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本夫小说创作的草莽文化精神

2018-03-14 22:12王敏
北方文学 2018年3期

王敏

摘要:草莽文化对赵本夫小说的创作影响至深。通观赵本夫的小说文本,我们发现,他笔下的草莽世界绝不仅有力的崇高,流浪的自由,还时常笼罩着浓重的悲剧色彩,透射着震撼人心、发人深省的力量,有着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文学价值。

关键词:草莽文化;尚力意识;流浪精神;悲剧精神

赵本夫的家乡位于三省四地的搭界处江苏丰县,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在《历史·民风·乡情——我和文学(代序)》中,他写到:“丰县虽属江苏,人的性情更接近山东。《一统志》曰丰‘地邻邹鲁,夙有儒风,然俗好刚劲,尚气节,轻剽急疾,虽庸下莫肯少俯。……丰县南有黄河故道,北临微山湖和水泊梁山,历史上有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也不少兵痞匪首、鸡鸣狗盗之徒,贫穷落后却亦豪侠尚武。”[1]梁山草莽好汉习气的熏染,汉家始祖草莽刘邦创立基业的衬托,文学世界里的草莽們在这片滋润的丰沛大地上找到了适宜他们生存的土壤,同时也成为影响赵本夫文学创作的一种文化形态。而通过对其文学多向度的考察,我们看到赵本夫笔下的草莽文化更多地体现出他独特的个人化美学特征。

一、尚力意识

尚力美学思潮起先推崇的是一种意力,也就是建立在体力更或者是一种武力的张扬上。这显然是赵本夫小说中所向往和追求的,它充满着阳刚粗犷之气,彰显出苏北大地和黄河故道上豪情侠者的真情真性。他塑造的豪侠义士,大多都是习武之人,武力自然成为他们济世救民、弘扬正义的有力手段。为了凸显这种“力”,赵本夫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群武力超强的英雄豪杰。《绝唱》中的尚爷会大红拳,手重。《陆地的围困》中的佘龙子能脚踏莲叶,在湖面上行走如飞。《古黄河滩上》的净空和尚及徒弟林楠子(后改名为朱遏)更是武力超群之人,净空和尚武艺惊人,尤以腿功见长。早在少林寺出家时,曾一连踢断十八根石柱子,被称为“金钢腿”。林楠子更是拥有一身的功夫,身轻如燕,行走如飞。武的张扬还离不开打斗场面的烘托。《古黄河滩上》开篇就写道“随着一阵战马嘶叫,从城内旋风一般冲出两人两马。马上两人双枪并举,锐不可档,在乱马军中杀开一条血路,踏破清兵营盘,一直向北方纵马而去。”[2]这是净空和尚和徒弟林楠子的出场。《陆地的围困》中被人们称为英雄的佘龙子和湖盗万里浪在水里几十回合的打斗,把紧张的气氛渲染到最高点,在这种充满张力的双方对峙中,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力”的美感。在他的小说中,像这样的打斗场面还有很多描写,无不彰显出英雄的非凡脱俗性和超人的气力。

除了英雄豪杰们所表现出来的英勇之力外,赵本夫在小说中还张扬着另外一种不同形式的“力”,一种建立在抽象意义上的力,那就是属于黄河故道的生命物种(也包括人)与严酷的自然环境、动荡不安的时代环境相抗衡时所展现出来的一种野性、韧性的生命强力。《“地母”三部曲》中的女主人公柴姑是荒原上的英雄,“她有中原人罕见的野性美。一张带有男性剽悍的脸上洋溢着山林草莽之气”,是一个到处闪现着超强生命力的生存个体。她以最原始的性爱方式与老大交合,延续草儿洼的人脉,在与狼共舞,与妖做歌的挑战和冒险中,开创了大瓦屋家族的事业。如果说塑造的柴姑形象有些神化,不具备共性,那么在普通人身上我们也可以找到另外一种韧性的生命劲力。《涸辙》中,到处闪现着这种生命的光辉,小小的鱼王庄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螃蟹外出讨饭,日升蹲在沙丘上当纤夫,村支书老扁则带领鱼王庄的老老少少栽树。而栽树,是鱼王庄人一辈辈的传统,一辈辈的事业,只有栽下树种才有可能摆脱风沙的侵害,才有可能不再流离失所。尽管树种在一次次的运动中被毁坏,鱼王庄人还是不离不弃的为子孙后代栽下生命的树种。这种韧性的精神正好构成了生命的张力。

二、流浪精神

流浪也作流亡,其词“来自于希伯来语,原指犹太人在‘巴比伦之囚后分散流落于异邦,或犹太人社团在巴勒斯坦或现代以色列之外的聚集。这里‘流亡一词不仅具有地理意义上的,更具有宗教的、哲学的和未世学的含义。”[3]流浪这种沉淀在人类深层心理中的集体无意识,最初是先民为适应生存环境而做出的能动性的反应,后来逐渐内化成一种生存方式和精神向度,同时也构成了人类文化的另一个维度,并伴随着人类文明向前发展,成为“一种与世界、自然与他人独特的对话形式或关系状态。”[4]它主要有两种表现形态:一是生存空间的上的居无定所,称为生存流浪者;二是精神状态上的无所依凭,称为精神流浪者。但是文学想象中,这两种表现形态分得并不是很清楚,常常交杂融合在一起,也就是说流浪者形象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赵本夫笔下也有这样一群有着流浪精神或流浪气质的团体形象。

盗匪、丐这两类人起初也是“民”,只是由于天灾人祸等原因而失去土地,被迫离家出走的,到最后迫于生存的压力而沦为低贱之人。这种流浪是始于悲剧的,在赵本夫笔下我们看到了太多这样家园被毁或者荒败的悲剧。处于黄河故道中的人们古些时候常遭受河水泛滥之苦,不仅土地被荡掉,就是建立起来的文明秩序也被冲垮,流浪逃亡自然成为他们选择活下来的普遍生存方式。《刀客和女人》中写到有着“三只虎”称号的盗匪团伙,他们的组成成员多是这样一群失去产业的农民,生存压力使得他们暂时迷失了本性,干上一些为世人所不齿的勾当。《涸辙》中那些乞丐们也是这样一群被土地所抛弃的人,在黄河边沿上的鱼王庄由于长年遭受风沙之苦,土地上生成不好,又加上旱灾,庄稼颗粒无收,他们不得已走出故园成为丐,去寻找救命的食粮。《“地母”三部曲》系列的小说更是一部流浪史,这其中既有像黑马一样的个体流浪者,又有群体的流浪。其实从黄河决口冲垮原有的文明秩序开始,这里的人们也就是所谓的群体就已经走向了流浪之途。直到从东北密林中走出的柴姑在这片荒原上扎根立足,才结束了这场大规模的迁徙流浪之旅,但这仅是结束流浪生涯的初级过程,更深层的精神流浪还在持续,并伴随着血缘的传承,形成一种接力式的追寻。“地母”第三部《无土时代》中的天易作为老瓦屋家族的血脉,他始终在灵魂之旅的路途上孤独的寻找。

古有“游侠”,“游”字本身就具备一种流浪漂泊的属性,可以说这是他们生命存在的基底。他们的天性骨子中所张扬的正是这样一种飞扬超脱的生命。在赵本夫的笔下,“生存问题”不属于那群侠者们所考虑的范畴。不被人间烟火所牵绊正是侠们对世俗的一种超脱,这也是侠小说一贯保持的传统。而他们所考虑的是一种流动的生命和自由的飞翔。《绝唱》中的尚爷、《古黄河滩上》的净空和尚和朱遏等都拥有一身的本领和智慧,但是他们选择隐匿于江湖,无疑不是在选择一种自由自在的生存方式。传统封建社会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一切服从与上层社会而定的伦理秩序常常是压抑人的天性的,反而在民间更能获得较大的自由生存空间。此外,在一些女丐身上也有流浪的精神气质。《陆地的围困》中这样写到:“事实上,许多女乞丐在家中并不愁吃喝。可他们宁愿去讨饭。并不是为了温饱。她们只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自由的生活方式。”[5]的确,文明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压抑人的天性为基础的而建立的,而流浪正好还原了人的本能,释放了人的天性,让人获得一种史前时期的舒畅感。

三、悲剧精神

关于悲剧,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一个完整的悲剧定义。他在《诗学》中认为:“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6]“在临界的状态下,也就是面临困难、死亡、耐心、矛盾和真理信仰问题时,就感到有超越。”[7]但是又迫于各种压力无法超越时,悲剧也就产生了,从而在人们的心里激起一种怜悯与恐惧之情,一定程度上获得一种审美的快感。在这个审美的过程中,人們自然而然会产生对于“崇高”与“悲壮”等精神的向往之情。虽然悲剧在很大程度上多与死亡有关,但是并不以死亡为标志,它还强调一个受难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卡斯特尔维特洛的“悲剧受难”。在赵本夫的笔下,那些草莽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悲剧意识正是这种“悲剧受难”的美学,显然他不想让人们在悲剧的结局中寻找恐惧和怜悯,而是通过另一种变形化的方式来激起人们对于个体存在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哲学思考。《走出蓝水河》和《“地母”三部曲》中的罗爷曾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斗英雄,当战争结束时他带着勋章和一身伤疤回到法兰西小镇上找他心爱的姑娘,但姑娘已经在战争中惨死。骤然间他感到四年的仗白打了,血也白流了,勋章也变得一文不值。集体战斗的喜悦最终不能抵消生命个体的伤痛。而且这种伤痛将伴随个人的一生,并折磨着人的一生。虽然归国的罗爷在蓝水河岸安静的生活下来,但是他内心的孤独寂寞却没人能够体会。

在悲剧主人公品格的认定上,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主人公“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他为非作恶,而是他犯了错误”,这说明导致悲剧的原因之一是悲剧主人公自身存在不自觉或者无法克服的人格缺失。[8]赵本夫小说中的悲剧意识除了强调个体的生命意义外,还着重表现那群草莽尤其是盗匪身上潜隐着人格缺陷。《黑蚂蚁蓝眼睛》中的盗匪腊也曾经有过家,有过妻子和孩子,可是他抛弃了她们,出走荒原与一群歹人混在一起。在中国式的伦理观念中,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妻子和女儿的依靠。显然他是一个缺少责任心的丈夫和父亲,也正是自己的不负责任,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带有反讽意味的是他的那些作恶多端的狐朋狗友们毁坏了自己的家并糟蹋了自己的女儿。可是当他最终醒悟过来时,这一切都已成定局,无可挽回。虽然他成功的解救出被瓦关押的女儿,但女儿的内心创伤却永远弥补不了。

虽然草莽文化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边缘文化,受传统思想影响比较深,但是赵本夫文本中所表现出来的悲剧意识,更多地借鉴了西方的悲剧美学精神。作为一个立体化多向度的人,只有当其人格徘徊于崇高与悲壮之间时,才会是一个真正大写的人。乌纳穆诺说过:“人类思想的悲剧性历史,根本就是理智与生命之间冲突的历史,理智一心一意地要把生命理性化,并且强迫生命屈从于那不可避免的最后死亡;而生命却一直要把理智生命化,而且强迫理智为生命的欲望提供服务。”[9]从这种角度来讲,赵本夫其实正是用自己的想象,在艺术世界里呈现着这种不可逾越的生命悲剧。

参考文献:

[1]赵本夫著.寨堡[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5:4.

[2]赵本夫.寨堡[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5:246.

[3][4]陈召荣.流浪母题与西方文学经典阐释[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9.

[5]赵本夫.空穴[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1:278.

[6][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63.

[7]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下册)[M].上海:上海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296.

[8]刘小明.论柔石小说的悲剧意识[D].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05.

[9][西班牙]乌兰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71.

(作者单位: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