坪与世隔绝的人,才和我们川区这儿的人来往多了。那时节,陶大队长所干的那些过头事情是形势所迫,他不那样干也不行。我根本不怪他,虽说他是个大老粗,但领导水平、组织能力不一般,论实干经验,没有人能跟他比,你们放心吧!这个话由我和支书说去,你们把吊着的心搁在肚子里就是了。”

魏永吉一番话,说得四个社长心服口服,点头称是。

晚上,魏永吉提着两瓶好酒、一塑料袋糕点之类的礼物,和支书一道踏进了陶大队长家的门槛。

陶大队长一看进来的是支书和魏村长,又惊又喜。惊的是村长头一次登门,喜的是老搭档来看望他。一种恐慌、担忧、兴奋的复杂心情混合在一起,叫他一时不知所措。他缓过神来,展开不自然的笑脸,声音带着一点结巴地说:“稀客!稀……客,你、你们快、快坐!”他把支书和村长让到沙发上,拿烟倒茶,忙个不停。他又叫老伴和媳妇子炒了几个菜端上茶几。

魏永吉斟满酒盅,双手恭敬地捧给支书和大队长,心里懊悔、内疚,声音低沉地说:“大队长,真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不是,那时年轻气傲,想得简单。请你不要计较,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里给你赔礼了,请多多原谅!”魏永吉眼眶湿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队长接过酒盅,头一扬,咕咚一下喝进肚里,从来没有过的腼腆,说:“那时节,我真混。一时糊涂粗鲁,对你没有好脸色,挑刺找麻烦。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你也别往心里去!来,村长,把酒满上,我们喝个畅快,不醉不归!”他和魏永吉碰了好多盅酒,脸上慢慢泛起一片红晕。

正在酒兴头上,魏永吉诚恳地说:“大队长,我和书记今晚来,是请你出山的,叫你担任砖瓦厂厂长。”魏永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接着说,“只有你才能胜任。俗话说,姜是老的辣,你再不要推辞了,大家也都指望着你。你放心,家里的活我安排做好。把旧拖拉机拾掇好,再买台新的,给你挑些攒劲劳力你带上。大队长瞅着村长盼望和祈求的目光,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他沉思了片刻,爽快地说:“好吧,我听你们的。我驴死骨头烂,再干上他一回!”

魏永吉酒劲冲上脸颊,红腾腾的,好像有一股电流充满全身。支书、大队长、新村长,他们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魏永吉把支书送到家,才折回往家走。一路上,他快活极了,想跳起来。抬头是满天星斗眨眼闪烁,迎面是夜风习习吹拂。惊动得小狗汪汪叫,打破寂静沉睡的夜空。他到家里,把调皮捣蛋的儿子的小腿轻轻舒展放平,将蹬在一边的被子重新盖好,又亲了亲小女儿红扑扑的嫩脸蛋儿,瞅着妻子楚楚动人的熟睡的笑脸,一股幸福的暖流把他带进梦乡。

村長办公室的灯光亮了几个透夜,魏永吉正在为长坡村没有出路发愁,为3000多口人吃饭的问题烦躁不安。他在办公室里踱来转去,烟把子扔了一地,烟味呛人,烟雾腾腾。他反复思忖:我们这地方是黄河边的经济地区,人多地少,平均一个人只有三四分土地。尤其本村,是个人多的大村,光凭老祖宗留下的果树的果子换粮卖钱过日子,那是止不住咳嗽的。有的人在外头背粮,挤着上火车,摔下来还搭上性命。要土地没土地,该怎么办呢?想办个厂,没条件。以前办的果品罐头厂、脱水菜厂,前两年也倒闭了,现时的砖瓦厂都是从外面承包的。他想得头疼脑涨,几夜没闭眼,眼睛干涩得睁不开,烟抽得嗓子干,壶里的水也喝光了。他用手砸着脑袋,提提精神。他想,要解决村上人吃饭的大事,非得靠土地。庄稼人没土地不算是庄稼人,土地是根本。想到这儿,他忽然展开眉额,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心里豁然开朗。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子里形成。要开发大山,向上河坪要土地,开山造地!

魏永吉找支书,对他把想法说了。支书犹豫了一会说:“村长,你有这个想法是不错,但我们毕竟没去过那地方,待我俩亲自到上河坪跑一趟,实地察看一下,说不定也是一个好办法、好路子。”

吃罢早饭,村长和支书马不停蹄地去了上河坪。上河坪离长坡村有五公里路程。他俩在上河坪群山间的羊场小道上,从东山转到西山,又从北头转到南头,指指点点,瞅这望那,估算着能增加多少亩地,天黑了才折回来。

晚上召集村干部开会议,村长把跟支书商量好的主意说给大家听,大家一致同意。

支书说:“这个项目,动作很大,需要很多资金,要用推土机,不是放风筝闹着玩的。我们必须要做好规划,把想不到的都要想到,困难是很大的。若真正干起来,那就回不了头,决不能半路上折了腰,要干就要一股劲地坚持下来。”村长接着说:“咱村上,前面大队移交手续时剩的钱不多,不够,我们向信用社申请贷款,我想信用社会答应的。至于推土机,我们想办法找、雇用,我想有推土机的单位和私人户主会情愿的。”

村长领着村干部又去了上河坪好几趟,最后才作了决议,向乡上领导作了汇报。乡领导很满意,表示支持,说想办法给村上拨一笔款子。

魏永吉正准备行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在上河坪的沟沟岔岔里,还有20多座坟挡着去路。农村人的思想保守迷信,越穷的地方越严重。这个事不是小事,动员说服是要费很大劲的。魏永吉对支书说:“书记,路远,你不要去,我明儿和两个社长去上河坪做他们的工作,看是谁家的坟,想法儿动员说服他们,叫他们来搬迁。”

支书说:“你要耐心点,不要发火,不要霸王硬上弓。别心急,心急吃不了烫豆腐。要叫他们心里情愿,脸上高兴。”

第二天,魏永吉带着两个社长去了,到上河坪有坟的人家一打问才知道,上河坪20多户人家都是一个先人的后代。魏永吉找着一个年纪最大、德高望重的老汉,笑着说:“老大爷,你好啊,你在晒太阳?好暖和,好心闲啊!”

老汉抬头瞅瞅,惊讶地问:“你们是谁,我咋没见过?”魏永吉心平气和地说:“老大爷,你听我说,你我都是一个村的人,我们村要在上河坪山上推地,请你把你们家祖上先人们的坟挪一下,你看行不?”

老汉一听,打断魏永吉的话,胡子一撅,树枝般的手摆着,带着生气的样子连声说:“那不行,那可动不得!我知道你们来没好事,这坟是我们一个房份的老坟。它脉气好、子孙旺,你们万万动不得!谁动了会招灾惹祸,叫你不安稳,日子不好过!”

魏永吉再三劝说,他还是一点听不进去。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回来。第二次,魏永吉去上河坪找上老汉的两个亲侄子,又去劝说,老汉还是不搭茬,说你们再不要来了,再来我就不客气,骂死你们!魏永吉和社长走了以后,老汉的侄子和他们本家亲房都跑到老汉家里,给他们大爸说好话、讲道理,劝说老汉不要固执、死脑筋。说我们穷不是坟上的病,老汉慢慢明白过来。第三次,魏永吉刚到上河坪,老汉的亲房们簇拥着他去了大爸家里。魏永吉和颜悦色,笑嘻嘻地说:“老大爷,你想开了,不迷信了?这些年,你们守着祖坟,住的还是土坯屋、石头垒的房,衣裳没见过穿新的,日子没见好过,照样穷得叮当响,我们村来上河坪推山造福,为的是让大家有好日子过,是为全村人着想。老大爷,我们村是不会忘记你的,我代表乡亲们,谢谢老大爷!你们搬迁一座坟,村上给800块的补助,你们明天去到村上找出纳领就是了!”

老大爷睁大昏花无光的眼睛,手指着问他侄子:“他是谁呀?”他的侄子对着老大爷的耳朵大声说:“大爸,你听清啊,他是我们村的新村长。”老大爷捋着胡须,点点头,没牙的嘴呵呵笑了。

一切准备停当。按照定好的日子,魏永吉带着20个精壮小伙子,肩扛铁锨、洋镐、杠子,背着大绳,带着两台大型推土机一起出发了,走上河坪的钢索吊桥,推土机过不去,非得通过村上的黄河大桥。按照事先探好的路线,在群山中,朝黄河上游的上河坪而去。推土机开过一道道山梁,穿过一条条深沟,上陡坡时,小伙子们用拴在推土机头上的大绳使劲往上拉,杠子在后面撬;下陡坡时,又用拴在推土机后面的大绳用劲朝后坠着;他们顾不上吃馍喝水,赶时间往前奔。天快黑时,他们才安全到达上河坪。

中午时分,魏永吉从搭好的帐篷里走出来,和指挥人员、推土机师傅们一起向开挖山头走去。魏永吉先把一杆红旗插在山顶,举行了祭奠仪式,祷告苍天神灵保佑、祈求孤魂野鬼安宁。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推土机开动了,长坡村向荒山进军的号角吹响了,插在山头的红旗迎风飘扬。推土机轰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雄壮高亢的声音惊破了几千年群山酣睡的大梦,惊散了漫山遍野的兔子、黄鼠。推土机像一只凶猛发狂的狮子,想一口把山丘吃掉。那一铲铲一铲铲推卷的黄土,像土浪朝沟里滚滚翻腾;顷刻间,黄土飞扬,遮天蔽日……

好几个月,魏永吉和轮流换班的社长、师傅们一起吃住在山上,每天天麻麻亮,魏永吉要去河边挑水,这成了他的习惯。上河坪的村民不忍心看着村长、社长那被风吹日曬焦黑的面容和他们一天天垮下去的身子,好说歹说,硬是把担水、抬油等各样活计包揽下来。

一天晚上,魏永吉走出帐篷透气散心,只见皓月当空,洒着银霜;机灯光耀灿烂。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那远处黄河的咆哮声和推土机的轰隆声,这些声音组成一曲高亢而又美妙动听的乐章,灌进耳际,注入心田。

魏永吉走进帐篷,看见山腰社社长在灯下看书,就顺势坐在床边,抽着烟,悠闲地拉呱起来。社长瞅着他的眼睛问:“哎,村长,你天天在山上急不急,想不想家?”

魏永吉吐出烟,不紧不慢地说:“急倒不急,天天有这么多人陪着我们干活,红红火火的。说到想家嘛,想,咋不想呢?都是个活人,哪有不想家的?”社长说:“你咋不回去看他们一下?你还有两个老人家呢。”村长说:“哪有空儿去家里呢?一天到黑,忙得像个陀螺。说实在的,顾不上,也没那个闲情逸致。”社长又问:“听说你儿子挺聪明,中考还拿了全班第一?”村长有点得意地笑着说:“嘿嘿,那还有假?我还给儿子许下一个诺言,说考上第一名,给他买一个篮球和一台电子游戏机作为奖赏呢。”

社长说:“这好哇,我也叫我儿子学你儿子,好好念书,考个头名。”

村长关心地说:“哎,你也抽个空儿,去看一下婆娘娃娃,别叫他们提心吊胆,心里慌张。”

社长继续问:“村长,你说这么多地,多会才能把山推平、推好?”

村长胸有成竹地说:“快着呢!你看山丘,一天天没了,顶多花上两年。这次要不是山水冲走了沟里的大坝、冲跑了泥土,还可能提前几个月完工。这下又拉下趟了,还得重砌大坝。这次,我们改进方式,用上粗钢筋、扎上铁网子,沙子石子水泥混合一搅,倒成铁板一块,牢靠坚固,再大的山水也冲不垮。我的好社长,这是几辈子人的吃饭碗啊!”

社长听了村长的话,心里想着,明白了很多。他又听见村长催着说:“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睡好觉,养足精神,明个天,我们和大伙儿还要一块儿抱石头镶坝呢!”

社长应和着:“对!赶紧睡,赶紧睡!”他俩一同上了床,拉开被子,头一挨枕头就打起了呼噜。春夏秋冬,一晃又过去了,开山造地的大工程,大概还有两个月就要完工了。

盛夏的一天,魏永吉十岁的儿子亮亮在家里跟他妈妈吵着嘴,闹个不停,他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绷着圆脸、童声稚气地嚷着:“妈妈,我偏要去!爸爸好多天没回来了,我想得很呀!我天天晚上都梦见爸爸,他还朝我笑呢!”

“亮亮,你不小了,一点都不听妈妈的话!”

妈妈是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她拉住儿子的小手,温和慈爱地笑着说:“我的乖娃,听妈的话,明个儿叫你爷爷领着去,我放心些。”“妈妈,你哄人!今个是星期天,我们班的五个同学要去上河坪玩一趟,我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亮亮偏着小脑袋,一点不让步地说。妈妈看着儿子的执拗劲儿,一下拗不过来。又一想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也就应承了。亮亮一看妈妈同意了,要出去找他的同学,妈妈急忙说:“亮亮,你先站住,有几件衣服拿上,叫你爸爸去换洗。”说着找出背包,把衣裤装好。亮亮背着背包,连蹦带跳地出去找伙伴。妈妈撵出门外,喊着说:“亮亮,小心点,早些回来!”

正值三伏天,老天像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一刹那,乌黑的大头云四面翻滚,相互撞击,一道刺眼的白光划过长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惊天撼地,狂风猛然卷起,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地泼了下来。亮亮和五个小伙伴正走在半路上,雨来得太快太猛,他们没处躲避,路的一边是石山陡壁,一边是悬崖黄河。雨柱像利剑似的,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满身淌着水,他们只好糊里糊涂往回跑。亮亮背着背包,落在后面。路太滑,一个踉跄朝悬崖滑下去,不见了影子。几个伙伴朝后一看,不见了亮亮,大喊大叫,找来找去,还是找不见。吓得腿软了,都大声号起来,一边号着,一边连滚带爬,没命地往家跑。到家后把这事赶紧悄悄地说给爹妈。爹妈都吓傻了,急忙去找支书。

半个钟头,雨过天晴。不幸的消息像电波一样迅速传遍长坡村,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大人们赶忙向河边跑去。一河两岸的人狂呼乱叫,看着滔滔的大浪,直淌眼泪。

亮亮的妈妈看雨停了,心里像有多少只猫抓一样,急得团团转,左右都像挨着刺猬,她慌里慌张走出家门。看见这里一堆人、那里一群人在窃窃私语,还不时转眼偷看她。她瞅着人们的眼神动作,总觉得和往常不一样,有点不对劲,越看心里越慌。带着小跑,找到一起去的同学家里,神色慌张地忙问:“你来了,我的亮亮咋没来?”

那个同学勾着头不敢看,直淌眼泪。亮亮妈一个劲地追问,那个同学还是不吱声,越问他哭得越凶了。站在一旁的同学妈妈忍不住流下眼泪,上前一把抓住亮亮妈的手,声音颤颤地说:“他大婶,亮亮他……”

“他咋了?”亮亮妈妈急不可待地问。

“亮亮他……他……”

“他到底咋了?你快说呀!”

“亮亮他……他滑到河里了……”

亮亮妈妈一听这话,脸刷的一下变成了一张白纸,顿時天旋地转,晕倒在地,嘶声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天哪,我的亮亮啊!老天爷呀!你杀人不拿刀子……她抽搐地瘫坐在地上,没了一点声气。进来几个人,抬着她忙往家里送,一边忙去叫大夫。亮亮妈妈猛醒过来,见东西就撇,见墙就碰,东西撇得满地都是。头发也散乱了,满脸都是眼泪和血,声音也变得嘶哑,叫不出声。屋里站满了人,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支书打发一个社长,赶紧去上河坪叫魏永吉,叮嘱不要说这事,就说乡上来领导了,要开紧急会。

魏永吉风风火火地走进村委会办公室,一看什么人都没有,支书一人坐在椅子上抽烟,忙问:“书记,什么事这么急,叫我?”

支书起来拉住魏永吉的手,掩饰不住内心的伤痛,慢慢说:“你先坐下来,喝口水,缓缓气,等你气平了我再跟你说!”

魏永吉瞅着支书心想:老书记一向说话像瓦罐里倒核桃,哗啦啦的,今天不知做甚呢?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吞吞吐吐的。他不大明白,忙催问:“书记,你这是咋了,开什么会?不见人呀!你快说呀,真急死人!”

“永吉,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承受……”

“你快说呀,我听着呢!”

“永吉,刚才下大雨的时候,你的亮亮,他……”支书还没说出来,自己的眼眶里先溢满了泪水。

魏永吉一瞅,心忽地跳得紧了,又急忙追问:“书记,你把话说明白点,我儿子,他咋了?”

“他……他……他滑到……河里了……”书记直抹眼泪。

魏永吉一听,像寒冬的冰水泼了一头,身子摇摇晃晃就要跌倒,支书和几个人赶忙上前抱住。魏永吉要回家,他们扶着,一步一步挪着去了家里。魏永吉一进门,院里站了好些人,先到爹妈屋里一看,爹妈躺在炕上不醒人事,人们陪着、照料着。他赶紧又到自己屋里,屋里还是挤满了人,只见心爱的小女儿和抱着吊瓶的妻子不停地号着,魏永吉扑嗒一下靠墙根蹲下,双手紧抱住头,瞅着地下,哇的一声,眼泪哗啦啦淌了一地。

这时,院里又涌进一大群人来,进不来的站在门外,没有一个人言语。除了小女儿凄惨的嚎啕大哭外,院里屋里,全是一片哀泣和悲痛。

过了些日子,县上和乡上的领导前来看望魏永吉村长,带来无微不至的关心,苦口婆心地劝导、鼓励、安慰他。魏永吉感人的事迹上了报纸。村民们争相传阅,点头笑着,不由自主地翘起大拇指。

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魏永吉心情慢慢平静了,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有了笑容,舌尖时不时地抵着薄薄的上唇,眼里也有了光彩。他从极度的悲痛中慢慢挣扎过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和信心。村上有些难缠的琐碎事,被他处理得头头是道。譬如两家拆房子,为一堵墙争吵、打仗;两家为了一垄田埂争得你死我活;两口子为赌博闹得鸡犬不宁,上吊离婚……都被说得平心静气,握手言和。村上的困难户、五保户,他三天两头去看望,问寒问暖;村上的婚丧嫁娶,他去张罗操办……

深秋的一天,魏永吉刚从村委会大门出来,山腰社社长迎面碰上他,问:“村长,你做甚去?”村长说:“听说军属王奶奶有病住院,我去看看她。”“那我也去。”“好嘛!”他俩说着,一起走进本村的卫生所。王奶奶躺在床上,吊着药瓶,脸色蜡黄,不住声地呻唤。

“王奶奶,你这是咋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幸亏娃们送来得及时,不然就麻搭了。”

“王奶奶,你究竟害的啥病,咋这么凶?”

“我不大清楚,你问一下大夫。多谢你叼空儿来看我,谢谢你了!”

“王奶奶,你好好歇着,我去问一下大夫。”

魏永吉安慰过王奶奶,走过去问大夫:“陶大夫,王奶奶是咋了?”

“她得的是急性痢疾,脱了水,再迟些那就很玄了。”

“这病是肠道炎感染的。我们这地方每年开春和秋天这两个季节特别厉害,轻者肚子疼、拉肚子,重者会脱水,发展成带血痢疾。这些日子,你看出出进进的人多不多?都害着一个病……由于黄河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河水严重污染,没好水源,这些年每年好几次,相当流行……”

魏永吉听着陶大夫的话,心里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有点喘不上气。这个情况他也知道,就是不清楚根子在哪儿,陶大大夫说了,心里才明白。以前光看着却无能为力,当今或许多多少少能想个法儿,减轻人们的痛苦。他走访了年岁很大的几位老人,亲切地问:“大爷,你好哇!你们在聊天?我打搅一会儿,问一下你们,我们这地方咋没个井、不会吃井水?”

“小伙子,你们年轻,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人老几辈都吃的是黄河水。以前打过好几眼井,打出来的水吃不成,苦涩苦咸,牲畜都不爱喝,就索性填了。”

魏永吉回到村上,对老支书说:“书记,你也瞅见了,这一段人们捂着肚子往卫生所跑,瞅着心里怪难捱、心疼!”

“从城里压来好水,路太远,战线太长,划不着。”支书惆怅地说,“我有个想法,是不是把打井队找来,在我们村上重新试一火,村长,你看中不中?”

“中,肯定中!是一步好棋。”经老支书提醒建议,魏永吉当即来了精神,他双手重重拍了几下,笑着说,“书记,我明儿个去一趟城里,想法儿把打井队请来。”

魏永吉从城里请来打井队,在村里钻探了两处,经化验,碱性太大、太咸,不达标。他没泄气。后来,在黃河边的堤坝内才找到了好水源,水旺,清澈,水质完全符合要求。魏永吉在村干部会上说明情况,一再强调说:“四个社长,听好了,听清楚!去到各家各户说明白。大型设施、大水管、水闸、水泵……由村上负担,小塑料管子、龙头、开关,由他们个人掏腰包。水管道,谁的门前谁自己挖,要一米以下,浅了冬天会冻住。现在果子摘了,地里的庄稼、蔬菜都收拾停当了,正是个空当儿、好茬茬,明个天就着手行动!都记住了吗,再谁有说的?没有就散会。”大家心情舒畅,各忙各的去了。

没用一个月的时间,各家各户好高兴啊!娃娃们把龙头上冒出的水浇在头上甩闹;姑娘、小媳妇盛水洗衣、洗菜做饭,全家吃上了清凉的甜水。人们个个眉开眼笑,好不快哉!如今,全村再没有人从黄河里挑水、抬水了。

由魏永吉村长牵头,全乡四个村趁热打铁,也都压上了自来水。乡上还成立了水保管理站。巧的是,在挨着长坡村的村沿上国家要修小峡水电站,要使用上河坪合格的石子、砂子,又在小峡水电站和原来长坡大队自己造的钢索吊桥之间架上了坚固耐用的大桥。魏永吉带着全村人修开了通往上河坪的路。小峡水电站建成竣工后,在乡政府的大力援助下,长坡村的道道、巷巷、通上河坪的路一并被打成了结实牢固的水泥路面,平坦而光滑。

1989年,换届选举的时节到了,长坡村也不例外。今天,是民主选举的好日子。各家各户的人们从屋里走出来,拿着不同的小凳子,有的还换上了新衣裳,个个眉头舒展,脸上涌满笑窝。听说要提拔“地包天”当乡长当人民代表?人们议论着,向村委会大院走去。

村委会已经不是原来的土房了,而是盖起了坐北向南、走廊封闭式的二层新楼了。天空湛蓝,空气格外清新滋润,日头两竿高了,刺眼的光线射下来,遍地镀上了一层金黄。喜鹊在枝头、楼顶飞来飞去,“喳喳”叫个不停,增添着热闹。

水泥地的大院里坐满了村民,楼中间挂着大红色选举横幅,墙上贴着彩色标语,桌上放着扩音喇叭。乡上派下来的两个干部负责选举工作,其中一个大声说:“乡亲们,同志们!你们的眼光是雪亮的,你们要选出最可靠、最信得过的人当村长,让他带领大伙儿一起走共同富裕的路子,一起奔向小康!”他的话简短有力,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老支书宣布,投票开始,村民们呼啦一下站起,向裹着红纸的票箱涌去。他亮开嗓门高声喊着:“乡亲们,请安静,安静!不要吵了,也不要挤了。请拿好手中填好的票,不要乱,排好队按次序,一个一个挨着来……”

魏兴鹤,1943年出生,甘肃皋兰县什川镇人,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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