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芳
读《边城》时,是在小镇。
这是一个古镇,建在一片平土上,六水环绕,清清白白。晴日里,粉墙黛瓦,石板小巷浅浅深深,伸向远处;古戏楼、老会馆、古码头,随意点缀。雨日里,一切都如水墨里的世界,淡出淡入的。
我一人,一桌,一椅,一壶茶,独坐在高楼上,拿着一本《沈从文选集》,默默地读着《边城》。此时,一个人如沉浮在水中,浑身一片清凉,一片洁净。
这儿有青山,眉峰一样皱起。一条路弯弯曲曲,一直拐向山嘴。路上,有行人来去,有轿子经过,还有声声唢呐,有带着羞涩的新娘。这儿有水,一片白净,水上,端午赛龙舟,捉鸭子。水边有吊脚楼,楼窗开的时候,有白团团的脸儿露出来。水上有船,船上有唱着歌的汉子。
雨落下,水面一片烟。
雨落下,水就成了豆绿色。
城里有巷子,有房,也就是吊脚楼,楼的一边对着街,另一边对着江,由立柱撑在水上。楼上,时时有歌吟的声音,在一缕水汽里,若有若无地飘来,漫漶在江上,如一片薄薄的梦。
老船夫从街上走过,会买了酒,割了肉,被人总是会多给,可又被他退回去。然后,他会笑呵呵地回去,一直走向碧溪岨,溪边就是他的家。这儿有渡口,渡口上有一条船,“这渡船一次连人带马,约可以载二十位搭客过河,人数多时则反复来去”。
渡人的,就是老船夫。
渡船就停在水边,停在绿色和清风里,“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槽牵了一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
老船夫有时躺在水边大石上,凉风吹着,睡着了。就有一个女孩,带着一只黄狗,“跳下船去,很敏捷的替祖父把路人渡过溪,一切皆溜刷在行,从不误事”。
这女孩一双眸子清亮,犹如水晶。
这女孩人乖巧、灵动、善良,“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这女孩,就是老船夫的外孙女翠翠。
翠翠在青山绿水中慢慢长大了,有了爱她的人,也有了她爱的人。
爱她的是兄弟俩,大的叫天保,小的叫傩送。兄弟俩决定,用当地唱山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于是,每一个月圆之夜,在金粉银屑般的月光下,兄弟俩唱起山歌。
翠翠爱着傩送。
天保很失望,退出竞争,“坐了那只新油船向下河走去了”,最终发生意外,溺水而死。
傩送非常愧疚,也离开了。
一夜,天空落下大雨,划过闪电。也就这一夜,溪边的白塔倒了。撑船的老船夫睡下后,再也没有起来,“他管船,管五十年的船——他死了啊!”
以后,渡口處仍有渡船,仍有撑船人。
这人,就是翠翠。
她在等着傩送回来,明天,他会回来吗?明天,他也许会回来吧?
《边城》是一支月光曲,有点凄婉,可清新自然。
《边城》是一支悠远的箫音,隔着炊烟,隔着唱山歌,隐隐约约传来,细腻多情。
沿着这支曲子,我们一路走去,会找到失去的乡愁,找到走失的良心。
在小镇,独坐高楼,读一篇《边城》的日子,现在想来,是那么温馨,温馨地让人只想流泪。
《边城》,是一曲绝唱。
小镇,是另一曲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