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东吴末代皇帝孙皓,性子残暴。一日,他心血来潮,抬手一指殿前侍立的中书令张尚,道:“你过来,给朕弹奏一曲听听。”
张尚一直都知道,皇帝性情恶劣,毫无肚量。才思敏捷、能言善辩是自己的优点,却也是孙皓最为忌讳的罪过——无能的君主不能容忍臣子天天跟他“秀”才华。
张尚的祖父张纮不仅是孙权器重的谋士,更是文学大家,享有盛名,被当时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推崇为“小巫见大巫”中的“大巫”。其父张玄亦曾任侍御史一职,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身书香门第,承袭家门荣光,一身士子风骨,注定了张尚做不来阿谀奉承、自甘堕落那一套。
就算能做,他很清楚,在孙皓眼里,不论他是扮乖巧还是装圆滑,都逃不脱被鸡蛋里挑骨头的命运。张尚自知,身为一国宰相,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倒不如用生命将才华“秀”到底,问心无愧做自己。
这一次,张尚行礼告罪后,不卑不亢地回答:“回陛下,微臣不懂弹琴。”这惹得皇帝大为光火,一通臭骂之后,下旨勒令张尚学琴。
几天后,瞅着张尚横竖不顺眼的孙皓又当众问他:“琴学得怎么样了?来来来,露一手让大伙儿乐呵一下!”皇帝考查琴艺是其次,他想就几天工夫,张尚未必有时间学琴,正好借机治他个不遵君令的罪名,要张尚明白,会打嘴仗能怎样?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哪知道,張尚是真的学了。他侃侃而谈,说起了自己这阵子的学琴心得,还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在春秋时代,某日宴饮,晋平公要求他的宫廷首席琴师师旷弹奏传说中最悲怆的琴曲《清角》给他听。谁知师旷一点面子也不给晋平公,断然拒绝:“这首曲子只有贤明有德的君主才有资格听,陛下您还达不到这个标准,我拒绝弹奏。”
以张尚的文人情怀,从这个故事里,他看到的是师旷对待琴艺的一颗庄严澄澈的心,令他打心底里认同并向往。他是在表明心迹,会用同样的气节,去护持身为士子的尊严,干好本职工作。
然而,目光短浅、一心想着刁难张尚的孙皓,听不出张尚的一片苦心。皇帝越听越窝火:张尚这家伙竟敢当众指桑骂槐,说自己没资格听他弹琴,这还了得!胆敢看不起自家主子,不修理你,让我一国之君的威严往哪儿搁!
皇帝虽然昏庸,在这件事上,智商却没“欠费”。他想,要是因为弹琴这样的小事,把堂堂一国宰相治罪,满朝大臣谁都不会答应啊。于是,孙皓暂且按下怒气,黑着脸一甩手走了。
大伙儿松口气,心想这事儿算是翻篇了。没有人知道,在千方百计抓张尚的小辫子这件事上,孙皓有着空前的耐心和毅力——暗地里早为他建了一张“罪名积分卡”,一次不够那就多次累加,总要给你兑出个丢命的“特别奖”。
某天,孙皓翻看《诗经》,问张尚:“你看这句‘泛彼柏舟,是说只有柏木才能用来造舟吗?”张尚实事求是地答:“《诗经》里还有句‘桧楫松舟,松木也是可以的。”孙皓这么问,原本是想着难住张尚,再嘲讽几句,使自己开心一下。哪知道,张尚答得这样用心,倒让他不开心了。
孙皓不甘心,继续问:“鸟类中,最大的是鹤,最小的是雀吗?”张尚回答:“回陛下,比鹤更大的有秃鹫,比雀小的有鹪鹩。”孙皓心里在咆哮:张尚你这家伙,当一回哑巴让朕赢一次又不会少块肉!二话不说,暗自在张尚那张“罪名积分卡”上又添一大笔分值。
一次,孙皓小酌,张尚陪侍。皇帝问他:“你说朕喝酒像谁?”张尚回答:“陛下您有百觚之量。”因为古语有云:“尧舜千钟,孔子百觚。”张尚是诚心夸赞孙皓像孔子一样能喝很多杯,酒量棒棒的。谁知道,他主子的关注点永远跟他是错频的。
孙皓一听到“百觚”就恼火了,他怒气冲冲地指责张尚:“你明明知道孔丘只是一介平民,不是帝王,却拿朕跟他相比!”这下子,是时候将“罪名积分卡”兑现了,孙皓二话不说,将张尚关进监狱,准备择日处死。
宰相下狱的消息传开,朝中百官纷纷磕头替张尚求情。孙皓装模作样,饶了张尚的命,发配他去福建省造船。谁都以为,陛下这是放过了张尚,但事实上,一等张尚被贬谪的风波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孙皓立马就寻机将他杀了。
从容不迫,荣辱不惊,张尚用生命在“秀”的,不是才华,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士子冰心。
(孙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