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飞,闫晓光
北京医院中医科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北京 100730)
主题词 伤寒论 六经辨证 六经病
《伤寒论》以六经名篇,曰“太阳病脉证病治,阳明病脉证并治……”,六篇一气呵成,首动尾应,鳞甲森然,浑然天成。昔人谓六经铃百病,然六经终为何义?做何解?其实质是什么?是最困扰诸多伤寒大家和学习者的紧要问题,凡细究、精研伤寒者无不于此下功夫,穷思竭虑,方法百出,力求汇通。吾以两喻言之,伤寒之学如毛,六经本质如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伤寒之学犹如串珠,六经本质尤如串绳,本质即明,犹如首尾相应,统归一贯,而论中诸语,个个在手矣!梁华龙[1]融会诸家之说,总结前贤之论六经本质的学术思想有近30家之多,王庆国[2]遍览古籍、文献,总结前人关于六经本质的认识有41中之多。最中以朱肱提出的“经络说”、钱塘二张提出的“气化说”、章太炎等提出的“脏腑说”、方喻程氏等提出的“部位形层说”、柯琴提出的“经界阶段说”、黄文东等提出的“证候群说”、刘渡舟提出的“脏腑经络基础说”,赵锡武等提出的“六病说”、岳美中提出的“时空说”等最为业界熟知,除此之外,尚有“兴奋-抑制说”、“理想模型说”、“模糊聚类说”、“系统说”、“应激说”等等[1-2],《伤寒论》研习者们,大多于此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并多有造诣或发挥。然诸家之论终不出“发挥”、“移植”、“融会”三法,或以中医生理病理阐发六经本质,或以临床病证说明六经本质,或以现代科学方法和理论移植以释六经本质,然而时至今日,反似注疏愈多,真理愈晦。
《伤寒论》[3]、《金匮要略》[4]原文本无“六经”字眼,与之接近的论述当为“三阴、三阳”。阳明病篇:“三阳合病,腹满身重……白虎汤主之”;少阳病篇:“三阳合病,脉浮大,上关上,但欲眠睡,目合则汗”;“伤寒六七日,无大热,其人躁烦者,此为阳去入阴故也;……此为三阴不受邪也”。后人改称“六经”,即“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并且各卷俱以其名篇,“六经”之论乃成。
《伤寒论》六经本质源出于《黄帝内经》,是《内经》六经体系的继承和发展张仲景本人受《内经》影响颇深,《伤寒论》之六经理念必受《内经》六经理念启发。《内经》约成书于春秋战国,西汉刘向、刘歆父子在编写《七略》的时候明确说到医学书籍有黄帝内经、黄帝外经、扁鹊内经、扁鹊外经、白氏内经、白氏外经、旁篇。张仲景《伤寒论》成书于东汉末年,其同乡何颙评价其“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以仲景如此慎思缜密之人,其在学医过程中,必当于《黄帝内经》反复推敲,畅晓其义,其在《伤寒论》序中即言“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即可谓明证,张仲景医学思想之受《黄帝内经》影响之大,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说《黄帝内经》是《伤寒论》成书的土壤之一,故《伤寒论》之精髓六经本质定当与《黄帝内经》六经本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伤寒论》中本无“六经”字眼的存在,与之相类似的论述为“三阴、三阳”,故从原文角度论述两者关联性的时候,则应当从“三阴、三阳”的论述或者“太阳、阳明……厥阴”的论述着手,而不能直接论述“六经”,当然在《内经》中“六经”与“三阴、三阳”之间大多时候是同一含义,但如果研究初试,即等同于两者,则有偷换概念的嫌疑,而不足取。可以比较《伤寒论》与内难中有关“三阴、三阳”的论述,有很大程度上的神似,即均可作“经络”解,后文会有详细论述。
经络学说成书于《内经》,《伤寒论》六经本质亦与经络学说密不可分六经本质与经络之关联,医家言之已久,首推无求子朱奉议[5],且诸多医家均主张《伤寒论》六经与经络之间血肉相连,关系紧密,但又各有说法,或偏执于经络,或有发挥,但总不离经络本身。《伤寒论》、《金匮要略》中诸多的记载及内容,均可体现其六经所论与经络系统之间的密切联系。如《伤寒论》序中即言“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伤寒论·辨脉法》曰:游于经络,出入脏腑。《伤寒论·平脉法》:“水入于经,其血乃程。”可名证《伤寒论》与经络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自然六经本质亦属其中。六经正篇亦多次直呼经或络,更是明证。如《太阳病篇》:“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使经不传则愈”等。以明证《伤寒论》六经本质之于经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应予肯定。
六经本质确定存在传遍,且传次顺序当与《热论篇》一致。从《伤寒论》原文中,可以肯定的是,六经确实存在传变。如“伤寒一日,太阳受之,……脉数急者,为传也。”“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即可明证。然关于六经传次规律则亦有争论。大多数学者基本肯定原文中张仲景所采用的行文顺序,即为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的顺序。少数学者提出因“开阖枢”之说,即“太阳为开,阳明为合,少阳为枢;太阴为开,厥阴为合,少阴为枢”而提出六经顺序当为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厥阴、少阴。其中尤亦“太阳为表,阳明为里,少阳为半表半里”,而主张顺序为太阳、少阳、阳明者居多。如戴元礼[6]即力主此说,并强调:“如若《热论》所言,一日太阳,二日……在半表半里乎”。日人[7]亦多主此说,并称少阳为半表半里。
余在前已论证《伤寒论》六经与内难二经、经络均存在密切的关联性,则六经传次顺序亦当从之,《伤寒论》行文规范缜密,各篇之间次第和谐,浑然天成,何容质疑。《伤寒论》六经正篇次序,《伤寒例》中所言:“太阳受病者也,当一二日发……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之三阴三阳次第,均与《热论》所遵之秩次如出一辙,一模一样,黄帝仲圣之论,岂容妄议。
《内经》“开、阖、枢”理论是《伤寒论》六经本质的重要内容,是六经功用的理论基础。有关“开、阖、枢”的最早论述来源于《素问·阴阳离合论》及《灵枢·根结篇》,即“太阳为开……”。其在原文中的本意为阐释六经的生理功能及病理变化。然自明清始诸多研究伤寒医家尝试运用“开阖枢”理论注解伤寒,其中不乏伤寒大家,如张志聪、柯韵伯、陈修园及唐宗海诸公。近人陈治恒[8]直言:“《伤寒论》以三阴三阳作为辨证纲领,本于阴阳离合的理论。”危北海、郁仁存[9]两位老前辈均认可开阖枢学说不仅可以解释六经病的传变,而且对六经病的机理、症状及治疗等各方面,均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并且从多个方面进行了阐述,充分肯定了《伤寒论》六经与“开阖枢”之间的联系。过分强调两者之间的联系,或直呼《伤寒论》六经本于“开阖枢”或许言过其词,然两者之间确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则确信无疑。《伤寒论》、《金匮要略》原文中虽未出现“开、阖、枢”字样或系统论述,然六经正篇似乎有多处体现出“开、阖、枢”的思想精神。如《灵枢·根结篇》曰:“太阳为开,阳明为合,少阳为枢。故开折……;太阴为开,厥阴为合,少阴为枢……故开折……”。如“风水恶风……越婢汤主之”条,即可与之比拟,太阳主开,风湿犯之,开机不利,肉节渎肿,故以越婢汤开鬼门,启腠理而开泄太阳,则“开”机复畅,而水制焉。凡此种种,在《伤寒论》行文中多有体现。其中有关“少阳为枢”的观点,更是得到了诸多伤寒学者及医家的认可,故多主张论治少阳枢机不利,当用和法,以柴胡剂主之,兹不赘述[10]。以上种种证据,均说明两者之间确有联系,“开阖枢”思想确是“六经”本质的要素之一。
脏腑学说是六经本质的基础之一,脏腑联系经络,经络关联六经,脏腑学说是六经本质的最主要组成部分。有关六经本质与脏腑的关联性,还是得到了《伤寒论》研习者的一致认可。这其中的观点大致统一,也稍有区别。如岭南名医何志雄[11]即认为:“《伤寒论》六经,是为认识外感疾病的需要,在藏象学说的基础上,对人体功能作出的另一层次的概括。首先将脏腑功能分为阴阳两大类:五脏属阴,六腑属阳;然后再根据各脏腑的不同功能以及所属经络不同的循行部位,分为三阴三阳,名之曰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这便是伤寒六经。”主张“脏腑经络说”者,认为脏腑和经络一样,也是六经本质的物质基础之一,明清以后诸家均持此说,伤寒大家刘渡舟即是此说的倡导者。关于六经所系之脏腑则亦有不同见解者,如章太炎[12]以太阳、少阴属心病,阳明太阴属胃肠病,少阳、厥阴属三焦病者,相较其他“脏腑说”之倡导者,真可谓是别具一格,真真应了章公之风骨性格。《伤寒论》之六经相关的脏腑,目前比较公认的仍然是与经络关联的脏腑,如太阳之膀胱、小肠,阳明之胃、大肠,少阳之胆、三焦,太阴之肺、脾,少阴之心肾,厥阴之肝心包。相关论述在《伤寒论》、《金匮要略》的行文中均有多处体现,或者直述其名。例证如下:“太阳病,热结膀胱,其人如狂……”“黄家日晡所发热所发热……膀胱急,少腹满……”;“大肠有热者……小肠有寒者……”;“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伤寒脉浮而缓……以脾家实,腐秽当去故也”;“伤寒发热,啬啬恶寒……此肝乘肺也……”;“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诸如此类,不甚枚举,可见《伤寒论》与脏腑确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则脏腑亦为《伤寒论》六经本质的重要要素之一,而毋庸置疑。
六经本质与八纲学说可以说是同源异流,两者之间相互交错,相辅相成。明清肇始医家渐多推崇八纲辨证,即“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简单实用,一目了然。建国以来,亦大倡“八纲辨证”,似已成为中医辨证论治之主流辨证体系。殊不知,八纲实为《伤寒论》六经本质的要素之一,张仲景行文中自始至终,情不自禁中即会流露出八纲之旨,上至阴阳虚实,下至表里寒热,无一阙漏。亦有诸多医家从八纲入手,研究、注解伤寒论。如近人陈逊斋[13]即认为“六经的本质即是八纲,指出《伤寒论》的六经,即为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之代名词也”。宋许叔微[14]当为以八纲研究六经本质之典型者,且其学术尤为强调阴阳两纲。日人喜多村[15]更是直呼“所谓三阴三阳,不过假以表里、寒热、虚实之意”。
“八纲辨证”之说虽起自明清,然其精义在内难中已广泛涉及。如《素问》中即不乏有《阴阳应象大论》、《阴阳离合论》、《阴阳别论》、《通评虚实论》等专篇论述,并且于八纲之意已日臻完善,仅未明示而已。仲景之文,书成汉末,伤寒精旨,源起歧黄,根宗内难。故张仲景于《伤寒论》中多处提及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便不足为奇。引述如下:阴阳为八纲之纲领,亦可说八纲首分阴阳,故在《伤寒论》中有关阴阳的论述颇多,有脉分阴阳者,有病分阴阳者,亦有证分阴阳者。其中《太阳病篇》中:“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以阳数七阴数六故也”条最是关键,有甚者,在重新编次《伤寒论》条文的过程中,认为本条为全篇的核心而冠于篇首,以示其重。柯韵伯、尤在泾、吴谦等伤寒名家均以此条为伤寒首分阴阳,而为重中之中。
吾尚不确定仲景于《伤寒论》所谓的表里的具体含义到底如何,然其确在行文中明明白白的、不厌其烦地多次提到了表里。可想而知,表里之辨之于伤寒论治之重要性。如“伤寒,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救表,宜桂枝汤。”“太阳病,先下而不愈,……里未和,然后复下之。”“伤寒五六日……必有表,复有里也……此为半在里半在外也……”“伤寒大下后……表未解也,不可攻痞,当先解表,表解乃可攻痞。”
寒热犹如人之水火,阴盛则寒,阳盛则热,阴虚则热,阳虚则寒,万变不离其宗。《伤寒论》恰恰讲的就是有关寒热的问题,故必然多属重中之重。如“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下利,欲饮水者,以有热故也,白头翁汤主之。”“病人身大热,热在骨髓也”。文中尚有多处言及寒热之处,不再多言。张仲景尤为强调虚实之辨,其在《金匮要略》中首篇首条即提出要明辨虚实,勿犯“虚虚实实”之弊,以警示后人。此外篇中条文如“下之后,复发汗,必振寒,脉微细。所以然者,以内外俱虚故也。”“发汗后,恶寒者,与调胃承气汤”等均明辨虚实,而为仲景《伤寒论》之六经亦重“虚实”之确凿证据。
综上所述,八纲(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确为《伤寒论》六经本质的构成要素,六经本质似乎很多方面可以从八纲的角度进行分析和阐释,然如若认为六经本质即八纲,则未免管中窥豹,一叶障目,而只知树木,不知森林乎?
六经本质之重要特征即明确病位,使医者可以明确疾病之所居,而选择采用不同治疗手段,切中要害。《史记·扁鹊苍公列传》:“扁鹊过齐,齐桓候客之……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灵枢·百病始生篇》:“是故虚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肤……留而不出,传舍于肠胃之外,募原之间……。”不论扁鹊诊齐候,亦是内难所论疾病病位,可见中医学早在春秋战国是业已形成了有关疾病所在病所的论述。然由于如今的教材多将经络辨证、卫气营血辨证、脏腑辨证及八纲辨证等分别论述,而未融会贯通,致使如今中医学生多对中医病所的认识不够,临床论治动辄脏腑、气血,而不论人之形有筋脉肉皮骨之分,气有营卫之别,囫囵一气,统以八纲脏腑言之,好比朱肱之言“不识经络,则犹触途冥行,不知邪气所在”。仲圣原序首推扁鹊之神圣工巧,次自述撰用内难而成其书,故仲景能不通晓病所病位之论乎?《伤寒论》之六经本质与病位能无关联乎?
后世诸多医家亦从病位出发以释《伤寒论》六经本质者,可谓离仲景又进一步矣。柯琴[16]“夫仲景之六经,是分六区地面,所赅者广,虽以脉为经络,而不专在经络上立说……请以地理喻,六经犹列国也。”方有执[17]“太阳者,风寒之著人……。”俞根初[18]“太阳经主皮毛,……厥阴经主筋膜。太阳内部主胸中,少阳内部主隔中,阳明内部主中院,太阴内部主大腹,少阴内部主小腹,厥阴内部主少腹。”以上三家关于六经本质之说虽稍有区别,然大相径庭,主病位立论而释六经。其实在《伤寒论》、《金匮要略》的行文仲,多处均明确提到了病位,且明言筋脉肉皮骨,胃肠,五脏等。如“病人身大热……热在皮肤,寒在骨髓……寒在皮肤,热在骨髓……”“四肢九窍……为外皮肤所中也。”“风令脉浮,寒令脉急,极寒伤经,极热伤络。”“太阳中风,脉浮紧……筋惕肉瞤……”“阴气孤绝,阳气独发……邪气内藏于心,外舍分肉之间……”等等,难更仆数。从以上诸多论述,可以看出《伤寒论》六经之本质实能体现病位病所,而病位亦当为六经本质之要素之一,确无异议。
营卫学说亦是六经本质的重压内容之一,如果说脏腑是六经的基础,那营卫即为六经之精华,六经本质多数是通过营卫的作用而体现出来的。营卫之说源自内难,《灵枢·营卫生会篇》曰:“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阴阳相贯,如环无端。”又曰:“营出于中焦,卫处于下焦。”《灵枢·营气篇》:“营气之道,内谷为宝。谷入于胃,乃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又言“五藏者,所以藏精神魂魄者也……如环之无端,亭亭淳淳乎,孰能穷之。”《难经·三十难》引经曰:“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乃传与五藏六府,……阴阳相贯,如环之无端,故知荣卫相随也。”《难经·三十二难》:“心者血,肺者气,血为荣,气为卫,相随上下,谓之荣卫,通行经络,营周于外,故令心肺在膈上也。” 从论述不难看出,营卫之气为人身之精气,阴阳相贯,周流于身,营行脉中,卫行脉外,荣卫相随。仲景精研内难,通晓经旨,必当不会置营卫不顾,而空留遗憾猜忌。后世医家于此,亦是认可营卫应当为六经本质的要素之一,因为《伤寒论》原文中即有多处体现了有关营卫的属性。如《辨脉法》:“寸口脉浮而紧……风则伤卫,寒则伤荣,荣卫俱病……”“趺阳脉迟而缓……荣卫内陷……。”《平脉法》:“寸口卫气盛,名曰高,荣气盛,名曰章……”《太阳病篇》:“病常自汗出者,此为荣气和。荣气和者,外不谐,以卫气不共荣气谐和故尔。以荣行脉中,卫行脉外,复发其汗,荣卫和则愈。”“太阳病,发热汗出者,此为荣弱卫强,故使汗出,欲救邪风者,宜桂枝汤。”此外《金匮要略》中亦有多处有关营卫的论述,可知六经与营卫之间确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后世医家于此多有发挥,如成无己[18]、许叔微[14]等,甚者如方有执[17]提出“三纲鼎力”说,而力主“风伤卫,寒伤荣,风寒两伤荣卫”,高度认可《伤寒论》六经与营卫之间的密切关联。吾尚不可明辨六经与营卫之间的所属关系,然《伤寒论》六经的体系中确实在多处体现了营卫不和即是疾病的主要原因,治疗的目的即是调整营卫失调,故营卫之属性亦应是《伤寒论》六经本质的要素之一。
气化学说可以在诸多方面丰富和解释《伤寒论》之六经本质,是六经本质的重要解释依据和理论基础之一。六经气化理论即标本中气互见理论,首见于《内经》。见论述于《素问·六微旨大论》:“少阳之上,火气治之,中见厥阴……本标不同,气应异象。”《素问·至真要大论》:“少阳太阴从本,少阴太阳从本从标,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后经过伤寒学家们的移植和发挥,用以阐释六经本质,借以说明六经为病的生理病理特点而指导于临床。而以六经气化暨六经标本中见学说释六经者,首推钱塘二张,继之者黄元御、陈修园等人,如清陈修园[19]:“六气之标本中气不明,不可以独《伤寒论》”。清代名医郑钦安[20]在《医理真传》中说到:“六经各有标、本、中三气为主。客邪入于其中,便有从中化为病,有不从中而从标化为病,有本气为病。故入一经,初见在标,转瞬在中,学者不能细研究,便不知邪之出入也。”伤寒大家刘渡舟[21]宗钱塘二张之说而尤为推崇六经气化理论,并颇有造诣。“他指出讲求六经气化学说时,首先要建立三者之间的有机联系。并明示其义:太阳为寒水之经,本寒而标热,中见少阴之热化;阳明本燥而标阳,中见太阴之湿化;少阳本火而标阳,中见厥阴风木;太阴本湿而标阴,中见阳明燥化;少阴本热而标阴,中见太阳寒气之化;厥阴本气为风,标气为阴,中见少阳火气。”万友生教授[22]也是坚持六经气化学说的医家之一,然后他认为的气化是指物质在脏腑经络作用下相互转化的功能活动,而不是如钱塘学派所提出的标本中气的气化理论。对于气化理论,有极尽推崇的,亦有争锋相对的反对的。如《伤寒论今释》序曰:“假借运气,附会岁露,以实效之书,变为空谈。”伤寒学者陈亦人[23]则认为气化理论“大多强词夺理,玄奥难深”而力排之。无论是钱塘二张的标本中见气化理论,还是后人的脏腑经络气化理论,均对于理解《伤寒论》中某些关键问题大有裨益,然而如若过分强调气化,则未免以偏概全,因小失大。
以《素问》气化理论为例,即“少阳太阴从本,少阴太阳从本从标,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确能与六经本质暗合。如太阳少阴从本从标,太阳本寒标热,《伤寒论》中太阳病确主要表现为发热及寒水为病两端,少阴本热而标阴,故少阴病亦有寒化和热化之别;少阳太阴从本,少阳本火而标阳,故少阳病多属火属阳,如“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等;太阴太阴本湿而标阴,标本同气,故而从本,故太阴病多阴多湿,如“太阴病,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藏有寒故也。”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阳明本燥而标阳,中见太阴之湿化”,阳明病虽多属热属燥,然亦不乏属中见太阴之湿化者,如“食谷欲呕,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厥阴本气为风,标气为阴,中见少阳火气”,两阴交尽,厥阴病本当属阴属寒,然厥阴病临床多表现为寒热错杂之证,可谓与其中见少阳火气有不可分割的关联,如“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总之,《伤寒论》虽未明确气化之说,然其六经正篇之病理症状,均有意无意中体现出六经标本中气气化理论,故吾认为六经气化亦可能未六经本质的要素之一,然有关气化的具体含义,仍期待后学进一步研究,完善其义。
三焦与六经好比地球之经纬,两者纵横捭阖,相互交错,六经中有三焦,三焦亦可分六经,三焦、六经之间相互补充,而使病位、病性等疾病特征的识别更显著,更准确。三焦理论肇始内难,《灵枢·营卫生会篇》:“上焦出于胃上口……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下焦者,别回肠,注于膀胱而渗入焉。”《难经·三十一难》:“三焦者,水谷之道路,气之所终始也。上焦者……其治在膻中,……中焦者,……下焦者,……故名曰三焦。”后世温病学家尤倡三焦辨证学说,如吴人吴鞠通[24]即仿《伤寒论》而做《温病条辨》,即已三焦辨证为纲论述温病。殊不知仲景在论治伤寒和杂病的过程中,均多次提到三焦,足见三焦与六经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清代何廉臣[25]独倡此说,其明曰:“张长沙治伤寒法,虽分六经,亦不外三焦。言六经者,明邪所从入之门,行经之径,病之所由起所由传也。不外三焦者,以有形之痰涎水饮寮血渣滓,为邪所搏结,病之所由成所由变也。窃谓病在躯壳,当分六经形层。病入脏腑,当辨三焦部分。详审其所夹所邪,分际清晰,庶免颇预之弊。其分析法,首辨三焦部分。”
《太阳病篇》曰:“太阳病六七日……此热在下焦”;“妇人伤寒发热……无犯胃气及上二焦……”;“伤寒,服汤药……理中者,理中焦,此利在下焦”。《阳明病篇》曰:“阳明病,胁下硬满……上焦得通……”;“食谷欲呕……得汤反剧者,属上焦也”。《少阴病篇》曰:“少阴病,欲如不吐……小便白者,以下焦虚有寒……”。《金匮要略》曰:“吸而微数,其病在中焦……在上焦者,其吸促,在下焦者,其吸远……”;“味算则伤筋……荣卫俱微,三焦无所御……”;“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三焦竭部,上焦竭善噫……上焦受中焦气未和……下焦竭……”;“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热在中焦者,则为坚;热在下焦者,则尿血,亦令淋秘不通”。无论是伤寒病的论治,还是诸多杂病的论治,均夹叙夹议有三焦,足见《伤寒论》六经与三焦之间互有交集,两者互为要素。
以上十论旨在探析与《伤寒论》有着密切关联的十个要素,源宗内难所述,立足原文所出,旁参诸家论述,以期做到“清其源流,正其本末”,虽未做到准确无误,然实属锱铢必较,不求闻达,只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