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赤脚律师”与环境污染死磕2200年

□正 道

污染让他从富翁变回穷光蛋靠自己法庭战胜强大对手

25年前，重庆市铜梁县推动发展“网箱养鱼”，在许多渔民还在犹豫观望的时候，骆礼全和妻子第一个行动起来，在涪江边承包了一片鱼塘，然后借钱买来网箱，把全部心力倾注在了网箱养鱼上。别看骆礼全仅读过小学二年级，却很聪明，许多事情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第一年，他承包的那片鱼塘就给他带来近10万元的收入。

那个时代，年收入10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骆礼全成了远近闻名的养殖个体户。头脑灵活的他很快便成了当地的致富能手。

此后几年，骆礼全每年光靠网箱养鱼都能挣十多万元，被乡亲们戏称为“百万富翁”，在他的带动下，许多乡亲也走上了网箱养鱼的致富路。然而，1997年，随着两次污染席卷涪江，骆礼全养在涪江的10万多斤鱼所剩无几，这个铜梁县安居镇最大的养殖户破产了。像他一样情况的有几十家渔民，年产2000吨的涪江网箱养鱼场被迫关闭。

骆礼全和渔民们对死鱼情况进行了调查，他们一致认为，镇里引进的铜梁红蝶锶业有限公司曾向涪江排放污水，污水中含量超标的有毒物质是鱼群死亡的直接原因。随后，骆礼全率领一些受害渔民走上了旷日持久的索赔路。

大规模死鱼事件过后，骆礼全一方面积极维权，一方面沿着“原来的老路”谋生计，他来到离家500公里外的秀山县，帮助当地发展“网箱养鱼”。骆礼全和某电力公司签订了合同：他负责出技术，电力公司出钱，之后90%的产出奖励全归骆礼全。

然而，鱼快要上市时，电力公司却要将这些网箱迁到电站上去。经验丰富的骆礼全以气温太高，鱼在运输过程中会造成创伤为由极力劝阻。无奈，电力公司一意孤行，最终造成八成的鱼重则死亡，轻则鳞片擦伤感染，损失惨重。

再次受到损失，骆礼全想都没想就将这家电力公司告到了秀山法院。当时，他很有信心能打赢官司，不过，更多的人在给他泼冷水。

骆礼全不信这个邪，只身上阵勇斗强大的对手。一如旁观者的预料，骆礼全一审败诉。反思了一下败诉的原因，骆礼全认为是自己的知识力量不够，开庭中对方重金聘来的律师能言善辩，很多骆礼全明白的事情就是无法用专业的语言表达出来。

一审败诉后，骆礼全也花钱请了律师，全力备战二审。二审重庆市中院开庭时，还没走完开庭程序，骆礼全请来的律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然喊了撤诉，没等庭审结束，就起身离去。

律师的撤出反而激起了骆礼全的斗志，接下来的庭审程序，面对被告请来的专业律师，他不疾不缓，应对自如，一个人独自走完了庭审。

庭审完没有当庭宣判，骆礼全本以为二审判决结果仍难乐观，孰料，结局却出人意料地反转过来了，二审法院判决电力公司要赔偿骆礼全近3万元。

自学法律变身“赤脚律师”维权路上屡败屡战不服输

二审胜诉让骆礼全十分激动，仅读过小学二年级的他鼓足了学“法”的劲头儿，一有空闲就往书店跑。从最初的《养鱼几问》到《农民怎样打官司》《如何写民事诉状》《农村法律大讲堂》《农村社会保障法律知识》，再到《民事办案小全书》，彻底失去经济来源的骆礼全在法律类的书上花了上千块钱。

《侵权损害赔偿案例评析》是骆礼全读得最多的几本书之一，这本376页的大部头已经被翻得破旧磨损，书页泛着深深的黄色，通篇红色的横线标记，不少章节还被他狠狠地折了一道。

除了书店，骆礼全最爱跑的还有法院。每周他都要花两三个下午的时间到县法院旁听各式各样的案子。

骆礼全学法律成了痴，有时想起了法律依据，凌晨三四点钟也会爬起来对着书本研究一番。随着法律知识的积累，骆礼全独自进行了一场长达十余年马拉松式的维权。

1998年，骆礼全联手40户受害渔民，将铜梁红蝶锶业有限公司告上法庭，他们的起诉对象还包括铜梁县环保局、水务局、农业局和安居镇政府等机关单位。渔民们认为，正是由于有关部门不作为，才使得真正的污染大户“逍遥法外”。

接下来的十年间，骆礼全打了6次官司，全部以败诉告终。这6次判决分别是：2001年6月，铜梁县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驳回骆礼全诉讼请求；经骆礼全上诉，重庆市一中院发回重审；2002年6月，铜梁县人民法院作出重审判决，骆礼全仍败诉；骆礼全不服，继续上诉，2002年8月，重庆市一中院作出终审判决，骆礼全败诉；骆礼全不服，申请再审，2003年1月，重庆市一中院发文维持终审，骆礼全上诉至重庆市高院，高院指定一中院再审，2006年5月，一中院再次判决骆礼全败诉。之后，骆礼全向重庆市高院提出申诉，之后便没有了音讯。

十年官司，屡败屡战，之前一直和骆礼全并肩作战的渔民们感到维权太艰难，一个个都退出了。看到骆礼全仍一个人奔走在诉讼的道路上，从以前的“养殖专业户”变成了“官司专业户”，一个朋友劝他：“老骆，算了吧，咱们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污染企业有的是钱，人家请个律师和你斗，你耗得过人家吗？”

面对朋友的劝说，骆礼全发自肺腑地说：“我知道你说得有道理，可这些公司赚的是断子绝孙的昧心钱，你不出面他不出面，咱们生活的环境会越来越差！我就和他们斗下去，相信咱们国家的法治会终究还我们一个公道的！”

骆礼全整天奔走在法院和家之间，最着急的还是他的老伴，老伴不止一次地抱怨他：“那么多人官司都不再打下去了，就你逞能，这样下去，咱们存的那点钱早晚有一天会花光，家里会饿死人的！”骆礼全对老伴的指责也不反驳，只是摆事实，讲道理。他说，这些年，咱们这里污染企业越来越多，不仅鱼养不成，老百姓的身体健康也受到了危害，癌症病人越来越多，镇里迁到外地的有上千人，剩下的都是又老又穷的弱者，我打官司不是为了咱们自己，也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健康啊！

看到骆礼全一个人螳臂挡车般地战斗在诉讼第一线，污染企业给骆礼全打电话：“老骆，别折腾了，官司打不赢的，你要是答应不打官司，我们给你找个轻快活儿，轻轻松松挣大钱！”

面对这样的电话，骆礼全义正辞严地回绝对方：“我才不要挣你们那点断子绝孙的黑心钱，我要和你们这些无耻的企业斗到底！”

替5个老太代理案件惊动山城余生为环保普法而奔走

为了发展地方经济，渝西地区引进了不少高污染企业，骆礼全起诉的碳酸锶污染案件属于行政诉讼，对这类“民告官”案件，当地律师事务所一般都不愿代理。

多年与法院打交道，骆礼全在环保诉讼方面比很多律师都专业，他懂得“打官司就是打证据”的道理，知道什么样的条件举什么证。这让骆礼全深受铜梁、大足等地村民的信任，乡亲们找到他代理案件，他都爽快地答应，而且从不收委托代理费。

骆礼全始终忘不了第一次和环保局公开“叫板”的经历。那一年，安居镇7名居民以环保局不履行环境信息公开法定职责为由，向县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骆礼全担任代理人，在他的激辩下，法院判决环保局履行环境公开信息的职责。判决下达后，县环保局将材料复印给了这些居民。

最让骆礼全得意的还有他代理的这样一桩案件：那一年，5个年逾八旬的铜梁老太，每个人出了12元，凑足了诉讼费，然后请骆礼全做代理人，因碳酸锶废水污染起诉铜梁县环保局讨要知情权，要求公布污水检测数据。在骆礼全的帮助下，铜梁县环保局败诉，此后定时公布污水检测数据。因这一案件原告系五个高龄老人，在山城重庆引起轰动。

让骆礼全引以为傲的还有不少案子，例如某发电站倾倒的垃圾缠绕上了船的螺旋桨，导致渔民跌入水中死亡，骆礼全作为代理人，帮助受害者家属讨回了说法；某化肥厂大量违规排污导致鱼死亡，骆礼全为受害方要回了赔偿。在铜梁县，骆礼全成了连律师界都称道的“赤脚律师”，替别人打官司，骆礼全最自豪的是他的个人价值得到了体现，而且他从未收过代理费。

当然，骆礼全所代理的案件，最常见的还是接受败诉的结果。2008年，他代理的8个因污染而引起的案件，无一例外地都败诉了。对于这些案件的败诉，骆礼全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代理的案子中不少是陈案、遗案，大都是那种律师一般没法接的案子，其中一半事发10年甚至更久，胜算非常小，他觉得自己不管，基本上就没人来管了。

看到骆礼全整天忙于各类诉讼之中，干着出力而又挣不来任何报酬的事情，不少村民和官员都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总管这些闲事干嘛呀！”对此，骆礼全总是义正辞严地回答：“这怎么算是闲事呢？环境污染关系着每个人的生命和健康安全，如果没人管，就会造成污染的恶性循环，这几年，因为污染而患病死去的老百姓还少吗？”

因为长期奔走于与环境污染诉讼有关的案件，骆礼全对收集环境污染的证据也有自己独特的路数。平时外出，骆礼全有两件宝贝不离身，一件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摄像机，一件是记者朋友送他的录音笔。只要看到与污染有关的事情，他随时取证，20年来，他所取的证据刻录了数十个光盘。

骆礼全的行为让不少既得利益者大为光火，他们打电话谩骂骆礼全，还明里暗里地报复他。有一次，骆礼全带着摄像机在一家污染企业旁边转悠，他在一株灌木掩盖的低洼处发现一个新的排污口，就拿出摄像机拍起来，正拍得入神的时候，突然被一根木棒狠狠地重击了一下，随后倒在了灌木丛中。骆礼全醒来以后，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并不知道偷袭他的凶手是谁，但他明白，袭击者肯定与这家污染企业有关。

与环境污染斗争了20年，现在，骆礼全的生活被环保工作填满。除了打官司，他还担任着重庆公众河流环保科普中心环保志愿者的角色，骆礼全经常徒步去调查附近乡镇的污染情况，再形成书面报告提交政府，被监督的35个乡镇和4条河，垃圾在两年内都得到了持续的治理。

谈到将来的打算，68岁的骆礼全说他趁走不动之前再干10年，余生多做些环保普法方面的事情。此外，他还有更高的追求，那就是拿下“法律服务工作者执业证”，有了执业证，他以后代理案子就不用再跑去相关部门办理那些繁杂的许可手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