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军
在文学评论写作中,存在一种不时被作家漠视甚至敌视的难堪现象。这种现象,或者说这种作家和评论家之间的紧张关系,在相当程度上制约或者削弱了评论写作的价值和意义。诚然,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很多,但笔者以为,这与评论写作一味追求精致、专业,未能与作家、社会甚或作者自身形成“互动”关系极大。有鉴于此,笔者以为,唯有形成这些“互动”关系,才能使文学评论的写作,从形式的精致,进而达到内容的深刻,以一种真诚的能量,来提升文学评论的层次、境界,才能实现评论写作的价值和意义。
互动,在汉语词汇中的意思是彼此联系,相互作用。就文学评论写作而言,想要写出比较理想的、有价值的作品,也应该形成一种和作者的良性“互动”。详而言之,优秀的文学作品需要优秀的批评家,作家和评论家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很复杂,相互衍生相互促进。通过一种合理的方式,批评本身也可以成为文学作品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评论家甚至直接或间接参与作品的部分创作。如金圣叹直接把《水浒》70回后腰斩,成就了最经典的《水浒》版本,毛纶、毛宗岗父子,对罗贯中原著《三国演义》大刀阔斧地改写,让小说文本更加凝练。
对于作者、作品的得失,评论家不宜只是简单地说道、指谓,而是应该从内心持有一种对作者、对作品的公允和真诚。写作难免失误,名著亦有败笔,当评论写作不是以识其非而自是、见其弊而窃喜,而是真诚地和作者、作品进行交流,相信提升的不仅仅是一方。诚如美国的威廉·韦斯特在《提高写作技能》一书中所言:“只有当评论是苛刻的、有破坏性的、不辨是非的或使人误解的时候,它才是有害的。在多数情况下,人们欢迎评论,并且接受有益的(富于建设性的)评论。”德国美学家、接受美学的创立者姚思曾提出一个著名的论点:“一个作品,即使印成书,没有阅读之前,也只是半成品。”窃以为,在和作者的“互动”中,我们可能会促成这个成品以后的创作,或可助其成为精品。此外,和作者“互动”,另外一种需要是对于作者、作品相关情况的了解,这是对于文学评论写作本身最起码的要求,兹不赘述。
文学即人学。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同样道理,要想提升文学评论的层次和境界,也应该拥有对社会生活的敏感、深入与自觉。换言之,只有当评论家和社会“互动”到位,才能深刻认知作家作品的意义和价值。
当前文艺批评的最大问题在于,批评的学理性空前强大,但批评的现实感却失于弱化。比如山东作家李登建的长篇散文体人物传记《最后的乡贤:郭连贻传》,2014年在《中国作家》杂志第4期头题位置全文刊发,同年3月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获得了何建明、张炜、李炳银、张守仁等作家、评论家的高度评价,2016年荣获山东省首届“奎虚图书奖”。对于这部作品,如果只是从辞章、考据角度分析,认知难免肤浅。笔者以为,这部作品最大的价值,当是从“义理”方面对“乡贤”这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符号的发掘。当下,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在社会的巨大变迁面前,面临严峻考验。如何重建乡村社会?如何跨越乡村文明的断裂带?如何打造新乡村文明,使其承衣钵开新命?这就是今天摆在人们面前的一个时代命题。2015年9月30日,《人民日报》刊登了《重视现代乡贤》和《用新乡贤文化推动乡村治理现代化》两篇文章,谈论基层“乡贤治理”的作用。不妨说,《最后的乡贤》的创作和发掘,具有超前的价值。在研究这部作品时,就必须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和社会的发展变化产生“互动”,才能真正体现出其价值。
钱穆先生说:中国文学的可贵之处在于“亲附人生,妙会实事”。笔者一直认为,在社会上,习焉不察的变化最深刻、最具有革命性。当评论写作能够关注到这样的问题,并进而探讨它深刻的心态变化和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我们的评论家将因为更具前瞻性而收获更大的成功。笔者真诚地希望,在今后的创作中,评论家们能够继续锻造、提炼、展现这种深入生活、涉入社会的敏感和能力。
对这一点,笔者的理解有三方面:首先,评论家们应该积极参与写作,尝试不同文体。有了切身的体会后,能够便于我们更好地感知、认识作家作品。其次,要不断拓宽自己的视野,努力做到随着自己的进步而使我们的评论写作不断实现突破。很多时候,实现自己知识的突破,可能就是一篇成功的文学评论写作的缘起。换言之,就评论家而言,通过不断学习,和自己“互动”,在提高自己的前瞻性、思考的深刻性的过程中,藉以突破自身的局限性,增强写作的可读性,不失为一条达人达己之坦径。第三,和自己“互动”,就是拥有一种坚持。曾经在微信上读过这么一篇文章:《为什么在公开发行的纯文学期刊上发表文章那么难》。据这篇文章统计,以全国150家文学期刊计,一年下来,全国刊物刊发的作品数量为150家期刊×12期×每期25人左右,总计45000篇次。可以说,在这些期刊上发表文章已属不易,文学评论类的文章则难之更难。但因为不能发表,就放弃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吗?孙犁先生当年为贾平凹的散文集作序言时说:“人之一生,要经得住清苦和寂寞,忍受得了污蔑和污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那一些经不起考验的,到头来往往是跳梁小丑。”这是说给作家,又何尝不能送给评论家呢?窃以为,评论家应该保持一份坚守的心态。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当年华老去,才能安然回忆。那么,用体现自己阅读、写作和思考的文字,记载所经历的时间,以留做对此前岁月的慰藉和对此后人生的鞭策,或许不失为一件有意义的事,诚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幸福是终极的和自足的,它是行为的目的。”
上述所言,仅依个人的理解,限于能力,所论难免欠当。惟希望藉此而能对评论家、评论写作有所提示,在求证于方家的同时,亦有资于进取。笔者真诚地以为:能够“见笑于大方之家”(《庄子·秋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和收获呢?关键是,我们应如法国人帕斯卡尔在其《思想录》中所言,要学会做一根“能思想的芦苇”。