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电影中叙事的结构主义与逻辑构建关系刍议

2018-03-10 14:02陈刚李凤琴
电影评介 2018年15期
关键词:雷曼维斯东德

陈刚 李凤琴

20世纪60年代中期,结构主义在法国兴起,进而传播至欧洲、美国,形成一股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社会思潮。结构主义的影响渗透到语言学、美学、哲学、文艺理论、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各个方面。结构主义者认为,内心世界和外在现实都表现为各种具有结构的整体,个体只是一个成分,个体的意义是由整体中其它成分的关系所决定的,个体的存在是依附于整体的。广义来说,结构主义就是探求用某种相互关系来表达某种文化含义;而结构主义用于解析电影,就是基于语言学的观点拆解电影元素后,对语言的声音形象和其所表达的事物的概念进行关联分析。

一、 蒙太奇的重复线型叙事结构——《罗拉快跑》

1998年的德国电影《罗拉快跑》最出彩的地方,是对命运是偶然性还是必然性的探讨,为了引出这一哲学思考,导演汤姆·提克威巧妙地使用了蒙太奇剪辑和重复线型叙事结构来呈现这个故事。2006年,汤姆·提克威在《罗拉快跑》之后,导演了犯罪奇幻电影《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2012年导演了科幻悬疑电影《云图》。汤姆·提克威通过《罗拉快跑》创造了一个低成本电影的奇迹,他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和叙事节奏为电影美学开辟了一个新思路。[1]

蒙太奇是由法语Montage直接翻译而来,是一个重要的电影剪辑手法,虽然至今已不鲜见,但仍有其巧妙的魅力。电影是画面与镜头的艺术,影片的故事内容用镜头语言表现出来。而蒙太奇就是将不连续的镜头根据某种结构模式拼接在一起,从而成为一个内容完整的整体。电影《罗拉快跑》一开篇,就使用了颠倒蒙太奇,先告诉观众故事目前的状态:罗拉没有等到曼尼就走了,再倒回去讲述罗拉丢了车和曼尼丢了钱的过程,即使时间顺序颠倒,影片依然清晰简明地交代了故事的起因。罗拉挂断电话跑出家,镜头转移到母亲面前的电视机上,电视中一个红发的动画女孩(意味着罗拉)打开一扇门,女孩开始旋转,旋转时不断由快到慢地切换罗拉亲朋好友的照片,照片上的图案由混乱变得清晰——这是一种心理蒙太奇的方式,暗示着罗拉的思索以及她的情绪由混乱到明了的过程。罗拉的三次奔跑中都遇见了推婴儿车的妇女、开车的梅耶叔叔、父亲、警卫、银行女职员、流浪汉,每次遇到这些人物,导演都使用照片蒙太奇的手法,使用多张照片连续拼接,简单明了地呈现了人物角色的命运。由于每次奔跑起点的具体时间都相差一点,因此三次奔跑中罗拉所碰见的相同路人都会有不同的命运,影片通过这种对比蒙太奇产生鲜明的冲突,同时也对人生偶然性和必然性进行了思考。在罗拉的三次奔跑中,罗拉、曼尼和罗拉的父亲三条线同时进行,在罗拉想办法找到10万马克的大框架下分头叙述,这是一种平行蒙太奇,同时集中了这三个主要人物的命运,加快电影的节奏,表现了紧张的情绪。本片还使用了交叉蒙太奇:罗拉不断地奔跑、曼尼在等待罗拉期间的行动和广场上时钟运行,这三条线频繁地交替剪辑在一起,互相依存且交汇,这种交叉蒙太奇营造了激烈紧张的气氛,充分调动了观影者的情绪。

常见的电影叙事结构模式有:线性叙事结构、重复线型叙事结构、乱线型叙事结构、多线型叙事结构和梦幻式复调结构。[2]其中重复线型的叙事结构是用多层叙事链,在时间的维度上回环往复地叙事,每次叙述的情节都从一个相同的时间点展开,情节过程愈来愈淡化,而讲述方式越来越明显,其意义并非在故事中而是在叙述中产生,这样的重复线型叙事可以调动观影者参与意义建构,理性思考替代移情入戏,反复对比和回味叙述所带来的意义。而《罗拉快跑》即运用了重复线型叙事结构,三个重复循环叙事,每个重复叙事的起点都是罗拉妈妈在房间打电话的场景,作为给观影者的一个不变的坐标。第一个重复叙事中,罗拉由于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不仅没有向父亲借到钱,且来不及阻止男友曼尼抢劫超市,于是和曼尼一起抢劫超市,不幸被走火的枪击毙倒地。第二个重复叙事中,罗拉知道父亲会拒绝借钱的请求,因此由请求改为抢劫,成功抢到钱后却被疾驰的救护车撞死。第三个重复叙事中,罗拉灵光一闪进入赌场,最后赢得了10万马克,并且曼尼也把弄丢的钱找到,故事得到圆满的结局。

二、“二元对立”——《再见,列宁》

结构主义中,有所谓表层结构,是指作品可被感知的语言形式;还有深层结构,是指潜藏于语言组织形式下的有意义的系统和由这一系统构成的、隐藏于作品中的促使和影响作品更多意义成立的结构模式。在深层结构中,“二元对立”是最常见的模式,即把研究对象分解为一些结构成分之后,从这些成分中找出相互关联的、对立的排列、包含、矛盾、转化等关系,而“二元对立”就是这些关系体现为两事物被置于相互對立的位置,形成鲜明对比,从而重新认识或把握对象结构的复杂性。[3]

在影片《再见,列宁》中,导演巧妙地将东德与西德建立“二元对立”关系,引发观影者对政治的更多思考和认识。“自由虽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政治类的电影题材总显得刻板严肃又冷酷,而《再见,列宁》(又名《民主德国在79平方米房间里的延续》)却是一个例外,影片故事节奏明朗、轻快,甚至跳脱。二战后的德国,被冷战“铁幕”分裂成两个国家,一个是高举社会主义旗帜的东德,另一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西德,还有应运而生的将整个德国一分为二的柏林墙。影片描述了两德统一后,东德被西德文化冲击后的画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无处不在的广告牌、先进的影视产业等等。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因为母亲的倒下而暂停下来。当昏迷的共产党员母亲醒来后,由于不能受到任何刺激,电影中的男主角串通亲朋好友们,为以共产主义为信仰的母亲在79平方米的房间里精心营造了一个东德世界。为了让母亲完全相信,艾利克斯翻出旧衣服强迫家人穿上并给身边的人编造社会主义的新身份;在超市中找不到东德时期的酸黄瓜,就亲自泡制酸黄瓜给母亲吃;当巨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母亲眼前时,艾利克斯为了圆谎,请朋友录了电视节目解释道:可口可乐确确实实是民主德国的实验室经历了50年而研究出来的社会主义饮料;西德的文化冲击与艾利克斯努力地营造已逝去的东德美梦,这样的二元对立手法,使影片产生鲜明的反差,轻松可爱,引人发笑。但这种反差随着剧情的推进,逐渐严肃起来,并在这一情节推向高潮:当母亲独自走到街上,半截列宁的铜像被悬挂在直升飞机下,在母亲面前缓缓经过,渐渐远去的列宁铜像向她伸出手,好像要邀请她一起离去。母亲无比错愕地看着铜像消失在夕阳下,终于要接受东德已成历史的现实。

影片冷静地描述了在政治局势动荡的时代下发生在普通人身边的一个温情故事,用小人物反映一个时代中百姓的心情起伏。故事中,母亲身边的朋友们在这个虚构的东德中找到了新的归宿和寄托,为曾经的信仰感动得热泪盈眶。在此也可以看出普通民众对社会主义的留恋不舍,以及信仰一夜崩塌的无力感。影片如此描绘小人物的侧面来反映其在动荡年代的生活、心情和信仰的轉变。该片的切入点很新颖,逻辑构建合情合理,是柏林墙题材电影中少有的轻松、温馨的电影。

三、 多重内聚焦的叙事视角——《窃听风暴》

分析叙事视角是结构主义的特征,借助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奈特的聚焦分类法分析,影片《窃听风暴》的叙事为特殊的多重内聚焦叙事手段,多重内聚焦手段即由多个人物视点共同叙述同一件事。电影中,在多重内聚焦叙事视角下,故事中人物视点的切换不但使叙事结构复杂化,也相当于从不同角度对人物形象的描写,使得故事的铺述更加立体生动,同时引发观众对情节的思考、整理。《窃听风暴》使用了特殊的多重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一开始影片的视点是窃听者维斯勒,观影者用维斯勒的角度偷窥第二主角德雷曼的生活,当维斯勒出现转变后,视点渐渐转移到德雷曼,以德雷曼为第一视角展开叙事。

《窃听风暴》又名《他人的生活》,影片荣获2007年第79届奥斯卡最佳外语奖。故事背景设定在两德统一之前的东德,人们受到国家安全局下属一个情报机构——斯塔西的严密监视,以确保民主德国政府对人们的控制,掌握民众生活的所有细枝末节。故事的男主角维斯勒是斯塔西情报机构最出色的审问官,为人严谨自律,一丝不苟,犹如一台精密仪器上的零件,而他的个人生活十分单调,里外冷峻严肃,他的新任务是窃听一位剧作家德雷曼。故事的前半部分都是以维斯勒的窃听为视点来铺述,一开始,维斯勒一如以往严谨,像一个无感情的机器人一般,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德雷曼的生活。德雷曼在生日聚会中重遇他的老师,老师曾是一个著名导演,由于不愿意替政府发声,一直失业,后来,无法忍受屈辱的日子而自杀了,德雷曼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缓慢拿出老师送给自己的乐谱,坐在钢琴面前弹奏起来,乐曲中充满悲愤和伤感。此时,窃听中的维斯勒也被这种情绪深深地感染,不觉留下了眼泪,他原本毫无波动的内心,竟然在窃听他人生活的时候掀起了一丝波澜。老师的死是故事的转折点,德雷曼以老师的死展开探讨,奋笔疾书,并与好友筹划着把这份反动的文稿送到西德发表,并在德雷曼的公寓里讨论如何通过边境。而这一切都被维斯勒听到,但他并没有记录下这一切,反而在记录上写了这是德雷曼和朋友讨论剧本的内容,替德雷曼圆谎。对德雷曼生活的窃听使旁观者——维斯勒和观众都产生了共情,而维斯勒再也得不到安全部部长的信任和重视,被调派到邮局检查信件。

影片有德国人一贯的严谨、压抑、整洁和一丝不苟,电影中的人物刻画得十分克制。观众可以从原本冷峻严肃的维斯勒的身上看见人性光辉,改变了他在体制中被驯化的内心。为了一个陌生人,维斯勒葬送了自己的仕途,但他无怨无悔,当他职业身份被解除的时候,意味着他自我救赎的实现。当东西德统一之后,德雷曼才惊觉当年救了他的正是他的窃听者HGW(维斯勒),他没有正面答谢维斯勒,而是写了一本新书名为《献给好人的奏鸣曲》,书中扉页写着本书谨献给HGW,致最深的感激。维斯勒看到这行字后,脸上浮起来一丝笑容。在此刻德雷曼和维斯勒的灵魂紧紧拥抱着,德雷曼得到成全和无私的帮助,维斯勒得到人性的救赎。影片中的两个主角几乎没有过任何交流,到尾声才借新书发布表达了德雷曼的感激之情,这一情节设计升华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们两人彼此之间毫无交集,却可以对对方的生活产生如此巨大影响,营造出一种结构美感。故事的结局既保持了贯穿整部电影的克制、压抑的风格,同时使故事结构更完整、饱满,给影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结语

本文选取了汤姆·提克威在1998年拍摄的《罗拉快跑》、沃夫冈·贝克在2003执导的《再见,列宁》和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在2006执导、编剧的《窃听风暴》作为现代优秀德国电影的代表。这三部影片虽然无法代表近20年来德国的电影发展,但它们恰好都在结构上有鲜明的逻辑构建特点,而探讨其中的逻辑构建与结构主义的关系,以结构主义中的基本内容——叙事结构、“二元对立”以及结构主义叙事学来分析了这三部电影的结构和主旨内涵,便于观众更深刻地理解德国电影中的逻辑构建模式。

参考文献:

[1]何汶锫.德国电影新风向标——汤姆·提克威[J].大众文艺(理论),2009(12):36-37.

[2]许栩.电影叙事视角探究[D].云南艺术学院,2011.

[3]彭卓.电影《刮痧》的结构主义分析[J].时代文学(下半月),2011(4):23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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