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
没遇到你之前,我的心总像是缺了一块,遇到你的时候,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突然觉得我心上缺的那块补上了。
桃花山里桃花仙,桃花开后百花残。当年提笔描花颜,如今收卷不见仙。山高高而耽,水潺 潺而远,我从来路门前过,镜花水月仓促潋滟一地污染了桃花色。马也停驻不前,眉色也日渐浅淡,顺 着来路去见你,似能走百年。
第十四章 雨夜长
白三惜一直到宫门下匙前才回府,甄黎让采衣收拾着行李,甄黎住的院子里一片通明。白三惜一回府就径直带着几位朝中的紫袍大官往书房走,听到福叔说甄黎要带花序序走也只是草草挥了挥手。福叔同白三惜说的时候,花序序正趁着甄黎收拾东西的空当跑到白三惜的书房外。
白三惜身边侍候的婢女撩起帘子,里面飘出一股暖春香的味道来。白三惜立在门槛边听着福叔说话,几位紫袍大官已经进去了,福叔说话时,白三惜眼睛一抬正好看到花序序,他离她有些距离,花序序只知道福叔在说自己要走的事,却看不大清楚白三惜脸上的表情。
福叔说完了,白三惜收回视线,对着福叔摆摆手便进去了,帘子放下来隔断了暖春香的味道,外面也突然黑了不少。福叔一转身看到花序序,有些惊讶,“姑娘不是在忙着收拾行李吗?”
“我、我过来转转。”花序序眼神似有若无地看着书房里飘摇的烛火。
“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一些大人。”福叔嘆口气,“今夜估摸是睡不了了。”
“哦。”花序序点点头表示理解,脚却没一点移动的样子。这一走应该都不会再见了,花序序没来由地觉得不舍得。福叔扫一眼帘子,他也看出来花序序是想再见白三惜一次,但白三惜刚才已经清楚地说了,花序序要走就让她直接走,不用来道别了。而且现在里面在商量公事,自己即便有心想放花序序进去也是不行的。福叔看着花序序轻声道:“方才大人已经知道姑娘要走的事了,大人准了。”
“嗯。”花序序应了一声。书房极大,站在外面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声音,福叔看着花序序神色呆愣的样子,便提醒道:“姑娘不收拾行李吗?”
“收拾,收拾。”花序序连声道,说完又瞥了一眼书房里的灯火才抬脚往甄黎住的院子走。采衣早就迫不及待要回南域了,手下收拾得极快,甄黎立在屋檐下面看着花序序,见她回来才安下心来,“可以走了。”
花序序点点头,采衣带着几个小婢拎着行李朝外面走得已经没影儿了,花序序还在原地站着,甄黎转身低声道:“序序,要走了。”
花序序跟上去,甄黎笑笑,走了几步,身后猛地有尖锐的嗓子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花序序一回头,就见那只鹦鹉笼子正被挂在院子里的桃树上。回来一路心事重重,连这鹦鹉也不知道是谁拿回来的。花序序脚步一沉,甄黎敏锐地察觉到,轻声喊道:“序序。”
挂鹦鹉笼子的桃树上桃花开得正是茂盛,大有要速败的意思。花序序猛然想起在金月城她跟着白三惜去买胭脂的事,当时白三惜说如果她留下,那么明年惊蛰一过,他就带她去折第一把新桃。可是,花序序扯起唇角笑笑,明年她就在暮国了,会有别的人陪着他去折的。
花序序久久没有回头,她朝着鹦鹉笼子走过去,半晌才回头对着甄黎道:“你等我一下。”她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细脚伶仃装了半瓶水的白色瓷瓶,手脚麻利地从树上随手折了一大把正开着的桃花插了进去。甄黎来不及喊住她,她便朝着院子外跑出去,很快便跑得没影儿了。
月色一片凉,甄黎立在原地,采衣跑进来喊道:“公子怎么不走?”
“来了。”甄黎低声答道。一直走出了府,花序序都未出来,白府里一片忙乱,一个管事的丫头照看着送甄黎出府,采衣看一直站在外面的甄黎,奇道:“序序姐呢?”
“我不知道。”甄黎神情落寞微微一笑。
“哦。”采衣自知失口,便道:“要不奴婢去看看?”
“再等一下吧。“甄黎一直看着雕花的大门,一阵风过,甄黎微微垂着眼睑。
白府修得很气派,八根朱漆柱子上雕着精致花纹,黑底牌匾龙飞凤舞写着“白府”两个大字,牌匾旁一溜烟挂着一串大红灯笼,灯笼在风里打着寒战,六阶十二尺长二尺宽的石阶上落了些许府里飘出来的花瓣,灯笼影子照上去一片斑驳。
四周极静,突然朱漆的大门一声轻响,门后钻出来一个红影,甄黎抬头便看到花序序脚踩着落花快步跑过来,朱裙摆荡开层层落花,一双绣鞋也从裙摆下露出来,披帛松松搭在手腕上,跑近了能看到她额角细细的汗。
“走吧。”花序序笑起来道。
“嗯。“甄黎点点头,一行人上了马车,赶车的车夫一扬鞭子,马车晃晃悠悠便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一行人一路朝着南域走,有甄黎在,一路倒是顺利。京都不时有消息传出来,今儿个说白三惜要娶即墨家大小姐鸳鸯,明个儿又说即墨长莺被赐婚给游阮,到后日又有人传即墨长莺伤于游阮之手。但蹊跷的是,即墨长莺的伤势却始终是个谜,而且关于那夜花序序同即墨长莺一道儿出现在山上的事却没人再说了。
花序序跟着甄黎乘马车去南域,少说也得半个月有余。而且一路上甄黎多从水路走,花序序坐船觉得有趣,一路兴致勃勃,采衣倒还好,跟在甄黎左右片刻不离。三日后再一次换船,这次换船之后起码得七八日才能靠岸。花序序同采衣置办了一些东西早早上了船,甄黎正在同岸边的几个人说话。他一身宝蓝衣衫,说话时眉眼含笑,花序序正看着,采衣撞了撞她的胳膊道:“我的胭脂呢?”
“胭脂?”花序序这才想起来去荣昌寺前采衣的嘱托,那一夜自己只留了一盒胭脂,其余的都给白三惜了,那盒胭脂就在花序序的包袱里。花序序想起临走前白三惜遥遥看过来的样子,顿时有些失神。采衣撞了撞她的胳膊,花序序看着采衣满眼期待,便忍痛割爱道:“就在包袱里。”
花序序的包袱是在荣昌寺就包好的,因为从荣昌寺回白府后花序序脚不沾地便跟着甄黎走了。采衣拉着花序序去寻胭脂,谁知包袱打开,里面却有两盒胭脂,采衣拿起一盒高兴地走了。花序序靠着船舱,摩挲着手里的胭脂盒,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夜白三惜背着她走在荣昌寺后山的样子。如果今日走了,船到了南域,自己不久就可以到暮国,在“桃花源”的时候,楼里的姑娘开玩笑时总会因为自己来历不明说自己是傀儡,花序序没见过傀儡,也不知道傀儡是什么样,自己是不是傀儡。她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如果去了暮国,这些就都不用再担心了。
甄黎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花序序正在走神,甄黎轻声道:“怎么了?”
花序序神色躲闪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我想回京都。”
甄黎微微一愣,而后徐徐笑起来,温和道:“你还是放不下他?”
“嗯。”花序序点点头,“我放不下他。”
“我知道了。”甄黎笑起来叹口气,“要我送你吗?”
“甄黎,你很好,可是……”
“他更好?”
“不是。他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如你。”花序序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只是在他身边,我觉得就算不高兴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就觉得好坏都没什么,只要他在,就好了。”
“我知道了。”甄黎笑笑,眼神里一片失落,眉眼之间看上去暗淡无光,就像花序序在“桃花源”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花序序笑起来,“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傻呆呆的。”
“你还记得?”甄黎微微有些惊讶。
“嗯。”花序序点点头,“我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花序序想了想笑起来,她第一次见甄黎,正是除夕夜。烟花爆竹漫天,映在河里一片热闹。甄黎一个人,穿一身宝蓝的衫子,撑一把伞在人群里逆行,经过 “桃花源”下时,或许是因为雪大,或许是因为冷,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眼便看到了正开窗的花序序。
甄黎以甄玉的名字在“桃花源”住了三个月,三个月里,梅花谢了一地,干枯柳条发了芽一片绿。甄黎待在“桃花源”里,一日一日与花序序亲近,直到点魁娘子前一夜,花序序才说自己想去暮国。
点魁娘子后,甄黎打着娶花序序的名号替花序序赎身。第二日采衣循着甄黎好容易给出的行迹寻去时,甄黎却和花序序在出城的马车上被守城军拦住,而后便被送到了白府。遇到白三惜、游阮、浓厌、即墨长莺等。
“我送送你。”甄黎轻声道。
花序序哂然一笑,自甄黎要替自己赎身那日起她便知晓甄黎的心意,可甄黎于她,只是知交。
“你是不是跟我从‘桃花源走的时候,就想好一到南域你就自己偷偷走的?”甄黎问道。
“嗯。”花序序点点头,“你都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想跟我去南域,然后自己偷偷从南域去暮国。但是带你离开‘桃花源,是因为我真的想娶你。”甄黎笑笑有些失神,“我走水路送你回去吧,你喜欢走水路。”
“我喜欢走水路?”花序序一愣,继而她便想起去荣昌寺时白三惜走水路苍白的脸颊,花序序心里一颤,白三惜晕船,他难不成也是因为自己喜欢走水路所以才走水路的?花序序猛地笑起来,“不用送了,我骑马走得快些。”
“那也好。”
甄黎替花序序买了一匹快马,花序序同甄黎说了几句便匆匆道别翻身上马,鞭子一扬便绝尘而去。花序序赶回京都的时候已是夜里,天色阴沉下起小雨。花序序走正门恰好遇到福叔,福叔正好有事要出门一趟,他本来要差人去通报却被花序序拦住了。
花序序凭着对白府的熟悉寻了几个屋子都不见白三惜,夜已深了,四处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打更的都没看到。花序序正想着他应是还没有回来,却一转头便远远看见书房里还点着一盏灯,花序序轻手轻脚走过去,就从打开的窗子里看到了白三惜,白三惜正在一个人下棋,屋子里没有点香料,屋里的窗子下搁着一个小案几,上面放着之前花序序走时折的桃花,之前插着的桃花只剩了枯枝,一大把枯樹枝插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桌子上落了不少花瓣,都有些发黄了,跟白三惜有轻微洁癖的性格完全不搭。窗子外风吹得哗啦啦的响,雨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看着屋子里白三惜一个人穿着白袍子坐在那里下棋,花序序猛地觉得鼻头一酸,不经意间眼眶就湿了起来。
白三惜手里捏着棋子,仔细看着棋局,看了一会又发起呆来,发一会儿呆又开始下棋,棋子一落下去他才回过神知道是自己下错了,想拿起来却又缩回了手,然后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继续去摸棋子。
周而复始。
花序序看着他,她第一次觉得,周而复始是个多么不好的词。
花序序正看着瓶子发呆,便听到白三惜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花序序低声道。
白三惜漫不经心笑笑,撑着头的手却指骨发白,他挺直了腰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颇为见外地问道:“来看我做什么?”他一贯待客的样子。
“你看着我。”花序序一开口,沙哑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
“嗯,我看着。”白三惜随手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花序序看着他一脸郑重,方才心里的酸楚才酝酿好情绪,这会猛地又没了,白三惜看着她,候着她的后文,花序序一咬牙,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从前一直很想有人能娶我,那样有风雨灾难时,就有人同我一起分担,我也想有一个可以让我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好让我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喜欢有用武之地。我一直很想有人能娶我,在一个好的日子,他只需带一只银镯来,我戴上银镯跟他走,然后就再也不分开,我会待他很好很好,比待我自己还要好。”
她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白三惜却听得明白,看着她明明白白感慨道:“能被你喜欢是福气,很多人都想娶你。”
“对,很多人。在‘桃花源的时候,他们拿来的东西比银镯贵重很多,但不知怎的,每当真的有人来娶我我都推辞了。这一次我跟着甄黎已经走到半路上,和甄黎说起之前遇见的事,甄黎说他想娶我,但……”
白三惜将手里的棋子换到另一只手里,语气越发生硬,“那姑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花序序揪着自己的衣摆,半晌她猛地抬头,急切道:“我想你娶我。”白三惜手里的棋子掉在棋盘上,花序序脸一红,咬着唇道,“我这样一个好的姑娘,不要你一文彩礼,你不要可该亏死了。”她虽说得斩钉截铁,但一双眼却仓皇不安。
白三惜猛地笑出声,“好姑娘?花魁?”
“你!”花序序语塞。
白三惜低头拾起那颗棋子继续看着棋盘,仿佛花序序并不存在,花序序见他这样,来时的一腔暖意悉数消去。她扯扯嘴角,半晌才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真是长了一个我心上人该有的模样,没遇到你之前,我的心总像是缺了一块,遇到你的时候,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突然觉得我心上缺的那块补上了。我不晓得那是不是喜欢,但我知道我想嫁给你。”
白三惜还是没搭话,他撑头看着棋局,好像一瞬间棋局很有意思,立在他身边声情并茂表白的花序序并不存在。
花序序勉强地笑了笑,立在那里梗着脑袋给自己撑场子,但她不知道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抽抽搭搭着讲出的话完全没一点气势,“我知道我这样来很不矜持,显得自己很笨,可是这些话我还是想讲给你听。”花序序吸吸鼻子,很是郁闷,“现在我讲完了,我要走了,你保重。”花序序最后一句说得很是沉痛。
“知道你很笨就好,以后我会好好教你。”白三惜轻飘飘道,花序序在心里正悲愤地按着顺序问候白三惜的祖宗,猛然听到白三惜的声音,没听仔细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脚步一顿心里一激动,问候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然而就在那一瞬,电光石火间她却没说出来,愣愣地在脑海里将白三惜说的那句话又过了一遍,而后她才吸吸鼻子,茫然地转身看着白三惜,有些难以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白三惜放下手里的白棋子,抬头微微笑起来,身边的烛火照得他眉眼一片明亮,他小心翼翼地捏紧自己的袖子,那块白玉珏在层层锦缎下显出一点点痕迹。花序序立在那里直直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白三惜才轻声郑重道:“我说我喜欢你。”说完他笑起来,笑意从眉眼之间一点一点透上来,是皮相遮不住的欢喜。周身笼在一团暖橘色的光里,花序序看着他,耳边的寂静一瞬消失,雨声突然嘈杂起来,自己的心跳声隐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渐渐平复下去。她立在那里看着白三惜,只觉鼻头一酸,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耳边的雨声更盛,花序序突然便觉得,这雨声真好听,想着想着她就咧嘴笑起来。
浓墨铺就的夜里,有人撑着一把伞神色慌张匆匆跑到一座大宅前,到了府前却被守门的小厮拦住。那人头戴纱帽身披蓑衣,手里亮出一块令牌,方在还趾高气扬的一众小厮浑身哆嗦赶紧跪下去,头磕在地上半天不敢抬起来。
一道闪电横空劈下来,照亮大宅的牌匾——白府。
花序序这一趟表白很有成效,成效首先体现在她的睡眠质量上。等她醒的时候,太阳透过雕了鸳鸯桃花的木窗已经照得一屋子亮堂,枣红木床上垂着一大把红纱帐,花序序醒了后,躺在那里眨巴眨巴眼睛,才将昨夜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彻底想起来,一时觉得有些囧。被子还没拉起来遮住脑袋,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叩门声,长短一样正好三声,不是白三惜。
花序序缓了口气,便听见外面有人轻声道:“小姐,要吃午膳吗?”声音是浓厌的,带着探寻在问,但能听到几个女孩子的哄笑声。怕是昨天夜里自己的事整个府里都知道了,花序序揽过被子狠狠遮住脑袋,刚缠住被子打个滚,肚子便“咕咕”地叫起来。
外面一时笑声更大,花序序无奈地翻个身扯开被子大口喘着气,外面的笑声慢慢低了下去,听得出几个小婢在窃窃私语,只是说了什么又听不仔细。花序序想了又想,才口气生硬道:“进来吧。”
几个小婢这才端着绢花、洗漱东西鱼贯而入,走进来很规矩地立成两排。浓厌走在她们最前边,进来后径直小步走过来撩起纱帐,看着花序序红彤彤的一张脸,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花序序佯装恼怒,随手抓住月白锦缎面的软枕扔过去。
浓厌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下去,身后的两排小婢隔着屏风也不知道这边出了什么事,见浓厌跪下去便赶紧都端著盘子窸窸窣窣跪下去,一时间偌大的屋子一阵安静。浓厌垂着头双肩微微抖动,花序序以为她哭了,慌了神赶紧起身去喊她:“哭什么?我、我只是随手、我……”花序序说得语无伦次,浓厌一直垂着头没应答。
“你快起来呀,浓厌?”花序序凑近了去看,浓厌却猛地抬起头做了个鬼脸,花序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浓厌笑起来,脸上没一点儿泪痕,花序序这才反应过来是在捉弄她,咬着唇斜睨了浓厌一眼。
浓厌笑起来,挂起红纱帐子:“小姐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也没有说句话。奴婢一大早才知道小姐来了,福叔喊我过来服侍小姐,说是小姐昨夜就到了。”
花序序一张脸又红了,昨夜她是哭着睡着的,哭得把白三惜都吓到了,只记得自己临睡着揪着白三惜的袖子都没松手。两排小婢见花序序起床来,便开始各自侍候,一时间屋子倒也是热闹。
过了整整三刻才收拾好,那些小婢走了,浓厌依旧立在花序序身边,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和在荣昌寺时没区别。花序序翻弄着铜镜前的一把桃木梳子,浓厌也是喜欢白三惜的,自己昨夜那样,也不晓得浓厌知道不知道,花序序没来由地便惆怅起来。
“公子出府去了,走的时候吩咐说是过三四日就回来,让小姐不要担心。”浓厌声音很低,微微弓着腰,眉飞色舞一脸戏谑。
“你不生气?”花序序一时怔忪。
“我为什么要生气?”浓厌呆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看着花序序,一副涉世未深的女子才有的样子。
“没什么。”花序序缓了口气,看着浓厌好奇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子去哪儿了?”花序序记得,昨夜自己睡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浓厌咬着下唇,低声道:“昨天半夜的时候,听说有个人拿着东里公子的令牌来府上,好像是东里公子有事,所以公子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东里公子?”花序序迟疑道:“是那个孤竹山上的神医东里公子?”
东里绍,顶着神医的名头可谓横行于八荒,少有人能真正请到他医治。他救人完全凭心情,打着悬壶济世的旗,却揣着看遍美人的心。花序序在没到京都之前就听过东里绍,他为人手无缚鸡之力,得罪不少权贵却至今仍活着不得不说是个奇事。东里绍自幼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父却已经隐世多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美人。一匹白马一身艳色衣裳,每年辛夷花开时都会出现在轩国京都一次。曾有一件趣事在轩国传了多年,说的是东里绍和游阮。五年前花苏苏尚在世时,白三惜还是花苏苏的随从,东里绍打马京都,路遇美人,百般询问调戏下,才知道是游阮与花苏苏打赌输了男扮女装的,自此游阮玉面将军的名号与东里绍爱美人的事就一齐传了出来。后昭仁帝知道了,便钦赐定下了游阮这个与众不同的名号,与此同时也定下了游阮和东里绍之间的梁子。
“嗯嗯。”浓厌点点头,一脸雀跃,“就是东里神医!”说完又垮下脸,“本来是今天就能到的,府里的姑娘都高兴好几天了。”
“你们刚才是在说东里神医?”花序序有些囧,她一直以为是在取笑自己来着。
“对啊。”浓厌点点头,叹口气道:“谁知道东里公子到桃花山,却、却……”
花序序好奇道:“却怎么了?”
这下浓厌也有点囧,双手一摊没好气道:“说是寨主夫人长得好看,东里公子偷溜上山看的时候被寨主亲手逮住了。”
“哦。”花序序点点头疑惑道:“那不算什么大事,怎么……”
“即墨二小姐那边好像很急,这次东里公子到京都是即墨家专程去请的。谁知道到路上东里公子甩开了所有人,昨夜来报信的还是东里公子的一个随从。”
“哦哦。”花序序这才想起自己离京之前的烂摊子,荣昌寺一个礼佛节,真是闹得鸡飞狗跳不安宁。花序序眼珠转了一圈戳戳她的手,打趣道:“你知道还真多。”
“福叔同奴婢说的,说兴许小姐起来要问个仔细的。”浓厌笑起来,“福叔说的现在奴婢可是全都告诉小姐了。”
花序序在白府里待了半天,福叔一直在打点府里的事,浓厌跟着花序序左右四处转了转便也有些无趣。花序序想去看看即墨长莺的伤势,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怕是去了也见不到。恰好这个时候,福叔突然来通报说游阮来了。自荣昌寺一别倒是有几日没见过游阮了,他那一日在后山重伤,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往日白三惜不在府里,大小事都是福叔拿主意,现在却来问花序序,大有将她当作当家主母的意思。
游阮一贯是硬闯的,今日也不例外,福叔这边还没等到花序序答复,那边游阮已经把拦着他的一众小厮打了个落花流水。等花序序闻讯赶到前堂的时候,游阮正好收手。游阮见到她先是一愣,才疑惑道:“你不是跟甄世子走了吗?”
前堂里侍候的奴婢有十二个,加上一地的小厮和花序序福叔等人,足足立了一院子人。花序序看着他有些尴尬,没好气道:“我又来了,不行吗?”
“来了好啊。”游阮一脸高兴,走近了一巴掌拍在花序序肩上。
花序序被他拍得一震,往旁边挪了挪,两人先后走进前堂坐下,小厮丫头只留了四个服侍的。游阮本来是来找白三惜的,而且他又不是一个爱寒暄的人,花序序看着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周围立着侍候的人,花序序也不好直接问他伤口怎么样了,于是两个人就干坐着喝茶,一时整个大堂里的气氛很冷。花序序舔舔嘴唇放下茶杯,想了又想才硬着头皮道:“我想去看看即墨小姐,不知道……”
“啊呀!你不说我倒给忘了!”游阮一手拍在桌子上,他手边的茶盏直接跳起来,花序序被他吓了一跳呆在那里,说话都不利索,“将、将军怎么了?”
“一直查的那伙人,就是在荣昌寺的时候那群暮国的。”游阮语气里全是厌烦,“他们有两个人逃出来了,把那个叫什么的破珠子带到了桃花山上。我刚刚才得到密报,说是要明天晚上把那个破珠子送出去。”
“浮尘珠?”
“嗯,好像是。”游阮胡乱点点头,恨恨道:“一群小崽子,真是会挑日子!偏偏挑在明天!”
“明天怎么了?”花序序问道,随即她就想起来了,明天是三月二十一,一月一度的庆巳节。
桃花山是出了京都往南走的第一座山,因桃花山地势独特,易守难攻,所以在这里落草为寇的人实在是多。朝廷围剿过好多次,但是每次围剿过后没多久就春风吹又生。而且这里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游阮大人从前占山为王的地方,后来游阮入朝为官功名赫赫,他虽然从没出面袒护过桃花山的山贼,但是也从来没有主动说要去剿过,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将这里划为游阮的老家。所以如果桃花山的山贼做事不是太过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如果照这么说来,游阮去一趟桃花山根本不用这么头疼,他拿着刀站在山下喊几声,哪个山头的山大王都得乖乖下来接他。但是问题就在于桃花山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它恰好横在京都到玉阙城的路上。說起玉阙城也有一段渊源,轩国建国至今,先辈共十八位一品丞相,这些丞相先后辞官归乡时,都觉得玉阙城气候宜人,或是觉得那里文化气氛浓厚,十八位丞相里有十六位都在玉阙城安了家养老。其实要是单纯养老也没什么,但这十六位高官辞官后成了大儒,广招门生后枝蔓越来越散,而玉阙城和京都隔得也不是太远,于是一来二去横在京都和玉阙城中间的桃花山上的关系越来越复杂,旁人绝不敢随意去生事。
而好巧不巧还有三月二十一的庆巳节,这庆巳节才是要游阮老命的地方。那十六位丞相去玉阙城的路上,全部都请旨修了忠孝礼义碑,加上各个内眷的淑女贤乐碑,一路过去绕着山走,大小碑足足有五十多个。京都和玉阙城的不少人热衷在此大婚,也许是每次来这里碑的档期排不开,而且还挡路耽误行人日期,所以后来便硬生生拗出一个庆巳节来,每月二十一都是庆巳节,要结婚的新人都聚在每一月的这个时候。要是那群人真混在大婚的队伍里,那是不好抓的。而且过了桃花山就是玉阙城,那里盘踞着的文人墨客,关系比京都的还复杂,是怎么都不能去搜查的。所以要抓也只能在桃花山下抓,只是大婚的人那么多,实在是难。
游阮急得挠挠头,脸皱得像个蒸太久的包子全是纹,“白三惜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游阮四处张望下,又看着花序序,那眼神分明在问是不是花序序把白三惜藏起来了。
花序序双手一摊,“他昨夜就去桃花山了。”
游阮表情一僵,一脸的生无可恋,随即拍案吼道:“他怎么昨天就去了?”
“是东里神医被困在桃花山了,所以……”花序序识相地把声音低下去。
“这个变态怎么又来了!”游阮瞪大了眼睛,捏着茶杯的指骨发白,恨恨说道:“最好这次在桃花山,他能被人直接了结了!”花序序看着游阮手上泛起的青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靠了靠。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看打扮不是白府的,那小厮跑得满脸是汗,走进来给花序序行了礼,瞥一眼黑着脸的游阮,唯唯诺诺地走到游阮面前俯首轻声说了几句话,游阮听着他说话慢慢皱起眉。
听完后游阮黑着一张脸甩甩袖子立刻起身,刚走两步又转头看着花序序,笑得满面春风道:“我一会儿要去桃花山,序序要去吗?”
花序序心里一喜,她正想见白三惜呢,赶忙道:“我能跟你一起去?”
“你们女孩子家就是喜欢凑热闹,真是受不了!”游阮嘟嘟囔囔发了个牢骚,转过身对着花序序却笑起来,脸快皱成了一朵花,“你要去的话我求之不得呢。”
“啊?”花序序一愣,游阮已经迈着大步子走出去了,边走边高声道:“那说好了,我一会儿去后门接你。”他步履匆匆往外走,那小厮跟在他身旁始终不敢离得太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傀儡师》为期六期的连载就到这里结束了,我的语言笨拙,尤 其第一篇长篇,写得实在差强人意,有幸能在南风连载实在开心。希望“南风”一路扶摇直上,也希望 在这里分开的读者能在别的地方再遇。
责编: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