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鹏
王刚想想就害怕,才毕业没几年,一转眼竟然都快要三十了。《论语》里说三十而立,这话他是知道的,王刚也一直用这句话鼓励自己,可是现在自己哪有“立”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生活深深击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哪里能立住啊?前几年父亲在世时经常对他说,男人要先有家,再有业。父亲的意思王刚很明白,你没有家,哪有心思做事?你是立不起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一个人蜷缩一团,想起这些话,认真面对现实中的自己,突然感觉自己好无用,这是那个曾经有着远大梦想的自己吗?这是曾经天不怕地不怕一直拼搏的自己吗?日子竟然这样一天天白白地过去了,可心里想得到的东西,像金钱了,爱情了,地位了,他一样也没有,倒是些不想要的东西,像日渐沧桑的脸,不再年轻的容颜,不再上进的心,一个个接踵而来。一个人无事的时候,他就这样想着想着,好像进入了一个黑洞之中。
其实,从别人的话语里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年龄变大的事实。这还不到三十,王刚明显感觉自己年龄大了,好像与身边的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自己的思想没有人理解,身边的知己太少了。“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你还没结婚?”同事经常一见面就这样说。对于结婚的事,他感觉周围的人好像比他自己都要急,仿佛到了这个年龄不结婚,像犯了什么大罪一样,周围的人个个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你看,你年龄也不小了,别再挑了,差不多就行了。这些话他听了不下几十遍,不,是几百遍,甚至上千遍应该也有了。不知什么原因,尤其是这两年,只要听到别人给他一提介绍对象或结婚的事,他就感觉到一阵一阵地头痛,眼前也变得白茫茫一片,耳边开始嗡嗡地叫。说真的,他从没有想到生命中要出现第二个人,更没有想到生命中会有一个孩子天天哭哭闹着叫爸爸。他没有想到过结婚,感觉那太可怕了。到了年龄就要结婚吗?就要当爸爸吗?就要和身边的人都一样吗?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不是害羞——这事犯不着害羞。这事主要是别人不理解,这不是他自己的错,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环境一个人静一会儿,哪怕傻傻地待一会儿也行。
王刚在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准确地说,还当着班主任。他对自己的环境不喜欢,可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他日复一日地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到学校上早自习,五点五十和学生一起上早操,然后上早自习。在学校简单吃点早饭,进班查看学生进班的情况,督促完学生打扫卫生,上午就开始了,有课就上课,没课就备案,写教案,改作业。中午放学后抓紧时间回家吃饭,下午同样写教案,备课,上课,一有时间就要批改作业。到了晚饭时间,就凑合点在学校里吃,有时候时间紧干脆就不吃了,上完晚自习到家就快十点了。当他每天身心疲倦回家时,说不上来对这种生活的感觉,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这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模式化,固定化,没有一点乐趣,也没有一点激情。其实在他的骨子里,他更向往自由,向往精神世界。他慢慢地发现书是个好东西,他喜欢书中的世界,有知识的闪光,有一个神秘的地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没事的时候,他就读会儿书,就像别人没事的时候喜欢抽烟和喝酒一样,一个人在书中傻想点现实中没有而内心非常渴望的东西,他认为那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最近几个月,每逢王刚一听到办公室的老师们谈论家庭,谈论谁家的孩子长、谁家的孩子短、谁家婆子的是是非非,他马上把头扭到一边去,他不想参与这些无聊的讨论,那有什么意思呢?办公室里有一个女老师,她把婆媳那点儿破事都说了几十遍了,仍乐此不疲地继续讨论着。嚼了那么多次的东西,依然感觉很新鲜,王刚感觉这太没意思了。当然,最初他也有说不完的话,甚至拼命安慰别人,让别人宽心。他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有媳妇,也会有孩子,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样子呢?他感觉自己好迷茫。一段时间后,谁再给他介绍对象,他干脆不见了。也不是说自己有多高尚,他是想一个人想安静会儿,或者想多读点书,他感觉这个理由别人是不会理解的。管它呢?理解了又如何呢?后来王刚也习惯了,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就算别人理解了也有点多余。
其实,王刚在家里也开始避谈结婚,尤其是母亲一见到他连珠炮似地询问他。有一次母亲不知道谈论什么,又与王刚说起他的婚姻,王刚不知道怎么那么烦,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结婚不够受罪的,你看咱三楼的那个李婶,都四十了,还不是离婚了?一个人过得多可怜。”这话显然伤了母亲的心,母亲先是沉默,然后大把大把的泪就流了下来。母亲坐在他的身边,开始埋怨自己命苦。母亲说:“你看在咱老家将军寺,跟你一般年龄大的,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咱将军寺村西头的小张,孩子都上小学了。”以前母亲一提这事,王刚也是反驳,可是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发现也没什么用,慢慢地他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好办法,那就是不搭理母亲。王刚已经发现这一条规律,他辩解得越厉害,母亲的话就越多,越拼命地讲自己曾经多么不容易,讲供他上大学多么多么辛苦……说到痛处,母亲就哭起来,毫不掩饰自己流下的满脸泪水。
说句实在话,王刚长得也不难看,反而像一个电影明星王宝强,尤其是那憨厚的一笑。可是到底是像啊,那并不是真的,这只是一种安慰和调侃罢了。是啊,王宝强人家多有钱,多有名啊,他们可不是一个级别上的!说起对象的事,记得前几年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王刚不断地出入各种场合,喜欢找女孩聊天,甚至是大街上随便的一个陌生女孩子,不论是什么职业,不论高矮胖瘦,用他的观点说就是“重点撒网,重点逮鱼”,他期望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子,然后恋爱结婚。在大街上,在KTV里,在公交车上,他像猎狗一样寻找目标,可是接触得多了,他发现很多女孩子不合他心意:人家穿个丝袜打扮得时尚的,他认为那样的女孩子太开放,太暴露,不庄重;人家穿得多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又说人家太保守,没生气,无情趣。反正,他没一个看上眼的,没有一个让他眼睛为之一亮的女孩子,这更让他回忆过去遗失的美好。
上大学那阵子,他还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准确地说,那个女大学生还是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大学生属于清纯的那种,他记得第一次握她温柔的小手时,女大学生说了一句:“你的手好凉啊。”他没有接着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甚至连个拥抱都没有。他很反感大学生太开放,有的恋爱没一个月都出去同居了,他却一直进行着不温不火的“恋爱”。他思想太保守,不敢轻易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女大学生说他不浪漫,不体贴,不安全,所以又找了一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当女大学生提出分手时安慰他说:“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我会帮助你。”他听后竟然激动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出那样的話,更何况是自己心仪的对象?毕业时,得知那个曾经心爱的女孩子同居被男朋友抛弃后,他竟然自己一个哭了,不知什么原因,是为自己?为女大学生?他说不清楚。可有一次,王刚看到那个女孩向他走过来时,他竟然选择默默地走开了。就像天上飘落的叶子,连个声音都没有留下。endprint
王刚一般中午都要在家吃午饭,他想天天在家吃饭,可是早上或晚上哪有时间回吃饭啊,他羡慕别人能在家吃顿早餐或晚餐。有一次正吃午饭的母亲端着碗对王刚说:“你大娘家的孩子才20岁,就要结婚了,你这个当哥的说啥也要回去帮帮忙,人家提前一个月就给说了。”王刚本不想掺和这样的事,一是自己回家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谁让自己如今一事无成,连个对象都没有呢?二是他不想找领导请假,谁让自己脸皮薄怕看领导的脸色呢?谁像自己轻易不求人呢?可是还没有等王刚拒绝,母亲又说话了:“人家请咱,那是看得起咱,你一定要回去,以后你结婚不也得找人帮忙吗?”弟弟王四本来也不想回去,他不回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自己没有结婚,回到老家怕别人问这问那。可是对于母亲的话,他们兄弟俩还是要听的,否则就显得太不懂事了。两人都没有说话,母亲知道,他们弟兄两人没有说话,那就代表同意了。
老家里,大娘和大爷早把房子早早就盖好了,还是个两层的楼房,听说花了三十万块,家里也早就备好了酒席。现在办结婚好多事情都不用自己忙活了,农村里有专门做这包桌生意的,这个生意挣钱挣得还真不少,比在城里天天上班强多了。这些人组织人买菜,端盘子,刷盘子,打扫卫生,只要你给钱,啥事都帮你办得妥妥帖帖的。这样王刚一回家也没有什么忙要帮,但对家乡却有了更深的一种理解。多少年以后,王刚仍然解释自己几十年才搞明白的道理:无论你飞得再远再高,在外面活得多精彩,老家总是你的根,是掌控你飞翔的地方。所以对老家将军寺,王刚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亲切,自己就是那里的一部分。尽管王刚这些年一直在外地求学工作,可他内心喜欢将军寺的人,喜欢将军寺的水,喜欢将军寺的土,喜欢将军寺的一切,内心里有着一种剪不断的天然的联系。王刚参加工作后留在了县城,可现实的距离并没把他与家乡的人分开。他和母亲回到家,一说起将军寺,马上就找到共同的话题,一起回忆起曾经发生在将军寺的点点滴滴,开始说起家长里短,谈论孩子的结婚大事,为发生在家乡高兴的事情而笑,為发生在家乡悲伤的事而哭,这样本来曾经发生在家乡简单的事也变得不简单。王刚看着村子里那一个个新盖起的小楼房,心里羡慕得很,如果在城里有这样的一所小楼,这可是上百万,他当个老师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得到。
结婚这天整个将军寺村很热闹,男女老少都涌过来,大家说说笑笑,连空气中都升腾着一种喜庆,吹响器的,放鞭炮的,散喜烟的,发喜糖的,一个个都带着笑容,忙得热火朝天。去城里多少年了,母亲和家乡的人依然很熟悉,无话不谈,见了村里人就说:“他三婶,你也给孩子操操心,俩孩子都老大不小了,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他爹也走得早,你看我,一宗子事也没办啊!你说,他三婶,我这是啥命?”母亲说着说着,竟然掉下泪来,村里人发出一阵阵叹气声,开始安慰母亲。村里人做梦也想不到,在城里幸福的母亲竟然也有伤心事,他们本以为在县城里过的都是幸福的日子呢!王刚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听到他们说自己的隐私,听了心里怪不好受的,可他装作没事的样子,一遍遍地扫视着村里人。不过说实话,对于村子年龄大点的他还勉强认识,可比自己小的,基本都不认识了。对于不认识的人,他就拼命找话说,无非是庄稼收成怎么样,在哪个地方打工,又或者一个月挣了多少钱,你家的孩子上了什么学校。他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外围,无聊地看着这个热闹的世界,感觉就是个局外人。
举行过婚礼,王刚和母亲、弟弟吃过午饭,就急匆匆地回县城了。母亲看到别家的孩子结婚,自己心里一定是急了。刚从老家参加完婚礼回来,母亲就把王刚弟兄俩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两个家伙,当年我好不容易把你们生出来,又和你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拉扯大……”说着说着,母亲又哭了,“你爹走得早,你俩没有一个中用的,没一个能理解我……”
王刚顶嘴说:“我是用屎用尿养大的……”
母亲生气了,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书,“啪”地摔在了王刚的脸上。
王刚感到脸上一阵发热,生疼生疼的,可他没有说话,连动都没有动。母亲心里不好受,要不然她也不会哭,可是说实话,每次一提结婚的事,王刚的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他埋怨母亲不理解他。
弟弟王四仍然玩他的手机,不知道这段时间秘密搞些什么名堂,他对母亲的话也是充耳不闻。王刚看看弟弟,想想自己,又看看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是,该怎么说弟弟呢?说实在的,对于弟弟王四,最初王刚内心还是有点优越感的。虽然他们只差了两岁,但从小到大差距离挺大的。王刚从小就成绩好,一路上了重点中学和大学;弟弟王四则没有这样,早早地辍学了。父亲在世时,就到处夸奖王刚:“你看我家的老大,那没得说,成绩好,将来肯定有出息的。”可是大学毕业后,王刚拼命地找工作,最后只是通过考招教当了一个教师,这看上很美好的一个职业,可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挣不了几个钱,还天天忙得要死。相反,王四先是做生意,生意赔本后又到一家电子厂上班,后来又到了一家酒店当保安,不仅没有花家里的钱,还挣了不少钱。不知怎的,王刚感觉这几年特别对不起弟弟,充满着一种愧疚感,他作为老大,理应给弟弟些什么。如果当哥哥的有些大本事,弟弟的生活不就好些了吗?母亲不就少操心了吗?弟弟也许早就能找个好工作了。不过弟弟到底还是争气,竟然开了一个小超市,慢慢手头宽裕了,更重要的是他找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现在,母亲老拿他们做对比,特别是在婚姻方面。将军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大要先结婚,所以他希望大儿子赶紧结婚。可王刚呢,他现在连恋爱的对象都没有。父亲在世时,有一次就问他是不是生理出了问题,让他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最后问得急了,王刚说,过几年我给你证明看。可是,父亲都去世几年了,王刚也没有证明,关键是没有地方去证明啊。
后来,王刚才明白弟弟一直都在进行着恋爱的。那是一个星期六,都九点了他仍然睡懒觉,因为高中每两周才星期一次,他老感觉到缺少睡眠,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当然要享受一下。其实,他不怎么愿意到外面跑着瞎逛悠,倒喜欢待在家里一个人睡大觉,或者一个人静静地看会儿书。快十点了,王刚睁着眼懒在床上不想起来,母亲推门进来,高兴地说:“一会儿你弟要回来吃午饭,还要带他女朋友来。”王刚一听,先是一愣,啥时候的事?这小子还真行。他心里比自己有了对象还高兴。虽然家里本来就不宽裕,但如果现在让他花上几百块钱为这事出去撮一顿,他也心甘情愿,他知道,母亲心里肯定更愿意。endprint
母亲在王刚身边又开始啰嗦了:“你弟弟都有对象了,你啥时候找到啊?”王刚听得越来越烦,说了一句:“天天老是这些话,你烦不烦啊?”
母亲说:“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知道咋生出来你这个东西,迟早你要后悔的。我说你会后悔,你知道吗?你个不争气的家伙,没听见吗?”
王刚听到母亲这样说,知道解释也是无用,就用被子蒙住了头,他感觉自己理亏。母亲气呼呼地出去了,这下王刚再也没有睡意了,一会儿弟弟和他女朋友要来,母亲总不能这样不高兴啊!他准备出去给母亲赔不是,可是一出去,发现母亲正在洗菜呢。王刚说:“妈,不去外面吃了?我这里刚发了工资。”他在间接地向母亲道歉,可母亲压根儿早就不生气了,却笑着说:“不去饭店吃饭了,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在家里我自己做。”其实,小时候母亲就很会做饭,父亲在世时就喜欢母亲做的饭,她的厨艺可是练了一辈子,尤其拿手炒菜和做汤,甜的,咸的,酸的,辣的,都做得有模有样,看样子母亲是想在未来儿媳妇面前显摆一下。
半晌午,弟弟和他女朋友到了,大家客客气气地进了屋。弟弟的女朋友很懂事,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帮母亲做饭。母亲说:“不用,不用,你们玩吧。”弟弟的女朋友说:“反正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一起做饭快。”弟弟的女朋友很懂事,说话也得体,这让王刚认真地多看了她一眼。其实,弟弟的女朋友也谈不上有多漂亮,但也不能说丑,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很耐看。他以前好像听母亲说过一次,弟弟的女朋友家庭本来还不错,她父亲在一家政府单位工作,母亲开办个幼儿园,结婚后不知什么原因又离了,还没有孩子。至于弟弟怎么认识这个女人,弟弟不给哥哥说,王刚也没有好意思问,反正认识就认识了,还有必要问这问那吗?
母亲和弟弟的女朋友在厨房忙活,叮叮当当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听得出两人的合作很愉快。母亲与她说不完的话,說到高兴时两个人就一起哈哈大笑,可以想象得出母亲心里美着呢。王刚和弟弟则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着瓜子,漫无边际地瞎聊一气,天天见面有些话早就说烂了。电视里放着一个二婚女人哭泣的画面,王刚不知道怎么就随口说了一句:“这年头离婚的咋这么多啊?”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弟弟的女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王刚的身后,小嘴一噘,生气地说:“二婚咋了?”母亲也出现了,慌忙地说:“就是,二婚怎么了?这年头多正常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吗?倒是你自己思想不开壳。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不过,还像封建社会吗?没一点自由。像我跟你爹,一辈子不合,还凑合了一辈子,苦着呢。闺女,你别听他瞎吵吵,别往心里搁。”
王刚不说话了,想说点啥也没人听了,祸从口出,解释已是多余。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默默地进去了,弟弟在后面紧紧追着,“你慢点,哥,等等我。”王刚笑了说:“我并没有生气。”他又问弟弟:“你们进展得怎么样?”弟弟一听,不说话了,只是嘿嘿地坏笑,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一丝温暖的目光。
一大家子吃饭,气氛还算融洽,家的味道很浓,并没有受刚才谈话的影响,这让王刚心里好受点。如果因为他的一句话把弟弟的婚姻大事搞砸了,母亲不把他吃了才怪。大家吃完饭,弟弟就带着他女朋友出去玩了,晚上依然没有回家,家里又剩下了王刚和母亲。母亲静静地站在王刚的身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唉!你年龄也不小了,三十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操心还能操几年?你非要让我死不安心吗?”然后又问了他一句:“你张姨说的那个对象咋样啊?就是长头发的那个女孩子,在宾馆当服务员的,听说还是个领班呢。”
行?还是不行?这还真不好说。王刚在内心里早就纠结着这个问题。这个女孩子叫付梅,对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说呢,虽然处了有快一年了,但总共还没有见到十面,一般都是在电话里聊。女孩子确实很可爱,虽然叫梅,可是多少缺点梅花的气质,个儿倒挺高的,喜欢把长头发摆放在胸前,王刚就喜欢付梅这点。付梅是大屁股,按老家将军寺老人的观点,以后应该可以生个男孩子,母亲顶喜欢这样,王刚后来明白了,母亲是太想抱孙子了。记得第一次约会时,他们来到一家西餐厅,王刚选择的,他当然不能丢了男人的那点身份和面子。付梅很讲究,主动给他夹起了牛排,又叮嘱他小心,然后就看着王刚吃。第二次约会,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名字和内容记不住了,只知道电影院里面黑乎乎的,除了他和另外一对情侣,没有其他看电影的人。那对情侣压根儿就没看电影,一直到结束都紧紧地抱在一起,他突然发现,夜色是能够壮人胆的。不知道你试过没有,当你坐在一个空空的放映厅里,你的眼神只集中在了女朋友的身上,你的手不由自主地做一些超乎你想你的事,这些事在他自己以后看来,是不可能做出来的。王刚伸出了手,拉住了付梅的手,她没有反抗,然后他抱住付梅,吻了她一下,付梅一动不动,眼睛没有闲上。这让他觉得不爽,有点怀疑,付梅是不是那么清纯,因为在他看来,女孩子接吻时应该闭上眼睛享受。后来,两人在电话里又联系了几次,第一次是他主动的,后来都是付梅主动联系的,他们谈了一些不冷不热的话题。他感觉付梅着急把自己嫁出去,想找个有正式工作靠得住的男人,可是他不想结婚,尤其不想与这样的女人结婚。至于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心里感觉到得到付梅或失去付梅无所谓。
母亲仍然追问他,王刚开始不想回答母亲的话,可被母亲问得急了,他冒出了一句:“不是按照你说的,我一直都在联系着吗?”
“那现在你们关系怎么样了?我看你们挺合适的,什么时候结婚啊?也没有听你说过到底咋样了。”母亲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王刚说:“就知道结婚,就认识那么几天,能结婚吗?张姨又催你了吗?动不动就说有几家给她介绍对象,动不动就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像个催命鬼一样,你看合适,你去结婚得了。”
“你看你这孩子,咋这么说话呢?人家那是催吗?是关心你。她要不是你大姨,她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懒得搭理你呢。长这么大了,一点儿事也不懂,我算是瞎眼了,咋生了你这个不孝顺儿子?”
“那你得问我爸爸去……”王刚不依不饶地说。endprint
“你……你……非得把我气死不中?”娘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哭了。
王刚一看到母亲哭,也不知道该劝不该劝,显得有些慌张了,他心头一热,两行滚烫滚烫的泪水流了下来,他猛地摔门出去了。
外面还真有点冷,已经是深秋了,树叶都变枯了,树枝上都光秃秃,这个季节着实让人感到有点冷,现在他感觉有点犯愁了,心里也更加难受。母亲怎么不理解自己呢?也不管合适不合适,怎么老催着自己结婚呢?过了一会儿,他想来想去,母亲的心情应该不好受。现在两人的心情都不好受,这何苦呢?
王刚突然想给付梅打个电话,说不出来的一种思念,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无聊了,想找个人谈谈心,诉诉苦吧。他拨通了电话就问:“你在哪?梅,在干什么呢?”这是王刚少有的几次主动打电话,他倒有点紧张了。
“我在家,你在哪儿呢?听你的声音心情不太好啊?”付梅怎么就听出王刚的心思呢?这让王刚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没有……我……”王刚支支吾吾地说。
“你怎么了?要不……要不来我家吧,家里就我一个人。”付梅仍然像以前那样关心他,尽管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王刚听了,爽快地答应了,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总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他。经过路边的一家花店,他看到一对情侣抱着一大束红玫瑰走出来。他想,总不能空着手去吧,于是就走进了花店,也不知道买什么花。他不想买玫瑰,太俗了,看来看去,发现了一束白百合,而且一枝上有两朵花,骄艳艳的,花开两枝,看着吉祥。他没有问价钱就让老板包了起来。
王刚心里告诉自己不紧张,可敲门手一直在颤抖。付梅开了门,她穿了个粉色的睡衣,衣服上面印有小白兔的图案,她头发依然摆在胸前,王刚把花递给她,说:“送给你。”付梅接住,头竟然低下了,脸通红通红的,看得出女朋友很高兴,还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王刚没有躲开,他感到付梅的体香包围了他,流入他的鼻腔,流入他的心里,他感到全身温温软软的。
付梅把百合花放入花瓶里,趴在上面闻了闻,惊奇地说:“好香!咦!你看,快看,多漂亮啊,竟然是两朵百合花……”
“代表我和你……”王刚不知道怎么想出了这句,他想说点其他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说起。
“你怎么了?不太高兴啊,跟我说说呗。”付梅拉着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又坐在他的身边。王刚满身的疲倦慢慢消失了。
“没什么……”
“是吗?付梅停了一下。你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联系我了……”付梅把花放好,从桌上拿出一个香蕉,剥了皮,准备递给他。
王刚不知道怎么回答,吞吞吐吐地说:“最近学校期中考试,忙着呢。”
王刚想伸出手接香蕉,可付梅手一闪,要往自己的嘴里送,王刚的手接了个空儿。正当他生气的时候,付梅又把香蕉放在了王刚的嘴边,王刚用尽全力一口咬住了,然后抓住了她的手。付梅没躲,王刚盯住她的眼睛,他第一次发现付梅的眼睛里竟然还有潭清水,此刻正盈盈地往外流,瞬间把他淹没了。他忍不住亲了付梅一下,然后抱住了她。窗外,月亮在黑夜里翻腾。
日子依然平静,两个月后的一天,王刚正在备课,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你手里还有多少钱?赶紧取出来拿回家。”王刚的心“扑通”一下,忙问:“妈,家里怎么了?出事了?”
电话里竟然传过来了母亲的笑声,王刚记得母亲很少这样笑,尤其是与他说话的时候。母亲笑着说:“净瞎说,哪有啥事?是你弟弟要结婚了,已经怀上了。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没等王刚回答,母亲又接着说:“是个大胖小子。”
弟弟王四结婚到底还是走在自己的前面了。
弟弟的婚礼是在老家将军寺办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一个村子的人也都来捧场了,非常热闹。有钱真是好办事!王刚仿照城里的習俗还请了司仪,用了十二辆车,请来了唱戏的,摄像的,非常隆重,这规格在将军寺可是数一数二的。那次在结婚仪式前,王刚跟司仪特意交代了很多次,不要弄得太煽情,可司仪依然一套一套地很煽情,新娘子的脸上流下了泪,还有母亲的脸上也流下了泪水。一滴泪竟然也从王刚的眼里流了出来,晶莹晶莹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流泪,王刚赶紧扭过头去抹眼泪,生怕别人看到。
在弟弟婚礼上,王刚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一个远房的叔叔在县图书馆工作,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女孩子叫秋,大学毕业,也在县图书馆上班,还是个诗人呢,长得白净白净的,很有才华。这个叫秋的女诗人,王刚是听说过的,县城就那屁大的地方,名人大家谁不知道呢?叔叔说:“女诗人了解你的,你们两个肯定有戏。”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至于怎么了解的,叔叔却没有深说。王刚想起来一件事,为了看这个女诗人一眼,他还特意去县图书馆借书,还问她有没有叶芝的诗集,就见了那么一次,王刚的心就澎湃了一周。那个秋天,王刚记住了那个叫秋的女孩,后来再也没有淡出他的生命,可是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只能想想而已。
此时,叔叔的话突然点亮了他的生命,他感到自己眼前光明一片,整个秋天也豁然开朗了,充满着迷人的色彩,他决定要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叔叔说了手机号码,让他给秋联系,王刚掏出手机准备记号码,这时候王刚的手机响了。王刚低头一看,是付梅打来的,他不想接。手机响了一会停了,接着又开始响起来,王刚还是没有接。叔叔一直等着他记手机号码,王刚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挂断手机时,手机却不响了,这时候“滴”的一声发过来了一条短信。
王刚看了短信,赫然写着:“我怀孕了!!”那几个字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了王刚的心头。他抬起头,阳光火辣辣地烤着他,他的泪水又出来了,噗噗地往下掉。这一定是太阳的原因,这个秋天的阳光太毒了,太刺眼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