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诚
任教于华中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现为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部访问学者,研究方向为东方艺术与美学
清代宫廷有豢养犬只的传统,宫里专门设立了养鹰狗处的官署。《清史稿》里写道:「管理养鹰狗处大臣,无员限。养鹰鹞处统领二人,由侍卫内拣补;蓝翎侍卫头领、副头领各五人(六品冠戴);
养狗处统领二人;蓝翎侍卫头领五人、副头领十人(六品冠戴九人、七品一人);笔帖式六人。」另有详细记载北京地方志史料的官修书《日下旧闻考》说「内养狗处在东华门内东三所前路东房,十有九楹。外养狗处在东安门内南池子之南房,十有五楹」,内养狗处俗称「狗房」,事实上乾隆皇帝于乾隆十一年十二月在东华门内设立养狗处,到了嘉庆年间始由东华门内搬迁到了东华门外长房。
清宫养狗规矩甚多,管理非常严格,豢养犬只的饮食、道具、饰物极为讲究。根据皇帝的喜好,还时常下旨为豢养的爱犬赐名、美容、订做衣服、绘制画像。清宫流传下来的犬图数量较多,多为西洋传教士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一六八八年~一七六六年)、艾启蒙(Ignatitus Sickeltart,一七〇八年~一七八〇年)、王致诚(Jean Denis Attiret,一七〇二年~一七六八年)等人所绘,有粉本,亦有摹本。从形态上说有立轴,也有册页,还有通景画。这些犬图多为中西笔法结合联袂作画的产物,郎世宁等人用改良后的西洋油画方法为犬只绘像,再由中国的画师用中国画传统笔法配上真景山水,因此这些犬图内容非常丰富,形成了一个谱系。目前这些画卷分别收藏于北京、台北和沈阳故宫博物院,本文将就庋藏于两岸故宫的犬图画卷作些说明并谈谈康雍乾三帝的宠物情结。
《竹荫西狑图》是清宫里绘制得比较早的一幅犬图,出自有「西洋画师第一人」之誉的清宫画师郎世宁之手,现藏沈阳故宫博物院,是一幅绢本设色的单体画,该画纵二百四十六厘米,横一百三十三厘米,画心正面主体绘有一只身量细长、目光犀利的良犬漫步于竹荫之下。郎世宁在这幅画中使用了中西结合的画法,将这只细犬画得非常细致,甚至连眼睛中隐约的明暗变化、嘴巴上细微的胡须、身体上的起伏以及体表微观的脉络都被真实地刻画出来。在这只细犬的身后是两枝绕着苦瓜藤子的翠竹,脚下是草皮与野花— 画得细致入微,甚至可以辨别出草花的各自种类。通过细微笔触来强调明暗、纹理这一点正好是西洋油画的擅长之处,郎世宁又用中国绘画的构图去配置画面,用细笔的丝毛法勾出草皮上绿草茵茵的感觉,使得
这幅画上的动植物栩栩如生,非常真实。
从画面上看这只短毛细犬身长腿细,骨感有力,遍体银灰,头颈、尾尖与四爪为白色,银灰色的皮毛细腻而富于光泽。故宫博物院的聂崇正先生认为「从竹荫西狑这个名字看,画中一定是一条西洋犬,可能是传教士带到中国来献给皇帝的」,又说「雍正年间,郎世宁尚年轻,精力充沛,他的画无论是主体还是背景都是他一人所为。到了乾隆年间,一方面是他年纪增长精力可能不济,更主要的可能是乾隆皇帝对西洋画法过分追求表现细微的风格有自己不同的判断,因此郎世宁的许多画中,除了主体是他所绘,背景常由中国画师用传统画法完成,主体和背景风格差距明显。在《竹荫西狑图》中,作为背景的竹子与作为主体的狗一样是西洋立体画法所作,因此我判断是雍正年间所作。竹荫西狑并不是康熙的猎犬」。
清 郎世宁 竹荫西狑图轴绢本设色 纵二四六厘米 横一三三厘米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右上角钤盖的「怡亲王宝」收藏印
右侧小字楷书题款
《竹荫西狑图》右下有「臣郎世宁恭绘」的落款,并盖有「怡亲王宝」的印章,可知此画绘于宫中,通过赏赐最终为怡亲王允祥所有。怡亲王允祥也就是俗称的「十三爷」,在康熙年间荣辱起伏,早年极受康熙宠信,因受废太子胤礽案牵连而被圈禁高墙,在康熙朝晚期过得非常坎坷,终康熙之世也未获得重用和晋封。雍正即位之后怡亲王允祥被视为最受信任的「柱石贤弟」加封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是雍正朝最受宠信的王大臣。因此,从这一点判断,我认为《竹荫西狑图》似为雍正皇帝赏赐皇弟怡亲王允祥,而非由康熙皇帝赐予十三阿哥允祥;或者康熙年间《竹荫西狑图》并未面世— 《竹荫西狑图》的创作年代不在康熙年间,而是在郎世宁少壮时期的雍正年间,这与聂崇正先生对此画乃「雍正年间所作」的判断是一致的。虽然这只青灰色短毛细犬并非像坊间所传「是康熙皇帝最欣赏的狗」,但是这只犬仍然是大名鼎鼎的。一九九〇年《竹荫西狑图》曾作为国家一级文物远赴郎世宁的故乡意大利展览,在当地引起了不小轰动。二〇〇五年国家博物馆发行的「中国国宝生肖金条」农历丙戌年狗年金砖上印制的图案正是《竹荫西狑图》上这只神采奕奕的短毛细犬。
沈阳故宫博物院藏《竹荫西狑图》绘制年代较早,仅一张单幅画。画心主体的西狑细犬与背景的翠竹草花皆为郎世宁手笔,主要用西洋绘画的明暗纹理之法以细致的笔触勾描,但是从画面构图与景观细节的点染勾皴上也看得出中国绘画的一些传统技法。除了《竹荫西狑图》这一单幅画,郎世宁后来还绘制过十幅一组犬图,名为《十骏犬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据清宫内务府活计档的记载,「乾隆十二年(一七四七年)十二月十八日郎世宁奉命画十俊大狗十张」,这里说的「十俊大狗」就是郎世宁笔下十幅一组犬图里的十只名犬。这十只犬乃郎世宁的手笔,写实而富有立体感,有走动如飞的动感,但是背景的树石花卉却另由他人绘成,用的是勾勒、皴染的传统技巧来表现平面的装饰效果,整幅画署名落款仍是郎世宁一人,是一幅典型的中西合璧的联袂画作。乾隆十一年(一七四六年)曾「传旨:养心殿后殿通景画大画四幅着郎世宁起稿呈
十骏犬图
清 郎世宁览。树石着周昆(鲲)画。花卉着余省画」。乾隆十三年(一七四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又「传旨:着郎世宁将十骏马图并十骏狗俱收小。用宣纸画册页二册。树石着周鲲画。花卉着余省画」,关于郎世宁款《十骏犬图》里的联袂作画问题以上两则清宫活计档史料做了一个很好的注记。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霜花鹞”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睒星狼”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苍水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金翅猃”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十骏犬图》画了宫内豢养的十只名犬,分别名为「霜花鹞」、「睒星狼」、「金翅猃」、「苍水虬」、「墨玉璃」、「茹黄豹」、「雪爪卢」、「蓦空鹊」、「斑锦彪」和「苍猊」。「霜花鹞」与「睒星狼」是科尔沁四等台吉丹达里逊进贡。「金翅猃」是一只西藏犬,俗称藏狗,为科尔沁四等台吉丹巴林进贡。「苍水虬」为大学士忠勇公傅恒进贡,「墨玉璃」为侍卫领班广华进贡,「茹黄豹」为侍郎三和进贡。「雪爪卢」为准噶尔台吉嘎尔丹策楞进贡,「蓦空鹊」为和硕康亲王巴尔图进贡,「斑锦彪」亦为大学士忠勇公傅恒进贡,「苍猊」是一只藏獒,为驻藏副都统傅清进贡。十骏犬中前面九只都貌似细犬一类,头小而嘴长,身量滑溜细长,腰身收缩,四肢有力,爆发力和耐力均属上乘,在皇家行围打猎时是勇于奔跑出阵的猎犬。从画面上看,前面九只犬脖颈上带有项圈,项圈中部系上了红绸带,引人注目。这九只犬之所以被称为「骏犬」除了小头长喙、滑条细腰、长腿矫健的好身形,还有一身与众不同的好皮毛。通体毛色素白者如「霜花鹞」与「苍水虬」,毛色黄白相间者如「睒星狼」,毛色棕白相间者是「茹黄豹」。藏狗「金翅猃」浑身毛色金黄,仅有四爪、尾尖、颈项与鼻梁为白色。「蓦空鹊」通身素白,仅头颅眼部、耳朵上以及后背尾部漆黑一片。「雪爪卢」和「墨玉璃」都是通身漆黑,「雪爪卢」的尾尖、四爪、喙子及胸前有些许白色,「墨玉璃」除了尾尖、四爪、喙子以外鼻梁上亦有白色。「斑锦彪」则全身毛色灰白相间有如细碎锦缎一般。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茹黄豹”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墨玉璃”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既然是十骏犬,还要讲讲最后这只「苍猊」的情况。这只藏獒肢体粗壮,形体硕大,浑身棕黑色,唯有胸前有一撮白毛,尾巴卷起,和前面九只犬不相类似。关于「苍猊」与《十骏犬图》的关系,德国汉堡大学东亚艺术史研究所的王廉明先生提出了一个说法,他认为「傅清所进的『苍猊』应该不属于《十
骏犬图》轴」,并从画幅尺寸大小、画题字体差异、犬只命名、郎世宁款署差异等六个方面分析了原因,并进一步认定「事实上,艾启蒙缩本中的『漆点猣』的命名、画风都和其他九幅一致。以此来看,它极有可能是郎世宁《十骏犬图》轴中所缺失的那一幅(顺序为第九幅)」。(王廉明《清艾启蒙〈十骏犬图〉册及清宫犬图综考》,《紫禁城》二〇一七年二月号)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蓦空鹊”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十骏犬图之“雪爪卢”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苍猊图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漆点猣」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下面再来简单谈谈艾启蒙笔《十骏犬图》的情况,这套十对开的册页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每开纵二十四点五厘米,横二十九点三厘米,纸本设色,依次图绘乾隆皇帝的「十俊」,第一绘「睒星狼」,第二绘「霜花鹞」,第三绘「墨玉璃」,第四绘「蓦空鹊」,第五绘「苍水虬」,第六绘「斑锦彪」,第七绘「雪爪卢」,第八绘「金翅猃」,第九绘「漆点猣」,第十绘「茹黄豹」。从名字上看较之郎世宁笔《十骏犬图》少了郎款「苍猊」,多了一只「漆点猣」。从画面大小来看较之于《竹荫西狑图》要小很多、较之于郎世宁笔的《十骏犬图》也要小很多。对于艾启蒙笔《十骏犬图》册页以及这套册页与郎世宁笔《十骏犬图》的关系,
王廉明先生的结论是「(艾启蒙笔)《十骏犬图》册是一套以康熙《无名氏画猎犬》册为蓝本所制作的郎世宁《十骏犬图》轴的缩本。后者收录了从乾隆早期至乾隆十二年间不同时间的贡犬,画作大约完成于乾隆十二年十月至十四年三月,并于十四年八月完成装裱后,送去呈进。十四年十二月至十五年十月的这段时间,不仅是《十骏犬图》轴标题的题写时间,也是艾启蒙完成缩本的大致时间」。对于藏獒「苍猊」,王廉明先生认为「『苍猊』本身并不隶属于《十骏犬图》轴,而是同时期的一张贡獒图」。(王廉明《清艾启蒙〈十骏犬图〉册及清宫犬图综考》)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霜花鹞」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墨玉璃」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蓦空鹊」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苍水虬」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斑锦彪」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雪爪卢」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金翅猃」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艾启蒙 十骏犬图册之「茹黄豹」纸本设色 纵二四·五厘米 横二九·三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可见清宫在乾隆年间绘制了若干套犬图,大幅《十骏犬图》轴由年事已高的意大利人郎世宁完成,更为准确地说应该是郎世宁绘画中犬只,周鲲、余省等人绘制背景山石草花,落款署郎世宁名字的联袂画作。而小幅《十骏犬图》册由较为年轻的波西米亚(今捷克)人艾启蒙完成,艾启蒙《十骏犬图》是郎世宁《十骏犬图》的缩本,是按乾隆皇帝的旨意将郎世宁所画「十俊大狗」摹写缩小之作,也就是乾隆圣旨里说的「收小」。从这一点来说,如果郎世宁笔下的「十俊大狗」作为禽兽花鸟一类写生画还有很浓的写实味道的话,那么艾启蒙笔下的「十俊大狗」写实摹真的味道已经很淡,更多了一些纪念象征意义和装饰味道。
康熙皇帝是一个文治武功均有所作为的皇帝,在位期间对西洋物事抱有浓烈的好奇心和兴趣,对西洋天文、数算、几何、音乐都有所涉及,甚至花过一番心思用力甚勤。故宫博物院现在仍藏有许多康熙年间清宫造办处制作的西洋天文仪器,如星晷仪、地球仪、日晷等,也收藏有英国进口的若干西式望远镜。康熙皇帝还对西医情有独钟,他一生中两次久治不愈的大病都是用西洋医药治好的,一次是康熙三十二年五月用西洋传教士进贡的金鸡纳霜治好了疟疾,一次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用红胭脂酒(西洋葡萄酒)治好了心悸。正是由于康熙皇帝对西洋事物的关注和亲近,在康熙年间宫里经常出入一些西洋传教士,青年时期的郎世宁便是这一段时间进入宫廷的。皇帝经常狩猎出行、东巡南巡,宫廷画家奉旨要将皇帝狩猎、围场、巡游的身影画下来流传后世,但是目前发现的材料里还没有看到郎世宁在康熙年间绘制的犬图,根据现存宫廷档案史料,郎世宁在宫内从事绘画活动的记载是从雍正元年开始的。
前文提到藏于沈阳故宫博物院的《竹荫西狑图》是清宫里较早绘制的一幅犬图,为郎世宁的手笔,被认定绘于雍正年间。雍正皇帝或被认为是一位异常勤政的「冷血皇帝」,在位十三年御批奏折竟达二十二万件,而且写下了近千万字的朱批。「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的话语是雍正朱批里最显性格的一句话;而这位「冷血皇帝」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就是非常喜欢养狗。雍正的宠物狗一只叫「造化」,一只叫「百福」,雍正纵然再勤政,但在政务百忙之余仍然会逗弄他的宠物狗,在「造化」和「百福」身上花时间用心思。
清人绘 玄烨朝服像轴故宫博物院藏
清康熙 铜镀金象限仪故宫博物院藏
清康熙 银镀金天文仪器故宫博物院藏
清人绘 胤禛行乐图轴绢本设色 纵二〇五·八厘米 横一〇二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雍正皇帝喜欢穿上各式衣装摆「服装秀」,有时还带上西洋假发,命宫廷画家将「易装像」绘制下来。雍正不但自己喜欢「易装」,而且还喜欢给自己的宠物狗「易装」,他给宠物狗「造化」设计了一种老虎式样纺丝面软里子套头衫,后又在这件套头衫上加了两个耳朵,让「造化」穿上这件「狗衣」打扮成一只小老虎形象。又给宠物狗「百福」设
计了一件麒麟式样纺丝面软里子套头衫,后又在这件套头衫上安装上眼睛、舌头,把宠物狗「百福」打扮成一头活麒麟的样子。
清人绘《胤禛行乐图》轴局部
清雍正 象牙浮雕卧犬圆盒故宫博物院藏
阅读链接
◎ 雍正元年七月六日,传旨:给造化狗做麒麟衣一件,老虎衣一件,狻猊马衣两件。俱用良鼠皮等毛做。
◎ 雍正三年九月四日,传旨:做狗窝二个,里外吊氆氇,下铺羊皮。
◎ 雍正五年正月十二日,传旨:给造化狗做纺丝软里虎套头一件。再给百福狗做纺丝软里麒麟套头一件。
◎ 雍正五年二月二十日,传旨:原先做过的麒麟套头太大,亦甚硬,尔等再将棉花软衬套头做一份,要收小些。……于三月初五日,做得白绫面、蓝纺丝衬棉花里麒麟衣一件,随月白绉绸里套头一件,郎中海望交太监王太平持去讫。
◎ 雍正五年三月四日,传旨:做圆狗笼一件,径二尺二寸,四围留气眼,要两开的。……做成呈进。奉旨:此狗笼收小二寸,另做一件。
◎ 雍正六年二月四日,传做竹胎红氆氇面、白氆氇里小圆狗笼一件。
◎ 雍正六年二月十日,传做狗笼上见方四幅、深蓝布挖单一块。
◎ 雍正六年八月十三日:传做小狗笼红布帘一件。
◎ 雍正七年正月九日,传旨:给造化狗做的虎皮衣硬了,着再做软虎皮衣一件。
◎ 雍正七年九月二十五日,传旨:虎皮衣上托掌不好,着拆去。再狗衣上的钮绊钉的不结实,着往结实处收拾。◎ 雍正八年二月三日,传做猪皮狗衣一件。
◎ 雍正十年十一月九日,传旨:貂皮狗衣一件、猪皮狗衣一件,因圆明园随侍年久,经夏虫蛀落毛,难以应用,欲另换做貂皮衣一件。再做一木匣盛装。
清人绘 胤禛行乐图册(十四开之七)故宫博物院藏
雍正皇帝三令五申反复传旨为两只宠物狗制作虎皮狗衣、猪皮狗衣、貂皮狗衣、鼠皮狗衣,不合身又令二次返工重做,又亲自设计狗笼、狗窝等用具,真心疼爱宠物狗「造化」和「百福」,这一「狗粉」行为完全颠覆了人们心目中雍正皇帝「冷酷无情」的形象,一个有私密、有嗜好的皇帝跃然纸上。
康熙晚年众皇子血腥争夺储君之位,即位后的雍正皇帝于雍正二年四月将八弟胤禩削去宗籍圈禁高墙,胤禩也被改名为「阿其那」,早年学界坊间一度认为满文「阿其那」的意思为「狗」,并对「阿其那」的满文转写争议颇多。八阿哥胤禩是雍正皇帝即位的强有力竞争者,也是纠缠多年令雍正深恶痛绝的政敌,而雍正也是一个对狗极其喜爱的人,从这一角度来看雍正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用自己最宠爱的狗的名字去称呼自己的老对手,这似乎有点违背人之常情,从雍正的私密嗜好这一点也可佐证满文「阿其那」并非坊间早年所理解的「狗」的意思。
清 红色牡丹纹闪缎夹狗衣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皇帝一如乃祖康熙、乃父雍正在宫中豢养了许多犬只,还下旨让西洋画师郎世宁、艾启蒙等人将自己的宠物犬摹形写真画下来。乾隆皇帝的爱犬大多来自蒙藏回疆各部首领以及满洲亲贵的进贡,命西洋画师郎世宁、艾启蒙等人用西洋画法绘制版心犬只,由画院中国画师补绘树石草花,再命工书能诗的大学士等臣子撰写题画诗,给每只骏犬命名,并用满语、汉语写在画上。如果说康熙皇帝出于对西洋事物的好奇和关注而允许西洋传教士进宫侧面造就了郎世宁等人进入中国绘画世界的机缘;雍正皇帝的爱犬情结则导致了宫内西洋画法骏犬图的出现;那么乾隆皇帝好大喜功、嗜好风雅的性格,便使得清宫里骏犬图的数目倍增,而且形式也多样起来,内涵更加丰富。这些犬图立轴、册页以及通景画既显示了乾隆皇帝对宠物犬的喜爱,还显现出乾隆皇帝为了彰显自己对满蒙回藏各部族的有效控制,将绘制犬图视为驾驭各部族臣民的的一种手段,因此这些犬图也具有了纪功图的属性。这与乾隆年间大量绘制的各类平叛图、征战图、武臣像、纪功图的历史大背景是一致的。同时犬图上的题画诗则是十足的汉族文人的文雅做派,可以说乾隆年间绘制的这些骏犬图完全满足了乾隆皇帝通过绘画彰显自己文治武功的内心诉求,现藏故宫博物院的「十全十美图」正是乾隆皇帝希求祥瑞、好大喜功个性的最好体现— 「十全」即「十犬」谐音,指的就是艾启蒙绘制的《十骏犬图》,「十美」则是指郎世宁笔下绘制了十幅名花的《花卉册》,由艾启蒙与郎世宁分别敬献给乾隆皇帝,取「十全十美」的吉祥之意,皇帝便将《十骏犬图》与《花卉册》合二为一称之为《十全十美图》。乾隆皇帝自诩「十全武功」,自称「十全老人」,可见他对这幅《十全十美图》有多么重视和喜爱。
清人绘 弘历朝服像轴 故宫博物院藏
《十骏犬图》册中梁诗正撰写的《墨玉璃赞》
清 郎世宁 花卉册(十开之二)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清 郎世宁 花卉册(十开之九)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朝鲜十六世纪前半叶 李岩 花下游狗图绢本设色 纵一〇六·五厘米 横五八·五厘米 日本民艺馆藏
事实上《十骏犬图》中的「茹黄豹」和「雪爪卢」作为最宠爱的两只还被挑出来命名为「富贵双犬」,取「富贵双全」的谐音寓意吉祥,将纸面绘画加以立体化,再用陶瓷工艺用高温烧造出一对「富贵双全瓷瓶」,而这种款式的「富贵双全瓷瓶」仿制品即使今天仍然在法国的瓷器商店可以见到。
花鸟翎毛画是中国传统绘画中很重要的一个画科,强调写实与情趣,栩栩如生的鸟兽虫鱼显现了画家花前树下、庭前廊下的田园之乐与天然之趣。郎世宁等清宫洋画师笔下所绘花鸟翎毛画里有一些画作则不属于单纯写生的花鸟翎毛画,这些画作也很写实,但是它们的绘制技巧有所不同,在对同一对象的反复摹写复制过程中写生画的特点越来淡漠,但是纪念性和装饰性的特点越来越强。传教士画家带给中国花鸟对画的变化不仅有技巧,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朝鲜十六世纪前半叶 李岩 花鸟狗子图纸本设色 纵八六厘米 横四四·九厘米 韩国湖岩美术馆藏
十八世纪 佚名 猛犬图纸本设色 纵四四·二厘米 横九八·五厘米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
清代宫廷传教士绘画对东亚绘画艺术也有影响。朝鲜半岛传统水墨画里有几幅犬图非常有名,曾任杜城令的李岩是朝鲜李朝宗室,尤其擅长画花鸟翎毛画,他的动物画一说请益于中国宋代的毛益,又与毛益的动物画明显不同。李岩的《母犬图》、《花下游狗图》与《花鸟狗子图》在技法上有其独到之处,但总体上仍然是东亚典型的传统花鸟动物画风格。而与此相对另有一幅绘于十八世纪的《猛犬图》,现藏于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此画出自谁手目前尚不得而知,一说假托大画家金弘道名下实为以讹传讹。该画画面绘有一只硕大的狗趴卧在地上,西洋的阴影法使得狗的胡须、皮毛显得很有质感,形态逼真。狗的脖颈上拴有铁锁链,这一点在传统的东亚水墨画犬图里是很少见的,但在西洋绘画狩猎图里却可以找得到原型。一七二一年来华的燕行使李德懋在他的燕行日记《入燕记》一书里写下了一七二一年六月十四日朝鲜人在北京天主教南堂的所见,「堂之右,有小门。门内,有小胡衕。从小门远望,则北墙画一大犬,铁索罥其项。瞥看则可怖其欲噬。其下有活犬数头卧于阴地,浑不可辨」。这段史料与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所藏《猛犬图》完全契合,说明朝鲜绘画与在华天主教传教士之间有着一些渊源,《猛犬图》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