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文, 常乐梅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鲁迅一生介绍评论过很多作家,古今中外均有涉猎,但显然并非平均用力。从鲁迅的创作、翻译及其作品的序、跋、前记、后记等副文本和其他相关资料中,能够明显看出鲁迅对英年早逝作家的高度关注和赞赏。这里自然有惯常对英年早逝者的痛惜哀悼,但更多的则是对其生命价值的弘扬。
自1907年发表《摩罗诗力说》起,鲁迅就已经开始关注域外早逝的作家,之后的译介文字中一直不乏对早逝作家的追踪评述,甚至由于鲁迅的一再强调、重申,其著译文字中形成了一个很显眼的英年早逝作家群体。
《摩罗诗力说》可以看作鲁迅对外国英年早逝作家的集中展示:该篇文章所涉及的作家中,20-30岁去世的有5位,30-40岁去世的有4位,其中最小的只有22岁。不但以医疗、生活条件都大大改善的现时看这些作家的生命过于短暂;即便是考虑当时欧洲的社会现实,他们的死亡年龄也都不属于正常范畴(见表1)。
表1 9位作家的生卒年表
更值得注意的是:鲁迅高度赞赏、着重推举的8位“摩罗”诗人中,有7位列入上表,包括恶魔派的“始宗主裴伦*通译为拜伦。,终以摩迦(匈加利)文士*指裴多菲。”[1]66两位代表人物。拜伦出生于贵族家庭,有世袭的爵位,裴多菲则出生于最底层的贫民家庭,但二者在反抗强权,为民主、自由而斗争方面取得了高度一致:拜伦的生命消耗于希腊人民的民族解放事业;裴多菲则牺牲在匈牙利反抗俄奥联军的民族解放战场上。
1909年鲁迅和周作人合作翻译出版的《域外小说集》收入了鲁迅翻译的俄国作家迦尔洵的《四日》,该集《杂识》中鲁迅这样介绍迦尔洵:
迦尔洵·V·Garshin生一千八百五十五年,俄土之役,尝投军为兵,负伤而返……氏悲世至深,遂狂易,久之始愈……晚岁为文,尤哀而伤。今译其一,文情皆异,迥殊凡作也。八十五年(笔者按:应为八十八年)忽自投阁下,遂死,年止三十(笔者按:应为三十三)……氏深恶战争而不能救,则以身赴之。[2]159
此后,鲁迅又多次论及迦尔洵的早逝。1921年,鲁迅翻译了迦尔洵的《一篇很短的传奇》,并再次强调:
少时学医,却又因脑病废学了。他本具博爱的性情,也早有文学的趣味;俄土开战,便自愿从军,以受别人所受的痛苦……然而迦尔洵的脑病终于加重了,入狂人院之后,从高楼自投而下,以三十三岁的盛年去世了。[2]456
1929年4月《一篇很短的传奇》被收入上海朝花社版《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鲁迅再做《附记》:
迦尔洵……是在俄皇亚历山大三世政府的压迫之下,首先绝叫,以一身来担人间苦的小说家……然而他艺术底天禀愈发达,也愈入于病态了,悯人厌世,终于发狂,遂入癫狂院;但心理底发作尚不止,竟由四重楼上跃下,遂其自杀,时为一八八八年,年三十三……《一篇很短的传奇》虽然并无显名,但颇可见作者的博爱和人道底彩色。[3]342-343
同年8月,鲁迅又从苏联文学批评家罗迦契夫斯基的《俄国文学史梗概》中,翻译了《人性的天才——迦尔洵》一篇,对迦尔洵进行更加全面的介绍,其中有:
迦尔洵的心,就是温柔,但在这富于优婉的同情的心中,却跃动着对于人类的同情,愿意来分担人间苦的希望,为同胞牺牲自己的精神,而和这一同,无力和进退维谷的苦恼的观念,又压着他的胸口。[4]324
该文还对迦尔洵的文学及其殉教者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
迦尔洵的小说,是使人们起互助的观念,发生拥护被虐之心的。真的人迦尔洵,对于我们是比别的许多艺术家更贵的人物。他并非大天才,但那丰姿,却美如为燃于殉教者底情热的不灭之火所照耀。他是可以自唱“十字架下我的坟,十字架上我的爱”的热情者的文人。[4]329
这里,鲁迅称迦尔洵为“真的人”,这恰恰是鲁迅国民性改造、“立人”思想的最终追求[5]。
鲁迅一而再、再而三地谈到迦尔洵因为所信仰的人道主义精神与残酷现实的冲突而精神错乱,谈到迦尔洵投阁而死。对迦尔洵,鲁迅有“千古文章未尽才”的惋惜,而更多的,是感动于他为了解脱别人痛苦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
鲁迅从事翻译起步早于创作,首先关注的早逝作家也都来自域外,但因为鲁迅的译作长时间没有得到读者的重视,所以在其作品中给国人留下较深印象的应该还属国内的早逝作家。
左翼作家柔石(1901-1931)遇害以后,鲁迅立刻撰写了《柔石小传》,对柔石的生平、创作、家庭进行介绍,不顾白色恐怖下自身安危指出柔石是“被秘密枪决,身中十弹”[6]279。在1933年发表的《我的种痘》篇末,再次表达了对柔石的痛惜。[7]2201936年,鲁迅发表《写于深夜里》又追忆柔石为中国木刻事业做出的贡献,更对柔石被杀害充满了愤懑。[8]120-129对于重病缠身的未名社成员韦素园(1902-1932),鲁迅的付出远远超出了导师或者文学团体核心人物的责任,更像是家长般的关爱:不但亲赴病院探望、鼓励,而且据李霁野回忆:“1930年1月素园病再发,鲁迅先生虽然自己已很窘急,却从北京寓所的用度中挤出百元来,借给我们为他治病”[9]19。韦素园病逝后,鲁迅撰写了《韦素园墓记》祭奠这位“宏才远志,厄于短年”[10]62的青年作家,还在书信中多次表达对韦素园的怀念和哀悼,并著文《忆韦素园君》,以质朴无华却情真意切的语言回顾了韦素园的生平[11]271-276。后又在韦素园所赠的译作《外套》上题字:“此素园病重时特装相赠者,岂自以为将去此世耶,悲夫!越二年余,发箧见此,追记之。”[7]329瞿秋白(1899-1935)牺牲以后,很多人避之唯恐不及,而鲁迅正相反,他多方筹划,收集、编辑、整理瞿秋白的译作并以《海上述林》为题分上下两册出版,鲁迅还推介说:“作者既系大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足以益人,足以传世”[12]465。编辑出版瞿秋白翻译作品,堪称鲁迅高尚人格的写照,表现了鲁迅对这位早逝作家、翻译家、革命家的特别关爱。鲁迅曾说:“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13]142单就对待柔石的牺牲、韦素园的病逝、瞿秋白的遗作来看,鲁迅已经成为了中国可贵的“少有”分子。
除上述而外,鲁迅推介过的早逝作家还有很多,例如苏联的伦支(1901-1924)、孚尔玛诺夫(1891-1926)、聂维洛夫(1886-1923)等,日本的夏目漱石(1874-1906)、芥川龙之介(1892-1927)等,还有法国的腓力普(1874-1909)、亚波里耐尔(1880-1918)等,他们的生命都止步于青年时期。需要说明的是:鲁迅著译涉及的作家数量众多,英年早逝作家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只是因为鲁迅对其早逝的一再强调、重申,才使这一群体特别醒目。
鲁迅从作品推断寻求自由、具有反抗精神的作家都不会长寿,所以即便只知道所译作品的原作者死亡,或在生卒年都不甚了然的情况下,也会依据作品对作者做出“早死”的判断,其中有准确的推断,也有明显的误判。
谈到所译俄国作品《青湖记游》的作者确木努易时鲁迅说:
作者的生平不知道,查去年出版的V.Lidin所编的《文学的俄国》,也不见他的姓名,这篇上注着“遗稿”,也许是一个新作家,而不幸又早死的罢。[12]192
“又早死”表达了鲁迅对他所译作品作者的一个基本的判断。确木努易47岁去世,大体符合鲁迅的判断。
在《译了〈工人绥惠略夫〉》中,鲁迅详细介绍了原作者阿尔志跋绥夫的生平、创作、思想倾向,而其中首先交代的就是:
阿尔志跋绥夫(M·Artsybashev)在一八七八年生于南俄的一个小都市……他的母亲是有名的波兰革命者珂修支珂(Kosciusko)的曾孙女,他三岁时便死去了,只将肺结核留给他做遗产。他因此常常生病,一九○五年这病终于成实,没有全愈的希望了。[2]165
言尽于此,给人的信息似乎阿尔志跋绥夫的生命会在1905年27岁时或者短时间内终止,但事实上,阿尔志跋绥夫直到1927年才去世,享年49岁。工人绥惠略夫是舍身拯救民众却被民众出卖愤而射杀民众的革命者。鲁迅对绥惠略夫颇为赏识,因为“人是生物,生命便是第一义,改革者为了许多不幸者们,‘将一生最宝贵的去做牺牲’,‘为了共同事业跑到死里去’”,并且认为“阿尔志跋绥夫是主观的作家,所以赛宁和绥惠略夫的意见,便是他自己的意见。”[2]167由此,鲁迅判断阿尔志跋绥夫早死也就再正常不过了。除此篇外,鲁迅翻译阿尔志跋绥夫的作品还有《幸福》和《医生》两篇,分别写处境悲惨又精神麻木的的妓女、因拒绝救治残害犹太人的警厅长而被杀的医生。阿尔志跋绥夫的作品打动鲁迅的是“爱憎的纠缠”,“无抵抗,是作者所反抗的,因为人的天性上不能没有憎,而这憎,又或根于更广大的爱。”[2]176鲁迅判断阿尔志跋绥夫命不久矣的主要原因正是阿尔志跋绥夫拥有“爱憎的纠缠”的“更广大的爱”。
鲁迅译介西班牙作家巴罗哈作品的时候,巴罗哈的资料在中国很是罕见。鲁迅在西班牙作品选择中放弃了塞万提斯、伊巴涅斯等等蜚声世界文坛的知名作家,而只选择巴罗哈进行推介,所译巴罗哈的9篇作品“都在展示同一个民族——跋司珂族的本性和生活状貌,相当于该民族的全景式介绍……出自同一个作家——介绍同一个民族,鲁迅的这一选择可以说专一到了执拗的程度”[14],原因正是看重巴罗哈高山小民族跋司珂族的血统以及巴罗哈批判强权和世俗的精神。在没有其他相关信息的情况下,鲁迅对巴罗哈的寿命做出了自己纯主观的判断:“作者是医生,医生大抵是短命鬼”[2]388。而事实上,巴罗哈生于1872年,卒于1956年,享年84岁,非但不短命,反而很长寿。当然,鲁迅所说的“医生短命”也并非空穴来风,他所译介早逝的迦尔洵即“少时学医”,契诃夫也曾经做过医生。问题是,鲁迅所了解的日本的森鸥外、荷兰的望·蔼覃等都是并没早逝的医生兼作家。只就其中一种情况来进行推测,原因就在于鲁迅认识到巴罗哈是一位具有反抗精神的作家,“所写的又是受强国迫压的山民”[2]388。
日本的厨川白村因为地震意外死亡,鲁迅不但翻译了他的《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等论文、杂文13篇,[15]而且感慨于作者的批判精神和意外死亡:“在勇于思索的人们,五十年的中寿就恨过久,于是有急转,有苦闷,有仿徨;然而也许不过是走向十字街头,以自送他的余年归尽。”[2]241-242而后鲁迅又在所译的日本杂文集《山水·思想·人物题记》中再次“悼惜作者的早死,因为我深信作者的意见,在日本那时是还要算急进的”[2]273。值得特别注意和说明的是:鲁迅悼惜作者“早死”的原因——是他急进的意见。言下之意仿佛厨川白村不是死于自然灾害,而是被自身的“急进”思想断送生命。
鲁迅之所以根据作品推断或者误判某些作家的早逝,是出于对这些作家心境和处境的判断,而这种判断的心理动因,就是鲁迅自身作为一个文化先锋的体验和感悟。
鲁迅一生都充满苦痛、愤懑和绝望。童年时家庭由小康堕入困顿令鲁迅感受到世态炎凉,这对鲁迅一生的处事态度都有重要影响。加之成年后所经历的同仁走散、婚姻不幸、弟子背叛、兄弟失和等等都令鲁迅一次次陷入绝望的深渊。鲁迅个人的不幸与现代中国趋新求变的总体氛围相结合,更导致其常以批判和质疑的态度看待现存的问题。无论是国民性改造的企望还是革命救中国的思想,最终总不免颓唐和失望。但鲁迅又深知:希望“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1]485,于是,鲁迅形成了反抗绝望的人生哲学。又因为看穿了绝望和希望两面,鲁迅总是能透过事物的表面看到其底里,探索到人们心灵的深处,也因此成为人类灵魂的审判师。无论是对于传统文化、国民性、政府或者寄予热血青年美好理想的革命,鲁迅都有犀利深入常常不能被人理解和接受的批判,由此,鲁迅也将自己置于被批判被质疑之中,不但笔墨论争官司不断,而且常有人身攻击需要应对。面对残酷的现实,鲁迅曾说:“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有时则竟因为希望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16]79——鲁迅和他所赏识的早逝作家一样陷于各种矛盾和迫害之中。鲁迅的确在“拼命的做”,除讲学而外,不但著作等身,而且译笔不辍,还创办杂志,为别人修改稿件……直到病入膏肓躺在病榻上,还在翻译果戈里的《死魂灵》,去世的前一天,还关注着《译文》的出版、审阅《译文》的广告,这应该就是鲁迅所说的“生命从速消磨”。
终上所述,鲁迅对作家早逝的推断和误判,都是源于鲁迅对其作品中平民的、苦难的、反抗的、爱恨纠缠的等思想主题的认知。鲁迅自己也正是创作这样作品的作家,这其中无疑潜藏着鲁迅对自身寿命的悲观认知和预判。
无论是摩罗精神的诗人,还是“真的人”迦尔洵,或者是拥有“急进”意见的厨川白村,以及柔石、瞿秋白等其他鲁迅关注的早逝作家,他们共同特点都是进行过超凡脱俗的抗争。鲁迅痛惜他们的早逝,因为鲁迅持“进化论的,生物学的,人得要生存的人生观”[17]1272,毕生激烈反对所有压抑和戕害生命的行为。鲁迅说:“单照常识判断,便知道既是生物,第一要紧的自然是生命。因为生物之所以为生物,全在有这生命,否则失了生物的意义”[1]130。鲁迅提出:“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13]47对于任何生物来说,生命都只有一次,人类无论以何种理由放弃自己的生命或者剥夺他人的生命都应该批判。生命不只不能重复——没有人能够死而复生;相对于需要尽到的职责、应该完成的事业、期望实现的理想来说,生命又是极其短暂的,这都彰显出生命的可贵。在《野草·题辞》中鲁迅以野草生命的顽强阐释人类对待生命的应有态度:“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18]163每一个人,即便是再普通、再底层、再被轻视践踏的人,都应该像野草一样坚守自我生命的存在,一句话,排除万难也要活着。
正因为对生命的珍爱,所以鲁迅即便是在如火如荼的革命浪潮中,也始终对流血牺牲的暴力革命实践保持冷静的姿态。鲁迅留日期间,中国盛行翻译俄国弘扬暴力刺杀的虚无党小说,也由此催生了一系列的刺杀事件:万福华、章士钊、俞大纯、吴樾、汪兆铭、徐锡麟等都是著名的刺客。可以说,虚无党小说影响到了中国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在日本,“一般中国留学生在读的是俄国革命虚无主义的作品”[19]70-80,可鲁迅恰当其时翻译的《域外小说集》却没有收入虚无党小说。直到1932年底,鲁迅才正式谈及虚无党小说,采取的却又是一种戏谑的态度:“尤其忘不掉的是苏菲亚,虽然大半也因为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6]459显然,对于这种弘扬流血牺牲、暴力刺杀的文学,鲁迅并不看好——暗杀了沙皇、牺牲了生命的革命者“大半也因为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才不被人遗忘。无论是《孔乙己》《祝福》等小说,还是《父亲的病》《范爱农》等散文,或是《为了忘却的记念》《记念刘和珍君》等杂文,鲁迅都在讲述生命消逝的惨痛,都在反抗造成生命损毁的社会。鲁迅对生命的珍爱甚至跨越了族类的界限,他关注动物的生命存续。他在小说《兔和猫》《鸭的喜剧》中,讲述猫吃了兔子,鸭吃了蝌蚪。这虽然是自然法则,但鲁迅面对生命的消逝,无法淡定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归咎于造物主的胡闹:“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了,毁得太滥了”。[1]552可以说,珍爱一切生命、尊重一切生命,是鲁迅生命观的基点。正因为生命是人之所以为人“第一要紧的”存在,早逝作家却为民众、为理想过早失去了生命,这不单令鲁迅扼腕叹息,更令鲁迅赞赏有加。
鲁迅在崇尚生命、倡导生存的同时,又指出生存不是人类的最终诉求,“麻木苟且的‘生’不是‘活’,只有‘行’才是‘活’的方式与证明”[20],以生存作为前提,有所作为才能够使生命的过程充实,使生命拥有价值,也才能在生命终结的时候减少遗憾。鲁迅说:“个人的生命是可宝贵的,但一代的真理更可宝贵,生命牺牲了而真理昭然于天下,这死是值得的”。[10]209但更多的时候人们是牺牲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之中,真理则还在遥远的彼岸,这就增加了悲戚的色彩。至少,如果是为了寻求真理而失掉生命,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悲哀但也悲壮的。鲁迅虽然是强调个体生命自由意志的代表人物,但在为了整体是否应该牺牲个体问题上也不时展现出矛盾的一面,就如同鲁迅绝望和反抗绝望的深刻矛盾一样,这种深刻矛盾“导致了鲁迅特有的焦灼感和使命感于一体的生命哲学”[21]。出于对个体生命的尊重,鲁迅痛惜早逝的作家,而考虑广大民众的利益,鲁迅又激赏他们的牺牲。鲁迅深知早逝作家们因为“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1]66于是大力弘扬他们的牺牲精神:他们已经付出了宝贵的生命,理应被人们铭记。正如马晖所说:“鲁迅对生命、存在、死亡的沉思,使其作品也更多地表达了对自我个体存在意义与生命价值实现的关注与推崇,进而传达出人在对自我存在的悲剧性自觉后所昂扬而起的一种自为生存的悲剧精神。”[22]诚然,相对于整个集体、族群的利益来说,个体生命的价值常常被淡化,鲁迅对早逝作家的关注,无疑凸显了他们个体生命的价值。
总体看,鲁迅关注的这些早逝作家,无论是反抗压迫还是表达民众的心声、救民众于水火,都需要独立不依、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气概。他们的生命或如裴多菲一样消逝于战火,或如瞿秋白一样丧失于强权,或如迦尔洵一样自戕于绝望,或如韦素园一样虽然没有非正常死亡,却在残酷现实和苦闷内心的双重压力下很快消耗殆尽……英年早逝几乎成为他们不可避免的命运。生命的价值无比宝贵,而这些作家们为民众、为理想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可谓伟大又悲壮,他们都在短暂的人生中实践了自身生命的价值。在这些作家的精神世界里,也很容易看到思想界“战士”鲁迅的身影,鲁迅在关注他们的同时,也在关注自身,换个角度说:鲁迅就是这些作家中的一员。作家们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他们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至今依然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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