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努力完善中国声乐艺术教育体系(下)
——访合作钢琴家、艺术指导韦福根教授

2018-03-14 11:30马金泉
歌唱艺术 2018年12期
关键词:声乐艺术专业

马金泉

从韦福根教授家的玻璃窗向远处望去,万千广厦尽收眼底,一口飘着淡淡苦味而咖啡因含量却不低的咖啡饮下,精神焕发,蓦地让我想起出发前我查阅到他的相关经历:韦福根9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钢琴专业学习,师从张隽伟等著名教授;12岁即在“上海之春音乐节”中独奏演出。1969年进入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长期与马国光、贾世骏等著名歌唱家合作,频繁在各类演出中担任伴奏。1979年进入上海乐团后,曾多次被指派为中国歌唱家参加国际比赛和演出的伴奏,其中包括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和奥地利维也纳的国际声乐比赛,以及捷克“布拉格之春”等音乐会。

1986年,韦福根前往美国,曾在数位纽约著名声乐大师举办的培训班中担任伴奏,并与多位在美的歌唱家合作演出。近年的主要演出活动包括留奥女高音陈小群的“欧洲艺术歌曲专场”音乐会,美国大都会歌剧院男高音凯斯·拉凯-庞迪(Keith Lkaia-Pundy)、田浩江在夏威夷的音乐会,在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傅海静、邓韵、祝爱兰、刘捷的演出等。合作过的歌唱家包括梁宁、张立萍、高曼华、杨光、多吉次仁、马梅、杨小勇、马金泉、王立民、周正中、张美林、韩蓬、万丹等。近年来发行的CD包括与陈小群合作录制的《欧洲艺术歌曲集》,以及与戴玉强、郭森、廖昌永等合作录制的《陆在易艺术歌曲集》。2006年,韦福根被上海音乐学院聘为外籍教授,在指挥系开设歌剧艺术指导课程。

站在宽阔的窗前,我与韦教授一起沐浴着阳光、继续着谈话。

与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卡罗·贝尔冈齐(左二)

马:您能简单地谈谈艺术指导的基本职责和能力吗?

韦:艺术指导,第一是要具备钢琴演奏能力和演奏能力之外的合作能力;第二是语言知识能力,主要是指语音方面(Diction),不是语言(Language);第三是曲目量(Repertoire)。

马:您说到曲目量,我就想起前一段时间我去美国时,见到几位艺术指导,无论谁来唱、唱什么,他们马上就能弹得很好。我想,他们除了具备很强的视奏能力外,平时曲目量的积累也很重要,并且可以对歌者进行语言、音乐、风格等方面的帮助。

韦:当然是这样。在美国,作为艺术指导,要求拿到谱子马上就能弹奏,这也是最基本的要求,其中一部分人还可以根据歌者的要求即时转调弹奏作品。如果艺术指导是在学校里工作,那么,就必须掌握大量不同时期的艺术歌曲类的作品和歌剧作品;如果是在歌剧院工作,就要熟知歌剧的钢琴总谱(包括要会对乐队总谱即时缩谱)。每位艺术指导所擅长的方向可能不尽相同,有的人语言强一些、有的人演奏技术强一些、有的人精通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有的人则是熟悉近现代的东西等,但艺术指导的专业能力应该是全面的。而我们看到的一些艺术指导并没有更高的追求,他们没有任何紧迫感和压力,甚至认为“一切都应该由声乐教师去做,我的任务就是给学生合伴奏”,我认为这是不专业、不敬业的表现。

马:是啊,我们声乐教师现在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

韦:但是,由于声乐教师有声部的局限性,在为学生选择曲目时就会受到一定制约,当然我不否认很多声乐教师的造诣很深,掌握了足够多不同声部的曲目。艺术指导则不应该受限于此,他们应该熟知各个声部的曲目,有对学生的选曲提出建议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着学生年级的升高,咏叹调越唱越大,甚至跟学生的声音和能力根本不匹配。

马:我一直主张将声乐学生“分流”,分为艺术歌曲和歌剧两个类别,走他们适合并愿意走的演唱道路,然后在这两大分支中继续细化学生的演唱方向。遗憾的是,无论我如何呼吁,现实却很难改变或是改变不大。

韦:目前,尽管我们在艺术指导专业体系化建设之路上很欠缺,却很少能引起业内办学者的注意。说句心里话,你这么关心“艺术指导”这个话题,我真的很高兴!

马:我觉得我们只能是在做好自己的同时,再改变客观现实。

韦:现在,每个星期都有意大利人来我家切磋,有很多声乐家来我这里交流。我常常觉得,如果人家问我的事情我不知道,就得赶紧去学。要知道,这个行当,即便是出过国或是在国内的音乐学院读了两三年,也不一定会得到很多知识。因为教学要有实践经验,我讲的是舞台实践经验。美国或欧洲音乐院校表演专业的教师几乎都是歌剧院的一线演员或是从一线下来到教学单位的人,应该说实践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有些知识是必须让有大量实践经验的人授予你,再经过自己的实践,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不是刚接触马上就能明白,其实还差得远。

马:我上次在长沙跟您第一次合作,就很有演唱的冲动,您让我感受到了一位合作钢琴家所具有的丰厚内涵。现在,年轻的钢琴家应该拓宽自己的视野,不应该忘记艺术指导是钢琴演奏专业中一个重要的分支。

韦:这个职业一直没有引起足够注意,年轻钢琴家缺少“我要去学习这个专业”的情结,往往是为了找份工作、找个饭碗而已。不可否认,这个专业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积累。我在国外20年,看的歌剧比许多专业歌剧演员还要多!当然也是得益于在美国的中国歌唱家那个圈子,得益于国家给了我很多的机会。

从国内相关从业人员来看,就上海音乐学院情况而言,有两位早年毕业的本科生在美国读这个专业,学得很好,获得了很高的奖学金,在国外这个专业是为研究生开设的。

马:您在上海音乐学院是怎么做的?

韦:现在,一年级的学生会从学习《费加罗婚礼》开始,要求他们在钢琴上弹出乐队的效果。到二年级时,要求学生自己弹一部、唱一部歌剧。再往后,慢慢从古典主义歌剧作品往后,基本上是从莫扎特到多尼采蒂,再学一些指挥法。

马:您做的这些工作是否有一定的关注度?

韦:哈哈哈,我就怕大家只在乎谁在国际比赛上得奖,却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说实话,美国的音乐院校在学术上做得都是很好的,在那里,一个五年级的学生应该懂什么在学科体系里的要求是很明确的。所以,我还是希望我国音乐院校艺术指导这个专业能够真正被重视,这样才能让这个专业达标。我参加过多次钢琴伴奏的求职考试,他们从来都不要求应聘者的语言能力、声乐指导能力、音乐处理及音乐风格把握能力等,只要弹弹伴奏就可以,这样就造成了恶性循环。而这背后的原因可能是,相关人员根本就不了解艺术指导应该具备哪些能力。在美国,包括大的音乐学院,真正可以成为教职的一定是艺术指导,或者是非常专业的伴奏,这些人拿到什么难度的作品都可以弹。可是,我们这里无论有多少钢琴伴奏在编制之内,却永远处于缺伴奏的窘境,这里有历史遗留的问题、有人才引进的把关问题、也有管理机制不健全的问题。我知道,我说的有些话是要得罪人的。

马:没关系,良药苦口利于病。现在很多院校都有艺术指导这个专业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师资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韦:是的,所以我们要担负起培养人的使命啊!

韦福根教授冷峻的表情让我感到我们谈的话题还是蛮沉重的,我便岔开话题问一会儿我们出去吃点什么。教授似乎马上听懂了我的意思,兴奋地说:“我早就想好了,等下我要请你去附近的梅龙镇广场,那里有一家叫圆苑的菜馆,上海菜非常正宗,灌汤虾球、开水白菜、苏北土鸡汤、烤仔鱼,还有红烧肉加蛋,你一定喜欢。”韦教授一通报菜名,立刻让我感到了这位艺术家、教育家热爱生活、热情善良的一面。即使有时事业和生活会跟他开一些不公的玩笑,他依然信念坚定、不屈不挠,他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

我忽然觉得我们有相像的地方……好,吃饭的事先放在一边,继续我们的话题。

马:现在有很多钢琴人,因演奏水准达不到钢琴专业演奏的水准,就退而求其次,报考了艺术指导专业,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韦:严格来讲,这是一个误区。艺术指导这个专业首先要求钢琴人有较高的演奏水准,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在美国还是在欧洲,你不带伴奏来没关系,只要把谱子带过来就好了,很多时候就是让那里的钢琴伴奏或艺术指导看一看就可以很快地进入状态,不会出现因技术不达标而把歌者扔在那里的情况。我希望我们国内也能有这样等级的专业训练,培养出更多、更专业、更能经得起推敲的钢琴人。就钢琴人或曰钢琴伴奏的演奏水准,我曾这样说过,演奏技术包括伴奏技术,还包括读谱能力,就是说不可以存在技术问题。

马:国外艺术指导专业的课程大致是怎么进行的呢?

韦:如果是研究生课程,时间只有两年,两年中你会去为很多音乐会弹伴奏、去听声乐教师怎么讲课,然后听一些大师课。等到毕业走出校门,走上工作岗位,也许还要经过三五年的积累,才能真正从事艺术指导工作,因为这段时间你会碰到很多在学校碰不到的实际问题。

马:您是如何看声乐教学中教与学的关系?

韦:悟性很重要。就声乐教学中教与学的关系而言,我认为教的人和被教的人都要有悟性。

马:从施教者对受教者的角度而言,就是有人给你启发,你能不能从启发中获得知识?

韦:对,虽然说唱得好的人还真不一定教得好,但是我觉得教师唱得好还是蛮重要的!因为自己都不曾做到过,缺少演唱实践经历,怎么能指导学生应该怎么学呢?

马:如果我们长时间地去观察一位教师的教学,会看到有的教师的学生年轻时唱得很好,但到30岁以后就越来越不行了,那可能就是学生的演唱是靠机能而不是技术。到了40岁以后,他们甚至都唱不了了,我很惊讶。

韦:到40岁还算好,就怕出了学校就没声音了,大都会歌剧院的一个专家问我:“听说中国教师都给学生很大的歌,是吗?”我听了感觉很难为情。有个问题我蛮担心的,就是学生在本科四、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嗓子好,可以单靠模仿去唱,而且一模仿就三分像,但是30岁以后机能开始衰退,如果不靠技术功底就很难唱出很丰沛、有朝气的声音。为什么你现在60多岁了,听上去声音还是很年轻、没有老化的感觉,那就是技术加训练的结果,可是现在有多少人能够这样坚持不懈?尤其令人遗憾的是,现在很多所谓的原创歌曲摧毁了不少歌者的声音,有些作曲家不懂声乐,写出许多忽高忽低、忽快忽慢的旋律,而且这些作品伤害的往往都是一些条件很好的歌者。所以说,学校对学生的基础训练和素质的提高是最主要的,不要强调“今天又拔出一根新苗、放出一颗什么卫星”了,还是要记住毛主席的那句话“学生以学为主”,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马:听您说关于艺术指导的事情很开心!

韦:我也非常开心!回到国内做这个工作12年了,最大的乐趣就是看见有人重视这些事。如果大家都关注这个话题,并为它做些什么,那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如果我们音乐院校的办学者都能和上海音乐学院老院长杨立青教授展望的“我们国家对这方面应该有所作为”的想法形成共识,中国高等声乐教育的水准与先进国家接轨、中国歌唱家从容跻身世界舞台的日子就会指日可待。

跟在身着一件款式老旧的蓝灰色呢子大衣、随意将一顶布帽盖在头上、面容消瘦但精神抖擞的韦教授身后,听着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去梅龙镇广场的路,我真的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很好。就是这样一位对艺术、对艺术教育执着了半个多世纪的艺术家、教育家,只要是谈到艺术、憧憬艺术教育在中国的发展就会高兴得像一个小孩子,就会表现出莫大的幸福感。

作为同是高校音乐教师的我,由衷地敬佩韦福根教授,我想对他说,为了中国音乐教育事业的发展、为了努力完善中国声乐艺术教育体系,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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