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字到影像:重温《青蛇》的电影改编特色

2018-03-13 12:53朱婷婷
电影评介 2018年14期
关键词:法海青蛇白蛇

朱婷婷

香港电影在20世纪末经历过辉煌的顶点后,开始逐渐衰落,那个时期的很多作品改编自知名作家的IP小说,这与当前投身于改编热潮的中国电影市场有异曲同工之处。1993年徐克导演的作品《青蛇》仿佛那个绚丽电影时代华丽而悲凉的谢幕,《青蛇》的成功来自于王祖贤和张曼玉两位世纪女神的倾情演绎,更源于“鬼才”导演徐克和“天下言情第一人”作家李碧华的默契合作。这两人分别是各自领域的翘楚,并且他们都具有深切地渴望为故事沾染凄艳色彩的执念,正是这种执念让他们合力将《青蛇》打造成了不落窠臼、别出心裁的经典之作。文章将结合《青蛇》小说形式和电影形式的异同来分析这部影片的改编艺术,以重温经典影视作品在改编过程中的叙事特色。

一、 改编前提:故事的可塑性

当前中国电影制作者纷纷加入IP改编的热潮,但很多人并未领会到IP文本改编为电影的本质和深层艺术――原文本的故事容量、叙述视角的合宜性和时空跨度的收缩性。实质上,艺术形式的巨大差异致使小说与电影之间的转换异常艰难,因为文学是想象的艺术,而电影是视听觉艺术,两者各有千秋,相融较难。

企图将小说原文一字不落地复拓到电影中,亦或截取小说中的某一片段植入影片中的做法,显然都只会取得事倍功半的效果。前者会导致影片丧失新意,而后者会使故事变得残破不堪、晦涩难懂。产生这两种结果,源于对小说形式选择的不恰当,一部适宜改编为电影的小说应当具有可塑造性,这种可塑造性首先需要小说原文本的容量合适,即原著故事情节能够在正常的电影时长中铺展开来。中国古代四大名著是无比璀璨的明珠,但为何至今没有被搬上电影大荧幕?即便有上映的也只是片段性的改编,如《赤壁》《西游记女儿国》等。为什么经典无法完整地转换为电影模式?根本阻碍便在于这四部著作的“大块头”容量过大使故事无法被容纳在限时的电影中,受众也无法在长时间内保持注意力欣赏影片;而如果原文篇幅过短,也存在缺少内容、味同嚼蜡之危险。《青蛇》原著200页左右,介于短篇小说与中篇小说之间,情节精炼而又丰富,改编至电影中不会因为无事可叙而枯燥乏味亦不至于混乱冗长。因此,《青蛇》将文字合理转化为镜头获得了文本长度上的可能性。

叙述视角对于小说的成功塑造至关重要,同样也对电影的成功起着关键作用,但电影制作者们应该清楚地意识到某些经典小说的叙述视角可能并不适宜放置于电影中,比如意识流文学作品之祖《尤利西斯》,便难以转化为合格的电影作品。因为其中的叙述视角混乱多变,这种模糊感只能通过文字展现,镜头无法突显。这就需要导演和编剧具有一双甄别合理叙述视角的慧眼,《青蛇》的改编由导演徐克和原著作家李碧华合力完成——影片的叙述视角与小说基本一致,从青蛇的角度看人世沧桑,情生情灭。选取青蛇视角,一是因为作为“神人鬼妖”四级中最低级别的蛇妖,她是卑微但又骄傲的,这样的视角更具冲突性和现实性;另一方面,青蛇不同于白蛇的主动,她是被动接触人世的妖精,这种被动给予了这个视角完整的成长历程,从懵懂无知到看透红尘的成长视角更易贯穿电影全片。

时空跨度亦是影响改编成功与否的关键性因素。一部影片的时空跨度若过长难免会产生虚假之感,过短又难以升华人生如梦的电影主題。《青蛇》的改编对时间跨度做了十分精妙的处理——小说中故事从南宋年间延绵至20世纪末,近千年的时空跨度可以在小说中淋漓尽致地尽显了文字魅力,却无法通过镜头合理展示,因此徐克决定截取时空跨度,省去白蛇被压雷峰塔之后的所有情节,这样就避免了过多蒙太奇镜头的使用,这类现代手法过多出现在叙述传统故事的影片中会稍显错位,而《青蛇》则避免了这种尴尬和生硬。再者,省略的部分尽管跨越了千年时空,但实际在小说中并未占过多篇幅,因此不会影响电影的完整性和丰富性。

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重要前提,即在于故事的可塑造性和电影的可容纳性,电影制作者在选择和改写小说时注意到以上三点,并积极吸取优秀改编影片的经验,相信可以做到有的放矢,再创经典。

二、 切合主题:情节的再次处理

将小说进行电影改编,相当于赋予文本第二次生命,因此确立电影的主题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一般而言,电影的主题不会偏离原文本太远,但完全复制也是不可取的,因为两者形式不同难以容纳相同的内容主题,再者复制这种做法也脱离了再次创新的根本目的。

电影《青蛇》的主题在于一个“情”字,情在何处?何物有情?这是贯彻全片的疑问——青白二蛇因怜悯之情护农妇产子,法海因感动之情以佛珠灵气助两人修行,白蛇同许仙因爱情打破了人妖殊途的界限,青蛇因姐妹之情始终守护于白蛇身畔……他们都有人世间最为平凡又最为真挚的情感,不论人妖。但另一方面,青白两蛇相伴数百年却抵不上一个许仙的出现,许仙的痴情终究算不上有始有终、坚如磐石,法海也会因为破戒而恼怒成羞、蛮不讲理……他们好像又都没有情,没有人那么纯粹赤城地面对这个人间。小说《青蛇》亦是围绕一个“情”字展开,但其中包涵的主题却更为复杂深远,电影将小说的主题进行提纯析离,最终抛出一个人间是否有情的疑问留待观众追寻。

这种主题提纯技巧,不仅有利于电影主题的清晰化,同时也为情节的二次处理奠定了基础,使得电影情节的择选有了一定标准,限制了情节选取范围。选择小说中合适的情节放入电影中需要考虑两点:一者要选择切合主题的情节,舍弃小说中的弱相关叙述;再者需选择适合影片人物形象的情节。电影制作者们需要考虑到小说主题和电影主题的不同会导致情节的不同,因此要从小说中筛选契合电影主题的情节,必要情况下甚至可以更改一些情节。同时也要认识到小说的容纳性强于电影,因此往往有一个人物形象需要多个情节链条共同塑造的情况,而这种现象在电影中显然是画蛇添足,因电影时长的限制,人物形象需要以经典情节进行一次性地塑造,这需要导演和编剧的决断力和敏锐眼光。

《青蛇》的小说文本中有许多关于苏杭风俗的叙述,一字一句斟酌而出,以文字形式使得小说文本更具真实性,为读者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氛围。例如,青蛇向各家各户讨新茶的情节不仅展现了当地习俗,更通过这一情节为青蛇与许仙二人的冲突发生提供了条件。但这些对于小说有锦上添花之用的情节显然不能照搬进电影中,因为电影的主题在于“情”字,这些与“情”联系不大的细枝末节自然不必以镜头赘述。因此影片选择了小说中一些主要情节以支撑“情”之主题:法海误收蜘蛛精的悔过之情,帮助二蛇化为人形的感动之情,白蛇与许仙的借伞之缘、青蛇对法海的引诱以及二蛇水漫金山法海救白蛇幼子……这些情节进行了一定修改以形成连续性,从而契合了电影“情在何处”的深刻主题。

电影《青蛇》中的人物形象大致与小说相同,只一个许仙改动最大——小说中的许仙除了最初的一点痴情之外全无“情”可言,他轻易地忘记与白蛇终老的誓言,恬不知耻地企图带着白蛇的钱财与青蛇私奔,冷眼旁观青白二蛇对他的争夺以得渔翁之利,最后为了自己甚至将法海引到青白二蛇的避难处……小说中的许仙是人间真情的背叛者,他空有一副美少年皮囊,心却恶毒的连动物尚且不如。在电影中许仙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被美化,他虽然也在青白二蛇间摇摆不定,却终究不忍二蛇丧命,因此他选择剃度出家奢望法海放过白蛇。他尽管贪婪,但终还是做不出恶之事。这样的改编一方面是为了迎合电影受众的接受能力,传达更为美好的价值观,另一方面亦是因为美化后的许仙更符合“情”这一主题。

三、 超越文本:感官的完美融合

电影艺术是一种多媒体艺术,相对于小说艺术,它有更加丰富多样的呈现方式,通过音乐、画面等刺激受众的多重感官以达到对小说原文本的超越和创新。

《青蛇》中的电影插曲至今仍是经典曲目,听觉的享受配合影片主题和剧情达到一种极致效果。《流光飞舞》《摩呼罗迦》《人生如此》三首电影曲目的词作均出于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黄霑之手,这个不走世俗之路的大才子和徐克、李碧华一般,逃不过一个“怪”字,因此这三首歌和电影的配合恰到好处,带有超现实的特殊美感。《流光飞舞》词曲皆由黄霑一人完成,前奏和尾调均以古筝清弹演绎,中间部分以春秋为喻叙述蛇妖之情,尤其是白蛇对许仙之情,“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是白蛇的真实写照,也是她对“成人得道”的渴求,这首歌多出现于白蛇与许仙两相恩爱的情节中,音乐与情节相辅相成。《摩呼罗迦》亦是词曲皆出自黄霑之手,此曲含有大量佛教用语,曲调是满满的异域风情,妖娆绮丽至极——摩呼罗迦是天龙八部之一,原身是大蟒蛇,后修炼得道,这个形象与影片中由懵懂无知到参透人间之情的青蛇是符合的。这首曲子在影片中是青蛇与西域舞娘妖娆共舞时的伴曲,音乐的词曲与影片人物的契合带领受众到达了艺术审美的绝妙境界。《人生如此》是一首极短的曲子,但却是影片主题的凝炼之作——人生如此,“此”是什么?这是电影提出的最为重要的疑问,是白蛇穷尽道行也追求不得的“情结”,是法海不肯也不敢触及的“魔道”,亦是青蛇最终的大彻大悟——“都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没有情吗?”曲中飘渺的女音唱“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有始有终的情在何许?至真至痴的情又在何处?这是青蛇不明白的也是影片和歌曲试图叩问受众的问题。其实情没有具体所在,不是人才有情,也并非妖便无情,情是切实存在于可触的空气中的。青蛇的守护是情,白蛇的痴傻是情,法海的悔悟亦是情。

影片中的音乐为剧情锦上添花,画面的色彩亦是点睛之笔。全片色彩以暗色为基调,这种暗淡营造出与剧情相符的浓重“妖气”,然而暗淡与缤纷却并不矛盾,因此片中的色彩十分杂乱华丽——白蛇的飘渺纯净之白,青蛇的妖娆天真之绿,法海袈裟之红恰似网罗世间凡人的万丈红尘,还有西域舞娘的秾丽俗艳之色彩,多重色调交杂在一起,融入暗淡的基调中,调剂出奇妙而诱人的视觉画面。对色彩的大胆运用是电影改编时为突出风格所采取的最直观有效的方式,如《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妖艳而又魅惑的红灯笼,《红高粱》用酣畅淋漓的大片红色象征生命力的勃勃生机,《芙蓉镇》以灰白色调暗合着整个时代的荒谬压抑。电影画面的色彩选择为改编提供了视觉上的便捷路径,加之配乐的抑扬顿挫,人物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以及身体动作的大开大合,共同呈现出经典影视作品的视听觉美学盛宴。

结语

《青蛇》的成功是那个辉煌港片时代积累下的经验而成,亦是徐克、李碧華和黄霑三个“怪才”的合力而成。中国当代电影制作者们应该从曾经的辉煌中汲取精华之处,精心研究电影的改编艺术,将更多的文字转化为可供大众消费的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诚然,改编并非仅是口舌之快,而需具备多方面的条件和努力。首先要尽量选择具有可塑造性的小说文本,其次应当确立电影主题,以主题为出发点对小说情节进行二次处理和适当截取,最后要突出电影形式的独特优势,合理利用音乐和画面质感升华主题。《青蛇》的成功改编为我们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样本,并鲜明地体现了从原著到影视转变的叙事特色,这不仅提升了国产影视作品改编的艺术水准,还能有效促进中国电影市场的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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